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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声叮叮淙淙很是清澈,在座的几个都是风月场上混出来的人,这琵琶的功力有多深厚也能听出个一二来。凤鸣的嗓子也是真好,刚刚哭了一回略带了几分沙哑,却更加了歌声的苍凉感。
“檀香引,窗花透窗棂,暗夜临,剪纸忆剪影。我参透斑白了发鬓,故事嶙峋心不平跃命”
欧阳铄心中一醉,这是锦瑟那女人写的歌词啊,她那心里古怪精灵的,却也能写出这么忧伤的词来。这凤鸣的嗓音略带这些沙哑,却更叫人添了几分惆怅。
凤鸣依然在用心的唱着,仿佛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一般。她的声音陡然高了上去,席间众人的神色却是一暗。
“逐梦令,浮生半醒,谁聆听我心事入琴,弦外音,拨乱曾经,丝竹轻,却重重伤心”
一曲既终,欧阳铄笑着端起酒杯来朝着众人一举,说道:“各位接着乐呵,今晚这桌酒菜和姑娘们的花销全算我的。我还有事,失陪了。”说着他仰头把杯中酒喝了,便站起身来。
众人哪个敢跟这位四少爷多话,连声恭维着把他送了出去。
凤鸣见状也不多话,只朝着众人微微一福跟着欧阳铄走了。
出了房门,欧阳铄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他回头看了凤鸣一眼,说道:“把春嬷嬷叫来。”说完,便往楼上走去。
蓝苍云一直在外边,原本想着他家小四会跟那些人翻脸打起来,他还准备随时出手收拾那些人呢,却不想唱了一支曲儿人就出来了,真是没劲。
三少爷瞥了凤鸣一眼,眉头微微一皱,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欧阳铄的背影,冷声说道:“你也上来。”
凤鸣福身答应一声,把怀里的琵琶交给身后的丫头,提着裙裾跟上了蓝苍云的脚步。
上了楼上的雅间,欧阳铄回头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凤鸣,转身坐下来,说道:“凤鸣,你是怎么想的?”
欧阳铄问的莫名其妙,但凤鸣却听明白了,她福了福身,说道:“凤鸣本也是书香门第的女子,因为家族的缘故误入了娼门,并非凤鸣出身下贱,请四少爷高抬贵手,许凤鸣自赎自身,跳出这暗门子。”
“你是官卖为妓的人,想离开这里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欧阳铄不动声色,旁边的蓝苍云也只得把心底的疑问暂时压在心底。
凤鸣蓦然抬头,满眼含泪的看着欧阳铄,委屈的说道:“为什么不能?我的父亲都已经是一品大员了,为什么我还要在这种地方受苦?”
欧阳铄轻笑:“你终于憋不住了?”
“四少爷,你是知情的,我知道你是知情的,不然的话你不会一直这么照顾我。我可以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就当我从来就不是那个门槛里出来的大家闺秀,你许我赎了身,我就远走高飞,绝不在京城出现,行不行?”
欧阳铄淡笑着问道:“如果我说我你的要求我做不到呢?”
“那我就去找他!他不只有锦瑟一个女儿!我还是他的嫡女呢,凭什么他的心里只有锦瑟这个丫头养的庶女?他是我的父亲,如今掌管着户部,别以为他改了个名字就可以把之前的一切抹杀!”凤鸣真是急了,她红了眼圈,沙哑了嗓子,脸上也因愤怒而泛着一抹桃色。
蓝苍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凤鸣竟是锦瑟的嫡姐。
怪不得刚刚见她的第一眼有那么一丝眼熟呢,她们是亲姐妹啊,就算隔着一层肚皮,可都是锦云开的女儿,骨血相连,有那么三四分相像也是常理之事。
这下可难办了。
蓝苍云暗暗地叹了口气,之前这事儿没有挑明他们哥儿几个还能装傻,如今这话挑明了,面对他们家大哥的大姨子他们总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当做普通的歌姬使唤了。
怪不得大哥喝醉了酒也会留她在身边呆着呢,这会儿越看她们两越是有那么几分相似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凤鸣不说话,只等着欧阳铄给她一个答案。
欧阳铄微微低着头坐在那里沉思,暗想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才不被大哥教训又不让大嫂难堪。
雅间外边的春嬷嬷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听见里面的话她根本不敢进去,她是老鸨没错,当时买这个凤鸣进来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大少爷的大姨子啊!
