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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和羽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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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貘,一个不允许有梦的的女孩。再好的梦也终究会被命运的使者毫无预言地掐断。我习惯了没有梦的生活,在自己平淡的小窝里孤独地舞动。母亲不止一次的说,貘,我真的不该让你来到这个世界。她眼睛里的

    自责不断上涌,直到涨满我的世界。我心疼母亲,心疼母亲辛苦地呵护我,心疼母亲总用愧疚的心为我结起的防护墙。我淡淡地笑着,妈,能活到今天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很满足了!我安慰母亲,然后绽放出曼佗罗花

    一样无谓的笑。

    很多个晚上,我独自爬上楼顶,看着这个被汹涌的霓虹包裹的城市,惬意地原神出壳。路上的行人一波波的出现又一波波消失,夜风尖锐地撕开黑夜,流浪在角角落落。我羡慕那些行人,我想他们都有自己的梦,或是平淡无奇或是风花雪月。而我没有,我只有不断繁殖的孤独缠绕黑夜白天。黑色偶尔被流星划破,伤痕又瞬间凝结。

    我不知疲倦地呆在楼顶,呆在令人疯狂的绝望之中。

    我叫梦,一个叛逆的男孩子。我不知道该不该用叛逆这个词,因为我一直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既没有妨碍到他人的生活也没有妨碍到社会治安。但周围的人总是用让人想自焚的目光看我,看的我浑身起疙瘩。其实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只要给我四块小小的砖墙我就可以守护着自己小小的幸福过一辈子。

    老师逼我剪头发,说我像小流氓。我瞪了他一眼,说,你让我去剪头不得了!秃顶老头胡子一翘一翘的,像个太保,你滚出去!我说好。然后我吹着口哨兴冲冲地“滚”了出来。老头子在后面大叫,反了反了。我穿过一片片葱郁的丛林来到那片土地上,一直呆到天黑。那是我经常去的一个地方,很多时候我躺在草地上,总能看到气流从身体上淌过,灌满我的肺腑。

    晚上刚回家就被老爸给吼了出来。我站在楼道里心里很平静,因为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以后我的儿子要是敢去上学的话,我就拿刀子灭了他!

    我坐在台阶上时突然想起来了,好久没有到楼顶了。然后我开始爬楼梯。我家住一楼,爬上七楼时我已两眼冒火星,但我固执的向上爬,就像我固执的喜欢黑夜,因为它可以掩盖我脸上撕裂般的痛苦,掩盖所有的无

    奈和绝望。

    楼顶有一个女孩斜依在护栏旁,身体显得单薄。“你好。”我在她旁边坐下用陈旧的套式打个招呼。女孩转过头,疑惑地说:“你是?”

    “一个喜欢黑夜的流氓!”我用痞痞的眼神看了看她。我注意到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在夜风中轻轻地舞动。

    她“咯咯”地笑起来:“我也喜欢黑夜,但我不是流氓。”她拢了一下头发继续说“你叫什么?”

    “ 尹梦。你呢?”

    “听起来不像流氓代号。我叫林貘!”

    之后我们开始聊天,而大多数时间是我一个人说,说我的生活,说那个秃顶老师,说有趣的或无趣的事。她就安静地听着,脸上挂着笑,忧郁的神色像雾霭一样隐约不清。10点半时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上来了,她拉着

    林貘说,该回去了!然后警惕地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人贩子似的。我笑着说,拜拜!拜拜!林貘跟在那个女人后面很快的消失在混沌的夜里。

    回到家我突然心血来潮,找出从买回来就没翻过的资料。貘,日本传说中以吃梦为生的兽!

    我的生命孱弱的像风浪中一叶小舟随时都会颠覆。颠覆了也好,我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点颜料渲染我的白纸,活着就像被吊在空中孤独地听破空的嘈杂,无法忍受却又无能为力。这个世界除了母亲没有什么值得留

    恋了。母亲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虽然她有大把大把的钱。记得那个男人像断线的风筝一去不再回时,母亲哭着把我搂在怀里,貘,我们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泪落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

    我答应母亲好好活着,可我仍希望生命赶快结束,我不想再面对母亲愧疚的眼神,面对空荡的房间,面对没有朋友的世界,面对命运残忍的宣判。那个叫尹梦的有着邪邪的笑的男孩说,林貘,你是一个站在云端的孩

    子,孤独而绝望地等待跌落地狱。我的心猛得抽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到我就一针见血地刺痛我的要害。那晚他说了很多话,大部分我都不记得了,而这一句话却像血液一样在我的身体内持久地汩汩流动。

    说到尹梦,我想起第二次见他的情景。顶楼。白天。他说,你这个小丫头是不是特别喜欢吹风呀?有机会我骑摩托带你吹,老坐这多没意思!

    你说话要算话!

