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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辞典
暗夜里的种子怎样变成一个花骨朵?
或者说女人的命运怎样由女孩开始?
她,生来就不同于他。被叫做
夏娃或女娲,一开始
姓名中的偏旁就是性别。
没办法改变的不仅是
身上的那朵深渊。最初是
多么纯洁与优雅
芳香和美丽也簇拥而来。
同样也没有办法拒绝,都说这是幸福
不是灾难。可是身体成熟
灵魂也在长成。有什么办法呢?
仿佛不经意中一切都来了:
先是弯的眉,红的嘴,长的头发;
然后是浅的笑,淡的忧,轻的叹息;
一双茫然的眼睛,一朵不测的花。
多俗的比喻,可永远只有俗
才切中现实。我想说的不是花
而是她的芳香与美丽,还有她
必然的怒放与凋零。
现在,早晨刚开始
露珠还没有合上眼睛;
又青又涩的果子挂满枝头
而夏娃尚不知道它的滋味——
无知的眼睛和闪烁的树叶一样纯静。
所有优美的词都聚集在身边:
花奉献它的芳香
空气奉献它的清新
亚当奉献他的倾慕,
但在真神面前,我的形容词太贫穷。
只有不停地怜惜,呵护,缠绕。
但是她,越来越天真可爱
越来越芳香弥漫。
而美尚不自知。要不是蛇充当先知
智慧从哪里开始?
女人又从哪里开始?
羞涩又从哪里开始?
疼痛又从哪里开始?
多美妙的答案:
天空从哪里开始,女人就从哪里开始。
很早我们就被告诫
青涩的果子不能吃,因为酸
还可能中毒,比如吃青柿子。再比如
偷吃禁果,从人类的始祖开始——
从夏娃开始——
原罪衍生无穷无尽的苦与乐。
这丰富的深渊,这暧昧的诱惑
现在已成为不言的时尚。果子
是一个芳香的名词,而吃
是一个贪婪的动词,再美丽的嘴吃起来
可能优雅,但其本质仍是贪婪。
麻烦并不是从闹肚子开始。伤怀
却从一朵花的怒放开始。
所有的教育都让她开成一朵花
既要美丽又要带刺。
可她并不想伤害爱人
尤其是里尔克,他竟死于玫瑰
可这不是玫瑰的错。
错在太爱便是伤害。
而情人节这天,当你拿着玫瑰
满街串,她却在枯萎。
高跟鞋不仅为跳舞、为美而准备
它还为平等与对视。3月8号更是
一个错误的节日。即便这种优雅的歧视
她也不能拒绝。内心的武器
存放在温柔的水底。
像水草活在水里——
不声不响,只是温柔,只是缠绕;
像石子在寂寞的海底——
安安静静,只是睡着,并不思想。
如果说肉体的枯萎是不自觉地到来
而破碎却是一瞬间完成,成为
尖尖的刀片割开生活的脉。
肉体活着,责任与灵魂
更痛地活着。柔蔓的句子
围绕一些深深的洞穴长长。
抚摸的手与唇总是太匆忙
轻柔的翅翼也构不成
实质上的安慰。
那个爱慕女人的莎翁说:
“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
更有道德者言:“她轻浮如蝶!”
(注意他的用词是“轻浮”而非“轻盈”)
还有可悲的说法——
“女人是感情的动物!”
“是缠树的藤蔓!”
所有这一切都抵不过那句可怕的断语——
“女人是老虎!”