“你收拾一下,今晚就跟我离开杏春园。”欧阳铄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凤鸣,他终于做出了决定,虽然不知道是对是错,但他想这个女人不能再从杏春园呆下去了。
凤鸣暗暗地出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自己总算是赌对了。
门外春嬷嬷适时的叩门:“四少爷,您找奴才?”
欧阳铄扬声道:“进来。”
当晚,凤鸣便只身一人出了杏春园上了一辆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马车,消失在暗夜里。
欧阳铄继续留恋于花柳繁华之地,每日听曲看舞,不亦乐乎。
凤鸣在杏春园消失一事,叶逸风两个月之后才有耳闻。只是他一向对杏春园的事情不怎么过问,听说是四少爷办的,也没有多想。
直到年底,叶家的小少爷叶弘偶然间在锦瑟跟前说了一句话引起了锦瑟的注意,小叶弘忽然说:“四叔叔家的一个姐姐长得跟母亲有些像呢。”
锦瑟的心便颤了一下,不解的问道:“什么姐姐?又怎么跟妈咪长得像?”
小叶弘想了想,说道:“是真的呢,只是那个姐姐不喜欢笑。那天我在四叔的花园里见到她,她正对着满池子的荷叶哭呢。还问起了妈咪,她说她是妈咪的故人,妈咪,故人是什么意思?”
锦瑟皱着眉头想了想,问叶弘:“你说那个姐姐跟妈咪长得很像么?”
“唔”叶弘仔细的想了想,说道:“不像,她不如妈咪好看,妈咪好香”说着,小叶弘便缠上了锦瑟,扒拉到她的怀里去,蹭个不停。
“弘儿,先别闹”锦瑟无奈的把小家伙的两只小手抓住,禁止他乱扒自己的衣襟,并低声威吓“叫你爹地看见了一定又要打你的小屁股了。”
小叶弘立刻崛起了嘴巴,抽出两只肥胖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胖pp。
锦瑟忍不住笑起来,把小家伙从腿上抱下来,想了想,吩咐翠奴:“更衣,我们去四少爷家瞧瞧去。”
“妈咪,我也去,我也去”小叶弘立刻颠颠的跟进去,趁着他娘亲换衣服的时候又是一番纠缠。
锦瑟很是无奈,心想若是再生个孩子的话一定不亲自喂奶了。都怪自己当时坚持给这小家伙喂奶,惯下他这个臭毛病,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扯他娘亲的衣襟。
娘俩换了衣裳做了马车直奔欧阳铄的宅邸。这日欧阳铄恰好不在家,但身为他大嫂的锦瑟进他的院门那是如进自家的后院,门口的家丁见了锦瑟像是迎接自家主母一样把她给迎了进去。
管事婆子忙进来请安,赔着笑脸问道:“不知大夫人今日来是有何重要的事情,四公子出门去了,走的时候说中午回来的。夫人若是没有急事的话就赏脸在这里用午饭吧。”
锦瑟笑了笑说道:“我来不是找四弟的,我是听说四弟收了一房女眷,所以特意过来瞧瞧。四弟到底还年轻,这种事情也脸皮薄,我这做大嫂的居然一直蒙在鼓里。听说那姑娘极是美貌,你去把她请出来,我见见。”
管事婆子立刻白了脸,尴尬的笑了几下方上前去福身道:“大夫人这话是从何说起,四少爷从没纳妾啊,家里的丫头们倒是有几个近身服侍的,但也都没有收房。为了这事儿平南王妃前儿还把四少爷叫去教训了一顿呢。”
锦瑟微微皱眉,不悦的说道:“怎么,在四少爷的府中,我这个做大嫂的说话不好使?”
