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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起我的高中时代，就象在放一部不连续的黑白电影，那个曾经的我像一个灰色的纸人，在有些远的地方晃着，我已经看不清她的模样，这表示我正在渐渐遗忘。这很好。
那时的我留着齐耳短发，表情简单，步伐很快，眼睛明亮，里面盛着一个青春期男女生都喜欢的一个词——迷惘。
最喜欢或者说最习惯的事情是发呆。我一直靠窗坐着，这让我尚不至于在沉闷的教室里窒息。下课后，就把眼睛望向窗外，看那近处的两排柳树，长长的甬道，远处粉红色的宿舍楼，以及楼下的一排乒乓球台。偶尔有人在视线里走进又走出，除此之外就是静。高中的校园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静的。静得听得见心里的寂寞。上课了，我的眼睛转回到书本上，黑板上，老师的脸上。但很多时候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直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我脑子里充塞着各种想法，我冲老师微微地笑着，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有时课本下会有一本小说，上课前抬头看老师一眼，再次抬头时老师已经走了，黑板上白花花地写满了自，白得刺眼。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承认自己是坏孩子。我曾经成绩很好，倚仗这样的底子后来成绩也不坏。我小声说话，用词委婉，对人客气而热情。我从不对人发脾气并且不惹别人发脾气，上课看小说从来都是偷偷摸摸照顾老师的面子。我按时起床，早操，不旷课，不迟到，我在班里做宣传委员也能尽职尽责。一周回家一次，爸妈知道读高中不容易所以即使我不想说话不想笑他们照样理解照样包容。
耗子和达都是很随心的朋友。耗子把与我同样的骨子里的叛逆发挥得更淋漓尽致。在我们都忙着语数外政史的时候，他跑到音美班学吹笛子和素描，自习课上他练毛笔字并且有一次不小心碰到了墨水瓶墨汁流了一桌子并浸到他的临桌我的袖子上。那是一件白色的t-shirt，墨汁再也没洗掉我也就再也没穿过。而达就成熟了许多，他做班长，为五四晚会做策划，余下的时间就写诗。抒情诗。很有乡土气息和人情味。在高二时我没组建了“碧霄”文学社，名字不新鲜但因为那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大气，我们还是采用了。我们打算出刊物但是学校不支持我们就只好油印，然后发下去被别人在课间传阅着。虽然文学社最终还是解散了，但当时心里头的骄傲现在再也找不回来了。现在我和我周围的人很少有人会坐下来读些干净美丽的文字了，他们像匆忙的一样为着过级、考研、恋爱、赚钱而焦头烂额，这无可厚非，但是却是很悲哀的事情。
高考后达去复读，我和耗子收到了通知书。还记得那天我们坐在六楼楼顶上聊天的情景。那天有淡淡的月亮，发出橘红色的光，我指着南边一颗很亮的星说那是属于我们的。然后耗子提议一年后达拿到通知书后我们再聚。一年后，我们真的又聚了只是不在楼顶，而是在耗子家里；只是我们不再聊天，我和达站着，耗子躺着，我们对着耗子的一句机械而空洞的话“你是谁”而沉默了好久。
耗子从来都疏于照顾自己，高烧三十九度还说没事儿，住院了还说不用担心，可现在除了说“你是谁”他几乎什么都不会了。慢性脑膜炎。在医院待了两个月后医生说你们别治了白白浪费钱就把他送回家了。
前天收拾东西我又翻出了那件沾着墨汁的白色t-shirt，恍惚间又回到了一年前，我没有流泪，只是在想，耗子真是不小心，从来都是不小心啊
我是个苍白的人，内心有大片大片的空白。这实在怪不得谁。爸妈爱我爱到纵容，即使没有沟通，他们仍爱着我的脾气，我的坏心情，我的偶尔的生病，甚至我的不算漂亮的面孔，这让我觉得温暖的同时更让我觉得沉重以至于要逃避。我渴望来自父母外的一份关怀。高一时，我的语文老师曾因为我写在周记本上的长达十一页的作文找我谈了三节课，从此我的语文老师，他就和别人不同了。我的日记本上一遍又一遍地出现他的名字。我告诉自己，首先又长成一个有思想，不浅薄的姑娘，然后他就会喜欢你了。可是，我上高二时他结婚了，他的妻子温柔而漂亮。他根本就不等我长大。他结婚那天我从早晨起来就坐在床角编小说，一直编到凌晨一点。然后我拖着早已麻木的双腿挪到窗边看黑夜中稀稀疏疏的星星，想，这一天是过去了啊。
从此我开始在乎我的成绩了，开始好好听课，可一模考试班里六十五个人我是四十九名，爸说没事儿四十九也不算差啊慢慢来就是了，然后他就再也没说什么。我走进自己的屋子里，抱着被子就哭了，我拿针扎破手指然后在日记本上写下“大学”两个字。我告诉自己，你已经快发霉了，考不上大学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我苛刻地要求自己一节课要背几页书，做几道题，课间做什么，去食堂回宿舍的路上做什么，我不许自己有一秒钟的空闲。我把神经绷得紧紧的，以至于后来一思考神经就断了似的疼。我找道班主任，我说算了我不考了。班主任问你不考你去干什么。我说只要不考大学我干什么都可以。然后剩下一个多小时就是他在说。他说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起码你要想想你的父母吧，他说两年半你都过来了还差着半年吗，他说坚持一下好吗我等你的好消息我听着，听着，发现整张脸都湿了，湿了。
究竟要怎样，我才能报答你们，究竟要怎样啊
我就坚持着。我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下倒计时。每天晚上睡觉前就撕下一页。当拿个本子由厚变薄最终被我撕完时，我的心是充满希望又绝望的。
当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出来，才发现天已经很热了，白花花的阳光充斥着世界每一个角落，叫人无处可逃。我像被抽空了似的毫无感觉地走回家。难过到麻木了。
可拿张大学通知书还是来了。
当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时，我想，曾经，我没有好好成长，可还是迎来了收获期。而，我的中学时代，就这样过去了吗？
所以的清晰的或模糊的或曾经清晰正在模糊的记忆都属于一年前。它们随着身体生长，提起时，就像布捻子拉动一样，硬生生地疼。
现在是秋日的早晨，我坐在校园的一棵法桐下的石桌旁。雾气刚刚散去，随着天越来越凉，阳光也变得可爱可很多。
我想我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有些凉的空气。有些亮的阳光。繁茂的已经开始有落叶的法桐。石桌旁是一片沁凉。一个人坐着。有回忆。
心仍是安静地涌动着，涌动地安静着。仍是困惑着，关于生与死，关于活着与这样活着，常常在很有希望的时候感到绝望。我想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我起码要为自己负责了。小时候爸爸带我去晨跑经过一条河我吵着要找到河的源头爸爸就带我找，喝粥时我想加糖家里没有了妈就去给我买。可是，现在我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是自己左右不了的，比如长大。长大是有些麻烦有些不情愿可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还好，至少我不再偏激，我很坦然，即使迷惑。
生命悄悄地流着，我们静静地走着。
这就很好，这就很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