    那当然!对了,你的名字怎么那么怪?我查资料了,貘,日本传说中以吃梦为生的兽。

    因为我只有吃了自己的梦才能维持我的生命。我说这话时感到疼痛穿胸而过。尹梦茫然的看着我,黑色的瞳孔像黑水晶一样闪着迷人的光芒。我说,以后你会明白的!他点点头,两人都开始沉默地看着楼下,癫狂的

    车群,熙嚷的人流,打羽毛球的男孩,还有泛着血腥的阳光。

    我又逃课了,然后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楼顶。林貘早就在那,一身白色套装,用惯有的姿态站在空旷的楼顶上。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气息大片大片地散开,笼罩在她瘦弱的身体上。

    “又逃课啦!”她转过头微笑着说,风撩动的长发把她眼中的忧郁剪得支离破碎。林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笑起来露出很好看的小虎牙。我问她为什么取这名字,她说她只有吃了自己的梦才能维持生命。林貘说这

    话时脸上的痛苦一圈一圈地散开,在明亮的阳光中穿越。我迷茫,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漂亮的女孩会说这样令人心疼的话。我最不相信漂亮女孩的话,却偏又相信林貘的话,相信她在这个喧闹而落拓的城市中孑然而立,

    找不到自己的菩提。“你以后会明白的!”林貘不看我,她趴在护栏上,留给我一个瘦弱的背影。我跟她一起沉默,一起看楼下斑驳的色块。两个男孩在打羽毛球,白色的球劈开沉闷的空气,夹杂着碎裂的哭泣。之后我

    们同时笑了,清澈的笑声破空而出:一条不知从哪来的小狗衔起刚落地的球就跑,两个男孩愣了三分之一秒后撒开脚丫子追。那条死心眼的小狗被球拍打得一拐一瘸的仍不肯放弃球。

    我扭过头看着林貘说,小姑娘,我答应要带你吹风的!所以明天我要这样衔着你吹,好不好?

    当超过约定的时间五十分钟时我才从家里出来。我看到梦斜依在红色的摩托车旁,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阳光从他身上洒落,在地面上发出刺眼的光芒。

    他做出一个很凶的表情:小姑娘你迟到啦,咋办?

    对不起,我母亲不走我就不能下来的!

    算了,上车吧。谁让我这么善良呢!尹梦眉毛挑了挑,桀骜的脸上泛出邪邪的笑,像个顽皮的孩子。我喜欢看他是笑,深邃而落寞,可以听到他骨子里挣扎的歇斯底里。尹梦说,抱着我吧!我脸一下子充血,你?

    抱不抱?他催促我。

    你别使坏!

    我使坏?我是怕你摔成小儿痴呆症,那我就落个残害幼苗的罪名!我捶了他一下,然后环过他的腰。

    尹梦把车子开得飞快,风尖锐地擦过耳边,路边的景物像幻灯片一样刺激着我的神经。我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大声地说,尹梦,我有飞起来的感觉!什么?我有飞起来的感觉!他煞有介事地说,现在这玩意儿我还

    不能把它开飞,等我有钱了我去买飞机带你!

    尹梦长长的头发不乖驯地飞舞着,发烫的地面盛开着大朵大朵的快乐。我默默地念叨着,尹梦,你是我的梦吗?是十八岁永恒的追求吗?我不敢多想,我怕当跨过这条河流时凛冽的痛苦把我摧残的零零碎碎。

    我估计我爱上林貘了,这样想时自己被吓了一跳,因为我根本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的一切。每次我问关于她的事她都会说,梦,什么也别问,好吗?只要我们现在能快乐的在一起就好!她看着我,落寞的眼底涌着满

    满的乞求。那么我就只好说,不问了不问了!我请你吃话梅好不?

    好,我要双份!

    我被学校开除了!当我在楼顶对林貘说时,她安慰我说,梦,别难过!

    我难过个屁!

    别想不开!

    我乐观着呢!

    真的?

    屁话。我能骗你吗?

    然后林貘一脸委屈地看着我,你对我说脏话!她嘟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慌了神,别哭呀,哭了我就不爱你了!话刚一出口我就后悔自己当初吃饭时没有把舌头嚼下来。她足足瞪了我三十秒,脸色先是一片绯红,

    然后“唰”的一下全白了,再然后“唰”的一下全红了,整个人像一只鸟,前一秒还在飞后一秒就“嘎”的一声僵在空中,老半天落不下来。我暗暗叫苦:惨了惨了,这小丫头被吓出了问题。

    鸟终于落了下来,林貘认真地看着我说,你要用话梅贿赂我!

    好呀好呀!然后我屁颠屁颠地跑下楼买话梅。

    尹梦每天都会带着我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过郊外的苍郁丛林,在二十四度的血色黄昏中疯狂。他说,貘,你还记得那天我们见到的小狗和羽毛球吗?我估计我的前世就是那条小狗而你是那个羽毛球,我俘虏到你

    以后衔着你满世界的寻找我们的梦!然而没找到。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要留到今生我继续衔着你在时间的断裂处游荡!尹梦说这话时一脸的严肃,深邃的眼睛中弥漫着缅怀的幸福。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苍老的太

    阳余辉散落一地,升腾着揪心的忧伤。

    我还是要走的,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小狗的嘴,独自走向孟婆的轮回圈套里。很多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直到有泪哗哗地流出来。一切都是个美丽的错误,如果没有认识尹梦,或许我可以平静地离开