这一道道的桎梏被女人砸碎
又重新被男人铸好,后又变成
应景的围巾,不停地被套上、取下。
而更多的男人是利箭——
他们说:多可悲,女孩的青春
像白玉兰开得一样短暂;
花朵是笑的,但并不总是快乐的。
就像你刚纹成的咖啡色的眉,那不过
是暂时的时尚。
而男人的爱,早晨吃下
晚上就成了排泄物。
自古以来,婚姻都不是唯一的道路
爱也不是,但却是
相对完整的旅途。所以
她和男人一样可怜。就像
一些不自觉的诗人——
没有爱就不会有诗句;
而不灰心的女人——
没有爱就不会有婚姻。
爱如果是奇遇,住在婚姻里
却只是附丽。
但那因爱而生的婴儿
不会一开始就叫她妈妈。
而她一开始就是母亲。
经验告诉她:
只有爱与劳作才会幸福。
皱纹提醒她不能在镜中居住
更不能住在花瓶里和神话里。
她只能让不灭的激情
在母性里沉睡
醒来眼中的泪水,像晚星
提醒黄昏。
她放下武器,坦然的姿态让时光
也不能与之为敌。
因为,她从来就不是花瓶
也不是插图。却成为
一首永远读不淡的诗。
一些顺流而下的句子
里面住着男人、女人和爱与责任。
一年一年,孩子大了,爱人老了
她终于发现:
原来天这么近,地这么亲。
她凋零着,让灵魂最终跨出肉体
还原成来处的一朵花
或一只鸟,栖息在时间里。
看不看,她终是要飞翔。
只是我们看不见
只说她很美。但不知道她比
我们看见的更高更美
一如带翅的天使与神。
生就的质地与颜色,使她走出
那个比喻的伊甸园很远,很远。
她行走的脚步成为星星
道路成为温柔的飘带;
而一路的鲜花绽放,芳香追随
由此成为时间永远的宝贝
2002.3.8
爱情教育诗
在昨晚11:30,在中南的某所大学
一个仿造北大的末名湖做的人工湖
首次接受了一个溺水者。
在此之前,它一再像一个膺品
被看到被提起。只有恋爱的衣裙
在这儿飘来飘去。空气是新鲜的
鱼儿是有的,浪漫也是有的。
缺少的是人文价值和传奇。
但人们会安慰着说,那确实
是一个好去处啊。散散步,吸吸气
也许还可以
转过头来
看见一脸的暧昧——
在晴朗的午后,还可以,可以写诗。
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不可能在湖边
遇到一场爱情。就写点诗吧
说不定哪一天为这个秀气的湖
写出一点诗名。可是诗名又有什么用呢?
再说这个湖离我又那么远?在郊区
在边缘。就像诗歌在文学中的位置
文学在市俗生活中的位置。
我写再多的诗,也不能把它推移到
生活的中心。我就要绝望了
因为心喜欢湖水,身却要远离。
有什么办法呢?除非把身子浸到湖水里
让灵魂跟随身体的节奏,游来游去——
像一条鱼那样活着。
可没有人能成为鱼,这样的传奇
只能在虚拟中活着,象空虚的人
活在网上的聊天室,让想像的水从天而降。
现在的生活是多么丰富,而我们的灵魂
却多么无助。不然,那个女生
不会说“你跳下去吧,如果你
游过这个湖,就说明你爱我!”
这个傻瓜——真的就跳下去了
游到湖中间,就就不行了。
女孩喊“谁会游泳?谁会游泳?”
湖边另外的恋人们都吓傻了
——谁还会游泳?
我在今天听说这个事件,像听一件过往
的情事。弄不明白现在还有人
拿生命为脆弱的爱情打赌
哎,我曾经那么年轻,那么相信爱情
为过剩的激情淋过几次暴雨
还写了不少爱的诗句。可是有什么用?
这些都不过是青春的瘟疫
或爱情的发疯形式。
经验告诉我
爱情是一场急性病,日子久了就好了。
除非你在年轻的爱中就得了不治之症
否则没人能靠爱情过一辈子。
一场爱情更不能!你要证明什么?
你游过了湖,她还会要你拿刀子掏出心。
这不怪她,现在的爱情太脆弱
太形迹可疑。认真的女孩怎么会轻信。
可是不怪她,又怪谁呢?
死者值得同情,生者尚可谴责:
她不知道一句话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所以也就不知道一句话可以救一个人的命。
她看见你跳下水,竟不会说——
“裤管湿了,就够了,干嘛一定要游过去!
天啊,这么冷的天!”
连矫情的心情都没有,怎么会因为你的
一次行动心疼你一辈子!
你又要向她证明什么?
是什么样的女孩?什么样的爱情?
让你不顾一切?
她居然还能拿起电话,对你千里以外的
父母说,你游泳出事了!
多么残酷啊!父母教我们从小爱别人,爱自己
可孩子连自己的父母都无法安慰——
竟然让他们,从此忍着伤子的巨痛度过余生
死者去了,生者还要活着
唯愿这个湖边打赌的女孩重新学会爱
不,别说爱,这已是个悲俗的词
如果心里真有爱,就只说亲或是
把亲放有爱的前面说——说亲爱,亲爱的
因为亲比爱,不仅有肌肤相触的感觉
还有血和肉的感觉
肉和骨头的感觉
只说,亲爱的,亲爱的,然后摇摇头
对着雨天,然后什么也不说。
但是,但是,你会问——
“如果一个人因你而死,你让她怎么活?”
是呀,她该怎么活啊?
这个问题太残酷了,如果她能自问就够了
我们不能再追问——
剩下的日子是要过下去的。女孩
你不可能背着这个事件过一辈子,像
不能靠着一场爱情过一生。不管你
是不是真心爱过那个男孩
你都会为他哭一辈子。但不要到那个湖边去
哭,也不要怀疑他的真心或能力,今生今生
你成不了美人鱼,他永远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把青春的身影印在湖水里也许是一件浪漫的事
可是把爱情的身躯浸在湖水里
肯定是一件冒险的事
让这个真正末名的湖永远年轻永远无名吧?
