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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四岁时候发生的那场灾祸中,当我被人从冰冷的河水里捞出来,瑟瑟发抖的回到自家的炕上,睁开第一眼所说的话是:“文奶奶在哪里?”
我所难得的那些慈爱的温暖,大部分来自文奶奶。
文奶奶是个寡妇,丈夫早就死了,没有儿女。
文奶奶三间破旧的土房,是我小时候放学后的第一站,房里高架在门框上的玉米面饼,是我饥饿时候最香甜的点心,文奶奶在悠长岁月里的有趣故事,也许是假的,却是煤油灯下我最着迷的幻想。
当我在小卖部赊了三支两分钱的冰棍,被人催逼要帐时,我第一个想到救救我的,就是文奶奶;走出家门,我第一个思念与牵挂的,也是文奶奶。
文奶奶今年冬天会冷吗?文奶奶的屋顶又漏雨了吗?文奶奶今晚会不会又是一夜不眠?我常这样想。还有,她卷的旱烟袋,睡觉前掐灭了吗?
文奶奶做了我最小的弟弟十年的保姆,一生没做过母亲的文奶奶,把小弟看的比亲孙子还要娇惯,她说小弟已跟她连上了心,就像自己手心里的宝贝,怎舍得分开一步?
文奶奶曾经一度成了我家的一个正式成员,虽然父亲常常不以为然,但我们都离不开她,我们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爱我们兄弟三个,但我们相信她爱我们,如同她也相信我们爱她。
小弟很调皮可爱,他很小的时候就能背许多顺口溜,就能演说秦琼卖马和小罗成,那都是在文奶奶的怀抱里学成的。
黄昏时候,常常有一个年迈的女人,踮着小脚跑遍整个村落,焦急的呼唤着小弟的乳名,声音透过夕阳,飘进夜幕,那是小弟又不知跑到哪儿调皮捣蛋了。
随着小弟的渐渐长大,他叛逆的成长愈来愈明显,他要脱离这个爱的窠臼,再加上父亲和母亲越来越注意对小弟的教育,他和文奶奶要开始疏远了,我突然很怕很担心,我能感觉到文奶奶的恐慌和失落。
“文奶奶,等我结婚的时候,我用轿车来接你。”我有时候会跟文奶奶开玩笑说。
“我还有几年的活头儿呢!”她常常这样自言自语。
“不,再过十年,小弟工作了,他就可以孝敬你了。”
文奶奶笑说:“十年?那我不成了老乌龟了?”
无论是丝毫的忧愁,还是点滴的快乐,我们第一个想到要倾诉或分享的人,就是文奶奶。她从不因为我们是小孩子,而不屑于跟我们讲做人的经验道理,她也从不忽视我们那些幼时孩子的快乐。她肯为我们做主,排解我们的忧愁,也肯高兴的分享我们的快乐。她赞扬我们,呵护我们,她讲故事都是说的那些与我们无关的人与事,讲他们的对与错,而从不直接指责我们。
文奶奶很倔强,她过去曾经跟一个村长打官司,打到县里,一双小脚磨破了县法院的门槛,直到该属于自己的都已得到。
镇上给孤寡老人修敬老院,她觉得去了就会“寄人篱下”说什么也不去,即使后来不再照管小弟,她还是坚守自己的三间土房,直到一场惊吓后的大病而死去。
那一年,春节刚过,一场大雪把人们的心都冰冻在自家的小屋子里,暖气是开着的,外边白茫茫一片,屋里却温暖如春。
突然听说文奶奶家着火了!――烧炕时炕洞里的火苗窜出来,烧着了被子、窗户
大家知道的太晚了。
我跑到她的家时,她萎缩在两扇几十年的木板门下,两手揣在棉袄袖里――衣角还有烧灼的破洞,呆呆的看着院子里依旧冒着焦烟的被褥,嘴里喃喃自语,脸上的皱纹中还有跟火焰斗争留下的灰黑的炭烟。
我从没见过文奶奶有过那么失望的模样,那样浑浊的双眼。
我突然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说不出话,我默默地哭了。接下来,文奶奶病了,高烧不退,父亲带她到医院,查出有心脏病,及许多其他的并发症。
文奶奶病的很厉害。
她搬到了我家,输液,打针,无论她怎么拒绝,父亲坚持要医生治疗。
几天后,我要走了,临走时,文奶奶偷偷对我说:“我不知我哪一天会死,我给自己买棺材的钱也留够了,在我的院子里窗台底下埋着200块钱,你挖出来,作零花钱吧,我留给谁呢?你拿去用吧!”
我终究没拿那些钱。
那年大学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的一天晚上,我很清晰的梦见了文奶奶和小弟:文奶奶突然从病榻上坐了起来,要抱抱小弟,满面红光的样子,小弟害怕不让抱,她就走下炕追,身上穿着被火烧的破烂的棉袄。当我和小弟站在远处不知所措的望着她时,她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满怀希望的不停的向小弟招摆,脆弱的身体半倚在门框上,竭力呼唤着小弟的乳名,满怀希望的,招手
隔过几天,我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问起文奶奶的病情,父亲说文奶奶死了,就在几天前,因为是孤寡老人,村里没要求火葬,就采用土葬了。
文奶奶死时,小弟、二弟和我,都不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