    ,但他还是闯到我绝望的世界,毫无预言,毫无征兆。

    记得几年前我高烧一个月后问母亲,我是什么病?母亲抚着我的头发说,只是高烧嘛。然后转过身望着窗外,可在她转身的瞬间我见到了她的泪,凝重的自责和痛苦层层过滤的泪滴。我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妈,不要骗我了,除了爱滋病还有什么能令人高烧一个月不退呢?母亲搂着我,泪开始大滴滴地落下来:貘,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我勉强的笑了笑,妈,我怎么会怪你呢?你说过我们要好好地活着的!我擦着母亲脸上的泪珠,像安慰一个迷路的孩子,可自己却在绝望的泥潭里沉沦。我站在这个城市几十米的高空中,头顶是令人迷离的漆黑,身下霓虹汩汩流动,梦幻般的现实。我没有梦,我所有的梦在那个高烧不退的一个月挣脱束缚,远远地逃开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永远。

    可尹梦对我说,貘,我要继续衔着你在时间的断裂处游荡。

    这是我的梦,还是尹梦的梦?

    林貘给我看她的照片,许许多多的照片。她说,这一本是16岁以前照的,这一本是16岁以后照的。于是我就幸福地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翻动相册。第一本全是彩照,第二本全是黑白照。看第一本时我可以看到林貘的

    快乐和无忧无虑,而看第二本看到最后时我却看到了汹涌的绝望。我没有问她什么,因为我每次在她趾高气昂地问完我问题以后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她的秘密时,她就敲着我的头说,小鬼头,你知不知道男孩是不可以随

    便问女孩问题的?我只好唯唯诺诺地点头。

    但林貘不是个独裁者,相反她很随和很温柔,甚至脆弱得不堪一击。那天我们一起看流星雨,林貘突然哭了,泪珠从她脸上划过,光亮的痕迹灼伤我的双眼。她低低地说,梦,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就把我忘

    了,好吗?就当我从来没有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从来没有!

    我心疼地捧着她的脸,小傻瓜,你怎么会突然消失呢?我知道你不会狠心丢下我的。我还要衔着你寻找我们的梦呢!

    貘不再说话,我们之间沉默的没有一点涟漪。夜风迸发着灼人的孤独,在我们悠长悠长的年轮里徘徊。貘在我的臂弯,像一个站在四面悬崖的山顶上吹风的孩子,美丽而绝望。好久好久我似乎听到空中响起一句话,

    缥缈却又像春天的闷雷一样穿越我的身体。

    貘,日本传说中以吃梦为生的兽,以吃梦为生的

    其实我知道母亲比我承受更大的煎熬,那个叫父亲的男人绝情地走后,母亲疯狂地折磨自己放纵自己,试图减轻内心的痛苦,却染上了爱滋病,又在一次意外中传给了我。母亲说我该恨她,可我恨不起来:妈,无论

    你从前都做了什么女儿都会原谅你的,但我求求你别这样下去了,好吗?我们该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母亲说,貘,我一定要比你后走,因为我要照顾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牵挂!我幸福地笑了。我站在高大的镜子面前看到自己消瘦的脸上绽放出大朵大朵的笑,疲惫而落寞。

    然而,我再也见不到尹梦了,再也见不到那个会带我去吹风、把我搂在怀里、一脸幸福地看着我吃话梅的男孩了。药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发出破空的尖叫声。我的泪流下来,我小声地说,梦,原谅我不辞而别,好吗 ?

    母亲抱着我,貘,我的孩子,别睡着了,别睡着了!

    我真的很疲倦很疲倦,周围的雪白开始涣散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天花板上出现一个脸孔,桀骜而落寞。他说,貘,我要继续衔着你在时间的断裂处游荡!然后一切都开始模糊,模糊,所有的所有都崩裂开来,支离破碎

    梦,还没离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梦,什么时间我们还能一起去吹风?

    梦

    林貘消失了,在那个忧伤弥漫的夏季,蒸发得没有一点痕迹可寻。

    我每天用她送给我的mp3听着小刚的忘记穿越浑浊的空气,穿越索然的裂痕,寻找那二十四度开始零度落幕的爱情。我不断地听忘记却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忘记,貘的身影在我的身体内无休止地复制,直到我的心一块一块剥落,掉在梦幻与现实的深渊裂缝中。我想她是决定独自寻找我们的梦了,她肯定是怕我衔不住她,最后颓废地瘫痪在地。

    我躺在空荡荡的楼顶,心里空荡荡的难受。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孩依偎在我怀里陪我看流星雨了;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孩伏在我背上说“我有种飞起来的感觉”了;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孩敲着我的头叫我“小鬼头

    ”了;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孩能让我屁颠屁颠地去买话梅贿赂她了;再也不会

    但我会等的,我相信林貘肯定在一个小小角落里偷偷的看着我笑,等她笑够了就会跳出来敲着我的头说:“小鬼头,你怎么比我还笨呢?郁闷!”

    我笑了笑,然后戴上耳机,孤独地穿过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过郊外的葱郁丛林,在二十四度的血色黄昏中等待貘,等待我的羽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