它承受不起沉重的身躯,也担负不起
悲伤的赌注
如果这个湖一定要与轻薄的游戏或惨痛的悲剧
相连,我宁愿不写诗。
然后,像我教那女孩说的那样——
只说,亲爱的,亲爱的,然后摇摇头
对着雨天,什么也不说!
2001.11
我和我们
白天工作把我们分开,晚上爱情让我们
在床上相逢。我一直在坚守
婚姻的一种完美形式。
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诗人
在寂静的午夜还写诗。
这么多年了,我还这样固执。
我无疑是爱的,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爱。
在诗歌际遇不好的年代,我仍然
活成了一首好诗。但别的人不这样看
所以我投向人群的眼光是怀疑的。
是的,我用怀疑来澄清爱,用宽容来理解
像鸟声一样流畅的绯闻。
一个人在白天的艳遇比在夜晚更让人
难以预防,就像灵魂的背叛往往比肉体
更彻底。我就是要与众不同——
在热爱奔跑的年代,我足不出户
把白天都过成夜晚,过成
眼睛与文字的爱情。
我所说的,我所写的,都在无人醒着的夜里。
这一切多么可笑!
“你还是那样固执地爱
偏执地写吗?!”
一位女作家在电话里对我说。
“是啊,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们刚刚谈论在书市上铺天盖地的乌鸦
一起对着看不见的电话线感叹——
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女作家走红啊!
妓女在什么年代都有卖点。
可妓女之后呢?
女作家比男作家好混多了。
一位男作家感叹道。
在作家队伍里,女人终于比男人
有了些许优势——
年轻漂亮的,就成为美女作家;
不年轻不漂亮的,只要大胆,也会有头有面。
可她们都混成了什么?
一下子混出脸的,都是脱衣舞娘。
那些热爱下半身的人哪!
是谁在逼良为娼呢!
在女人不贞,男人不洁的年代
你还是那样固执地爱;
在文字被物欲浸泡的年代
你还是那样偏执地写。
这一切多么可笑!
一个女诗人和另一个女诗人,居住
在同一个城市。好多年不见
可一旦相遇,她们是多么地相爱啊!
像阳光不仅爱她的前面,在她转身的时候
也爱她的背面。
心灵有足够的条件来成就一个人的偏执;
想象有足够的理由成为一种致幻。
如果能把天上的彩虹当作路来走
我身边的一棵绿树就会变成我喜爱的粉红。
哦,一棵粉红的树不会只在海底活着
它在绿色山林中的低洼处
成为一个实质上的高峰。
诗必须有一种惊人的异质以区别于其它的诗。
我喜欢你的诗,文字在你的句子里活得有意思
只是它们太听信于上帝而成为教士。
我没有自己的宗教,这不可怕,也不可悲。
我不像别人那样写诗
也不像任何人一样活着——
在我这里,文字不是工具,它直接就是生命。
已经是2002年的5月了,窗外的雨水
同去年一样多,一样年轻
而我早就与以往不同。从1967年的大地上
走到现在,从一个孩子成为一个学生
从一个学生成为一个诗人。我多想再成为
一个孩子。
这样我不必偏执,就能在彩虹上行走
不必痴傻,就能活成一棵粉红的树。
可是天真是多么的难得!
我走了那么多的路,说了那么多的话
什么时候像我的三岁孩子那样
看着地上的白雪
说出一句让诗人都惊讶的话——
“雪盖着被子,盖着盖着就不见了。”
而我只会说雪是去年的泪水
是因为现在我没有了眼泪。
我绝不掩饰自己的干燥,在雨天也不
更多的雨看不到。
怎样让这一滴雨水区别于另外的雨水
这一片天区别于另外的天?
以前我活着,就是为了找到这种区别
现在我活着,却是为了成为不同的雨水
与不同的天。可是,天啊,天!
什么时候我已经忘记了它是在头顶;
雨,哦,雨!
什么时候我已经忘记了它曾在眼里。
天的理想绝不会是成为地,但是雨的理想
却往往就是泪。有什么办法呢?
在有水的地方,我无法区别天;
在有雨的地方,我无法区别泪。
可我就是要把我从我们中区别开来
这在生活中或许是简单的,但在文字里
却有多难!可我仍然会有所不同——
在热爱奔跑的年代,我足不出户
把白天都过成夜晚,过成眼睛与文字的爱情
把自己过成白天与夜晚之间摇曳的露珠。
2002.5
由词跑向诗
一点一横一撇一捺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词在笔下诞生,然后在句子的
节奏中成熟。
就像人,先是生,然后才是爱;
先是苦,然后才是甜。
除非,笔在行走的中途意外地
折断。如果活着,不论跑得快不快
都去爱吧。一生有一场在桉树下
的爱情,就够了。然后试着
在相聚中奔跑,将最初的身影
越跑越远。再对迎面的人解释说
没有冰雪,孩子会失望;
没有月色,狐狸会失望。
最后在街角处,遇到一场难得的闪电
类似情人骤然出现又倏忽走远——
一朵花尽管是一张暧昧的笑脸,但这笑脸
不会总在你的眼前出现;
一个词尽管是一个明显的灵魂,可这灵魂
不会轻易从你皮肤抵达内心。
雨在奔跑,人在奔跑,词在奔跑——
所有的词像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像所有的雨
在时间的句子中跳跃。
词成就句子来完成书,人成就灵魂
来完美生,雨成就大地来完成湿润。
这样的顺联想成就一首杰出的诗,像一次
相遇规定一生,一次重逢引出一段旧情。
写下一个词,一个句子
许多的词,许多的句子
就一起奔跑起来,一起欢笑起来
然后再告诉你
这是不是一个妄想?
用玩笑引出一个真实,或用真实
引出一段谎言,这具有同样的美感。
一切标准早已与方向和速度无关
是时代打败了传统,是时代丢弃了爱情。
不是我和你,不是有良知的诗人,不是
都是——
那些词,那些暴动的词,革命的词
跌跌撞撞和时代一起
使标准丧失了尺度,使方向模糊不清。
鱼群不嫌弃它们有毒的同类
所有的词乔装打扮庆祝一个小说家的诞生。
媚俗的词在媚俗的句子中找到了出路
孤独的词被诗人吃进肚里在醉酒后又吐出来。
月光下的桉树没有影子,一些有良心的词说
没有了爱,诗人会孤独;没有了思想,词会孤独。
可你一出门就碰到了一场大雨,然后在没人
读的诗里说,晚报昨夜杀了一个人。
你听到雷声追着闪电说——
诗歌是什么东西?
是妄想病人的呓语,是自恋者的镜子
是圣者的坐骑,是疯子的外衣
是妓女的口红和袜子。
让看见的人吐一口唾沫,说
什么宝贝!没有任何用!
全世界都学会了向媒体进献
绯闻和隐私。你为什么还要守住诗
那点可怜的童贞。无论是上半身
还是下半身,诗歌也不会成为宝贝
它只是教堂的厨娘得到垂爱时
在圣餐里添加了一点儿调料。
还要多久,才不会把垃圾当圣餐?
很早就有人说过:
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可是现在
在物质的温床上滚过之后,写诗是可耻的;
在物质不屑的角落里,写诗却是悲壮的。
痛快的写作类似于一场甘露,奔跑的词
可以治愈一个诗人的伤口,疯狂的奔跑
像风一样不能停息又不可阻挡
碰到高墙也只喘口气,跳一跳又跑了
遇到树就带走一些树叶
遇到花瓣也不放下,连芳香也卷走
像无数次不能阻止的私奔
或无数场不能预料的绑架。
一些人用了一辈子的词
也写不出一句诗;而一个诗人
在一首诗里只用了一个字,就预知了
全部的生活。他说,生活,然后是冒号:
网。哎,他在很多年以前就把虚拟的生活
罩进了网里,这并不值得赞美——
他生在前面,便有更多预知未来的时间。
高明的是,它不幸适合现在的情形
倒过来说也合适。
网上到处都是可爱的流弹——
你是一条鱼,不奇怪;
你是一只恶犬,也许会有人喜欢。
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
重新成为真理。
因为失去了标准,所以在时代的高速公路上
美女作家和美女诗人碰面
还是难看出妓女和圣女有什么区别?
但有良知的作家会让——
一个词决定一个句子的力量
一个句子决定一个段落的方向
一本书决定一个精神的归宿。——
词的运动,在音调的起落之时
在句子的转承之间,遇到自己再遇到敌人
用决定性的意义将它们杀掉,然后跑掉
和一个可能的朋友分享胜利的喜悦。
一个诗人就是一些在精神中奔跑的词
一点一横一撇一捺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从顿号到句号
从一个句子到另一个句子
从一首诗到另一首诗。
奔跑成为最大的幸福。把那些掉在
灰尘里的词拾起来,串成项链
不是为了审美,只是为了表达或物尽其用
可到最后,诗人是不是在一首诗里
或一本书中,像闪电那样用尽所有的热情
与光芒来照亮。
这无须回答
我只是奔跑,奔跑
和词一起奔跑。
一点一横一撇一捺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词在笔下诞生,然后在句子的
节奏中成熟。
就像人,先是生,然后才是爱;
先是苦,然后才是甜。
除非,笔在行走的中途意外地
折断。如果活着,不论跑得快不快
都去写吧。一生有一首满意的诗
就够了。然后试着
在奔跑中,将落在灰尘里的词
组装成炮弹,轰向麻木的人——
噼噼叭叭,噼噼叭叭——
没有了思想,词会孤独
没有了诗,世界会孤独。
2002.6
午夜的诗人
在午夜遇到的露珠很快就掉了。一转身
就被水草困在睡眠的海底。
让鱼儿在安睡中把水泡变作食物
像诗人在写作中把痛心的眼泪
变作珍珠放进诗句里。
正如你看到的,挂在脖子上的绝不是眼泪
是那些变不成眼泪的珍珠想迎着
月光笑一笑。但这失败的努力让惨白的光
成为细细的针脚,密密麻麻地落进
醒着的疼痛里。一本打开的书
无法安睡。一个发痒的喉咙不能高歌。
全世界都在安睡或放歌
诗人却在人们永不打开的书里
在那些温柔的句子里流着眼泪。
风总是明知故问,对它碰到的一切说:
现在怎么了?是世界疯了
还是诗人从来就没有清醒?
也只有风和那些哲学疯子,像诗人一样
还关心一些形而上的问题。
更多的人早已迟钝
让物质挤出了问题的漩涡。
午夜,玫瑰展开它的花瓣,爱与不爱的人
打开他(她)的身体
孤独的人打开痛的灵魂。
烟与酒,歌与舞,灵与肉
所有的战争,在一面午夜的镜子里
被诗人看到,它的血和泪
它的空虚与寂寞,它的孤苦与无助
这些都只是时间的长河里
不断冒出与破灭的水泡。其实,不止
有诗人看得见。我们都看见了
谁不是这样的水泡呢?
爱不爱都一样,恨不恨都一样。
所以,物质取代精神的桂冠成为王者;
妓女取代良妇成为男人的新宠;
一些丑闻取代佳话成为津津有味的谈资;
一个作家的知名度在提升一本坏书的印数
或者一本邪恶的书在提高一个作家的知名度
世界变化是如此快,快得让浮躁的人
失去标准,让物欲的人也不去细想:
身体在床上和在刀刃下的区别?
灵魂在中午和午夜的区别?
这是诗,这是诗人?你说
然后看到一些怪异的眼光,问
你说的是怪物还是疯子?
偶尔会有可怜的问询:
诗是什么?诗人又是什么东西?
是的,诗和诗人又是什么东西呢?
要做一个好诗人就要少问一些傻问题
多看一看这样的话——
“如果你始终在写诗,你就是一个英雄
你将流芳百世,你就将赢得历史的尊敬。”
在午夜,我读到西川的这句话
像一个战士杀敌前找到了武器。
我一直在寻找
为流浪的身躯找一个依靠,为心找一个家园
为手找一架琴,为眼泪找一颗珍珠
为镜子找一些完美的形象。
然后,我就睡去,在鱼儿那样的安睡中
为梦找一个相爱者
在寂寞的诗路上走着,让露水
打湿裤腿,让心碰到心的倾护,尽管
你碰到的可能是西西弗斯手下的石头
这没关系,石头滚下山,你再推上去
你可以不相信西西弗斯,但一定要相信
诗能一次又一次地把石头推向山顶。
石头永远是沉默的,就像诗人在现实里
是孤独的,正如午夜的石头可以开口
午夜的诗人能够嚎叫一样。
夜永远张着它的嘴
吐出无数的星星和无数的露珠
却只能吐出一个月亮。
诗正是诗人在午夜吐出的月亮
它的亮度与柔情,在打开的书里
让灵魂与灵魂相遇
像露珠叠印露珠,心照见心。
正是诗人成为了西西弗斯
成为了午夜的露珠聚成的湖泊
成为黑暗的深处滚向黎明的石头——
在句子里成为星星
在诗里成为月亮
在书里成为太阳
被另一些人在不能入睡的午夜看见
看见不能得到的珍宝。
2001.5
天才,一个预言
更多的人用傲慢表达自己
在诗坛中的地位,我滞留在
不让人看见的某处,用静默反抗
一切的喧嚣。就这样相信
躯体的伫立往往能让
一个人的精神前进许多。诗歌
就像我们的前世站在不能看见的来处。
上帝在梦中贡献他的预言,然后
让我们在生活中应验。
一个晚上的半个月亮,和纷纷落下的树叶。
那捧出花和果实的人,更愿意沉默。
天才,一个预言,被上帝一瞬之间做成。
他说,要你活着,是为了给世界一个
另外的惊奇。
这惊奇还没有出现。
时间不等人了。
更多的人走了
名字也活不了多久
他的一些诗比他的名字活得更短。
这些事终会在我们身上发生
不管一个人的生前是如何地骄傲。
“那个无言而死的人
他生前的才能在哪?”更傲气的后来者
翻着发黄的某页诗。在一瞬之间
就扼杀了你的薄名。你不可能知道了
一个诗人早就说过
“世界是尽人皆知的,到处都设了
标记。”
你的过错是从没有发现——
“我们有必要重新选择一种矛盾
让世界变得新颖。”你一直这样坚持
并奢望在一瞬之间发现许多陌生的东西。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
不像另一些带来矛盾的人——
他们让爱情与亲情产生了分离。
问题永远存在,谁更对呢?
一个爱美的人在她的瘦身食谱里
循环使用蔬菜,这当然好于
一个拙劣的人
运用外国的宗教来抬高他的诗。
尽管这样,我仍然不是说,身体的美好过
一个人在诗歌上的野心。
蔬菜或许是有毒的
因为残留的农药;
但文字肯定是有毒的
尤其是裹携宗教的文字
没用自己的脑子洗干净
就吃成诗歌了
还以为是一部诗的圣经呢?
在你的面前晃来晃去。
那表情一直都在说:
“天才,我是天才!”
一个长期的边缘者,偶然闯入中心位置
就口出狂言。
不要责备这可怜的人。问问那些诗人
谁不想做一个不朽的预言?
是的,是的,在你眼里
一句诗的气味,胜过所有的文章。
难道你不知道
世界一开始就是有序的?
我们所受的教育就是为了
让一切进入秩序。它并不因为
某个诗人的出现而改变。
即使你不愿承认这些。但是你不会不
知道死亡站得并不高,它就在我们
看不见的某处,无声地笑。
在某个时候它会走过来,和一阵惊雷
或暴雨,或一辆车,或一条河,甚至一个
香蕉皮一起来。它会无声地说:
你们曾经是天真的,因为现在不是。
2001.5
3月10日的双鱼
你曾经是我吗?或者我曾经是鱼
终将还是鱼?这么说是牵强的。
可是谁知道呢?——所有同一天出生的鱼儿
只有这两条鱼有相同的秘密。
这秘密既羞怯又幸福,被三十多年的海水
抚藏着。可是双鱼用它怀旧的尾
游进诗歌。奇迹就出现了。
一条鱼像太阳那样活着,以区别于
其它的鱼。人生来是要不同的
所以,你爱的上帝一定要在你胞妹的鼻尖上
点上一颗痣。以便于她
像其它的鱼那样活着也区别了其它的鱼。
嗨,你写过的诗我不会去写
但如果你在神的面前唱
我一定就在神的背面听。
你爱的我不可能不爱
因为你知道,太阳的背面还是太阳
鱼的背面还是鱼。
谁这样过日子?——
吃进去的是诗,吐出来的还是诗。
是不是太固执了?太奢侈了?
以至于尾部成为陆地上行走的预言
在童话里可以靠一棵粉红花树梦想一切
在现实中却不能把一份期待变成高贵的自传。
是的,鱼因为没有爱才会化为泡沫
我以为化成了泡沫才会轻松。所以用小说的
手指弹一下诗歌的脸,再用没有的眼神
期待再生的奇迹。
这不是不可能的。我在1967的窗口
听到1966年的歌喉,我不能不沉醉啊
所以一走出来就让歌声迷了路。
我们之间的时间距离还是太短
所以,我们能够无声地相爱。
在不同的地方相爱。
像太阳那样活着,在天上挂着,灿烂啊
像鱼那样活着,在刀尖上走着,痴爱啊
一个是宽容,一个是承担
谁能说她们不好呢?
这世界终究是短暂的
谁也不会停留得太久。
还会有风来,这一阵风和那一阵风
相同或不相同,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想从前和今后,我们比就要碎裂的
瓷器有希望。
然后,我们去了
然后风说,她们是一片片薄纸
和刚刚到来的风一起走了。
但是却留下了的诗歌。是的
留下了诗歌。
2002.3.10
不能不写到
不能不写到风——
风并不认识她经过之物
但却不能自已地爱了;
不能不写到雨——
它潮湿的声音
和没完没了的眼泪;
不能不写到花——
它在风雨里温存
在骄阳下还摇曳稀有的露珠和爱情;
不能不写到雪——
她的洁白、轻盈
和与温暖漫长的距离;
不能不写到月——
她的幽雅,清冷
和露珠悄润枝头时,异代的情奔;
不能不写到水——
她无人能及的品质,和不老的容颜
还有滴穿石头的本领;
所以,我不能不写到石头——
它的坚韧与厚度
写到现在的自己
即便在爱中,也只会静默;
不能不写到梦中的钻石和鼻尖上的黑痣;
不能不写到橡皮擦和幼稚的童画;
不能不写到断发、老脸和颤抖的双臂;
不能不写到庸才的琐碎和长寿;
不能不写到天才的疯与死;
不能不写到生活的细部,在细部周围
不能不写到一本书——
它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
每一个段落,每一个标点。
每一个啊,都是我们过去活过的
今后要活的。
我不能不写啊!
为了每一次在诗的开头出生
每一次在诗的结尾死去。
而一首完整的诗
还是无法成就我的一生。
2004.5
仿特德贝里根死去的人们
毛代贵我祖父英年早逝(出身贫寒,一生的壮举是与祖母私奔)年月不详。
毛菊仙我小姐夭折,死时年仅4岁1971年3月。
张秀儿我祖母死于自杀(在土葬政策结束前,喝毒药而死。死前神态安祥,仿佛只是睡去。生前拒认从台湾回来寻亲的儿子。唯一的遗愿是死后能土葬)1983年5月。
毛金宝我大姑死于除血热(生前育有8个漂亮的子女,至今都生活在洪湖市)1983年6月。
欧阳沙我小姑父死于除血热(死前鼻孔里插满了氧气管。嘴里噏动着说要吃甘蔗)1983年12月。
毛兆玉我父亲死于车祸(在下班的路上被一个实习生驾驶的东风大卡车撞倒。出事地点不仅有他的血,还有化成了水的豆腐——那是他专门上街为外婆买的)1986年1月4日。
宋黑子我外公死于疾病(因出身地主之家,文革期间经常遭批斗)1982年3月。
王凡枝我外婆(我们后辈没见过面的外婆)死于她唯一的女儿10岁那年。
吴裴香我外婆(我们当她是亲外婆,一生最爱吃的是豆腐)死于自缢(因不堪老年的孤独与疾病的折磨)1987年4月。
狄微,一位漂亮的北京女孩,在南方的一所大学遭遇了一场令她精神恍惚的爱情死于忧郁症和精神病发作1992年,死时不到24岁。
李玉红,我的高中同班、大学同校的同学。性情忧郁,长得文静、清秀,会画画,十多年都忠于大学里的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我因此写了那首我们不能靠爱情活着的劝慰诗死于肺癌(癌症病理上说,所有的癌症都是因为忧郁)2002年,34岁。
海子,诗人在山海关卧轨(他的身边有一本打开的圣经、书包里有一纸遗书——“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和几只桔子。)他的死被追认是一次悲壮的诗歌纪奠。“远方除了遥远之外一无所有”这句诗被认为是海子较真实的遗嘱。1989年3月26日(海子年仅26岁)。
骆一禾,诗人脑溢血(1989年5月13日晚写了一篇悼念海子的文章海子生涯,次日凌晨突发脑溢血,昏迷至5月31日在北京天坛医院逝去。与海子的死相差两个月零5天)1989年5月31日(年仅28岁)。
方向,诗人服毒自杀(“想写一首诗”是他遗书中的最后一句诗,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成了方向的墓志铭,被刻在千岛湖畔方向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1990年10月19日。
三毛,作家死于自缢(浪漫主义文学的写作者和实践者。她录自海边的一段孤寂的话,和涛声一起保留在我书柜上的一盘磁带里)1991年1月4日(在台湾荣总医院的病房浴室中,用丝袜挂在点滴挂钩上自缢而死。终年48岁)。
戈麦,诗人自沉于清华园的万泉河(又一个毕业于北大的智慧而脆弱的诗人。死时年仅24岁。)1991年9月。
顾城在新西兰激流岛,杀妻后自杀(他的诗纯净、透明,像童话一样美妙;可他的死太像一个疯子的作为)1993年10月8日。
徐迟,作家,诗人在医院跳楼自杀1996年月12月12日。
张国荣,电影演员,歌手在酒店跳楼自杀(他的演技、长相、声音,最具雌雄同体的美妙气质。他天真的笑容、恍惚的眼神、颓废的脸庞,令人一见倾心。)2003年4月1日,愚人节,终年46岁。
梅艳芳,歌手,电影演员死于子宫颈癌(她的声音低沉多情,舞台形象华丽多变。)2003年12月30日,终年40岁。
无论谁死了,/我都觉得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在死亡。/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因此我从不问丧钟为谁而鸣,/他为我,也为你这是弥尔顿的诗句。我又一次读到时,已不再年轻。
现在,我与不再伤怀的亲人、朋友在一起。我活着,我写作。为了报答时间永不忘却的纪念,为了爱与忧伤,我要写作一部在爱中永生的作品,献给时间,献给爱与死。
2003.12.30
火车到站
在火车上,正如你看到的
身体不过是物
而头发是半个灵魂。
被暗夜的风抚摸了无数次
还不够水流那么舒畅。
千头万绪,已经理不清了。
还没等童话里的小公主长大
森林里的树就变得拥挤
就阻止了私奔的步履。
雪满世界地飘啊
安娜身上的披巾
和身下的铁轨说:
“爱比死冷。”
“不能再往前了。
下一站能到哪里呢?”
托尔斯泰上个世纪
就下了火车
就病了,就逝去了。
我小说中的女主人公
总爱坐火车
却害怕火车到站。
因为她担心火车一到站
就走到头了。
“你没有青春
没有爱,连亲情都不要
你能走多远?”我写道:
“你甚至不像安娜——
她有美貌和绝望。”
“岁月都经不起颠簸
人老了,当然只能背对镜子生活。”
你看——
“他们很无聊,我们很焦虑。”
我还没有读完这首诗
火车就到站了。火车到站了
剩余的爱已经没有力气向前了。
“人来人往的,最后都像被砍的树——
一部分成为栋梁;
一部分成为棍棒;
一部分变成纸或灰;
还有一小部分
侥幸成了身体的棺木。
可现在还没有天封地锁
你可以回家,或者找个地方取暖。”
2004。10。27
“我心绪不宁”
有些秋天的阳光照在
我的速写本上。
我要画下的不是阴影,是一根烟头
烧了一缕断发。
还有那个清洁工
她每次打扫我的窗前都要说:
“多好啊!
你有那么多的时间。
不做别的,只发呆。
你看我,这么多年了
还要这样——
打扫。洗衣。做饭。
还要关心他们的精神。”
我能说什么呢?
风把一片落叶吹到我手上。
风让它如此不安——
“他们都浩浩荡荡地在前面
我一个人在后面,什么都看不见。
还有什么前途呢?
只能跟着风飘呀飘。”
这些话要说给落叶的女儿听吗?
她们如此自信:
“我们丰腴甜美,花枝招展。
世界当然是我们的。”
可是风让白天不安,让夜晚也不安:
“那么多的青春,那么多的呼喊
从喉管开始弥漫。
然后渐渐变弱,渐渐飘远。”
我不要别的
只向人生索要诗句。
风吹,叶落啊
我心绪不宁。
所以,我东扫扫,西扫扫
是想把思想的叶片扫到一起。
“可我单薄苦涩,岌岌不安。
担心那个一声不响的人
无情地
刮起颶风。”
它让白天不安,让夜晚也不安。
那个人不是别人——
死亡让人如此不安。
2004。11。2
水中的波纹
落叶留不住一滴水
留不住它自己。
尘土、咳嗽,还有叹息
都在这儿。我的手在这儿:
慵倦,沉缓,抚摸流水。
水啊,都流走了
波纹在变,像皱纹。
你的脸庞,眼睛,头发,耳朵
不会不变。
水都流走了,打水的竹篮
早没用了。
上坡路走过了
情人没了,亲人也走丢了。
现在是下坡路了——
不由自主地向下
如此绝望地向下。
水都涌过来了。
亲亲的水啊
清清的水都变浊了。
水啊,它从来不挽留
只是绝情地带走。
那些波纹,水中的:
婉转的,轻柔的
跳着舞的,映着光的。
“事物一映入眼帘
仅为了依次被冲走。”
我们被裹挟,甚至不在川上。
一个异国的青年;
一对酒后争吵的夫妻;
一双打字的手;
一张祈望的脸;
一个白衣的女子;
一只苹果红了
无数张脸老了。
一只飞虫把一场湖边的欢宴
变成丧礼。
那位精通厨艺的老人
已经不能关心
时间的水流把他带向哪里?
仅是一瞬间
一瞬间水中的波纹
一瞬间只能看见他的一个眼神
一瞬间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
“啊,终点站?十分钟后
是吗?你们谈得兴致盎然。”
“但时间结束一切
不是吗?”
最后一班火车把一对
终于私奔成功的情侣带走。
“你看窗外,漆黑一片
我们却在里面。”
可我不能避免地看到
剧院的演出结束——
“他说,黑夜
她说,黑夜
他们说,黑夜。”
我看见,那么多年华在十分钟老去。
我看见:一滴水见到大海
一些水中的波纹见到大海。
而水说:“你见过大海
大海就是这个样子。
大海不过这个样子。”
我知道
我知道,花开花落
知道眼泪,知道微笑
知道文字的方向。
可我还是要问:
“波纹在水里
年华在哪呢?
谁能留住一滴水
留住他自己?”
2004。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