“大夫人,这”管事婆子很是为难,因为四少爷说过,后花园住着的那一位谁也不许乱说,只当是家里养了一个远方来的客人,谁说出去便把谁卖去做苦力。
锦瑟生气的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拉着叶弘的小手说道:“弘儿,你带娘亲去看看。”
“哦,娘亲,走吧。”叶弘迈着小步子拉着锦瑟起身往后院走,把管事婆子给吓得魂飞魄散,忙上前来跪在锦瑟的脚边,脸上说道:“大夫人请留步,奴才这就叫凤鸣姑娘出来给您请安,您请稍坐片刻。”
开玩笑,凤鸣只是四少爷偶然带回来的女人,自从这女人进了这院子的门,四少爷看都没看她一眼,在管事婆子的眼里,这位叫凤鸣的姑娘除了跟大夫人长得颇有几分相似,这婆子是个猴精的人,什么事儿没见过?这种情况下哪里敢叫锦瑟亲自跑去见人呢。
锦瑟见这婆子又跪又赔礼,便消了几分怒气,说道:“我去后面的看看四少爷养的那些鱼,你把人叫道这边来见我就行了。”说着,便牵着叶弘的小手走了。
凤鸣在欧阳铄的这所别院里住了几个月,却从那晚之后再也没见过欧阳铄一眼,确切的说是除了后花园的仆妇丫头们,她再也没见过任何一张男人的脸。
这些仆妇丫头们一个比一个冷情,每天都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却不跟凤鸣多说一句话。
这日忽然来了个穿着体面的仆妇说大夫人要见她,还叮嘱她好生给大夫人见礼,不该说的别说。她便暗暗地想着,欧阳铄没娶正室夫人呢,这府里哪里来的大夫人?
但这几个月来她习惯了沉默,也不多说便随着那婆子出来了。
锦瑟坐在莲池旁边的亭子里,抱着叶弘让小家伙拿了鱼食喂鱼,母子两个笑得那么开心,悦耳的笑声借着水音穿过来,叫人忍不住生出几分妒忌。
旁边立着四个水红小袄青缎子坎肩儿月白绫群的婢女,亭子外边立着四个端庄的仆妇,这一品高明夫人的气势让凤鸣看了之后便一阵紧张,手心里沁出了汗,湿黏黏的,有些冰凉。
踩着曲折的画廊到了亭子外,管事婆子欠了欠身,低声回道:“回大夫人,人带来了。”
锦瑟又看着叶弘往水里扔了一把鱼食才转过身来,瞥了站在管事婆子身后的凤鸣便不由得怔了一下。
旁边的翠奴忙上前来接过叶弘,低声劝道:“小少爷,奴婢带您去那边玩儿,咱们去钓鱼。”
“好!”叶弘开心的跟着翠奴走了几步又不忘回过头来对着锦瑟叫道:“妈咪,我去钓鱼了!”
锦瑟点点头,笑着对他摆摆手,小家伙跟着翠奴蹦蹦跳跳的走了。
“请姑娘过来坐吧。”锦瑟看着儿子走开后,心中的那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已经无影无踪,恢复了她应有的雍容。
管事婆子答应一声带着凤鸣上前来,说道:“这位是大夫人,还不给夫人请安。”
凤鸣看到叶弘的那一刻起便知道面前这位华贵的少妇是谁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有一张跟她差不多的脸,否则那个对她情有独钟的大少爷不会对着自己失神,四少爷更不会一再的维护自己。这几位爷都是什么性子她知道,在春嬷嬷的手下混了这些年她早就学的精乖了。
可是看见她的那一刻起,凤鸣的心底便涌起了无边的自卑。
这张俏丽的脸上精致的五官是有几分跟几分相似,可这种相似是自己刻意看出来的。实际上面前这位一品贵夫人通身的气质跟自己简直是云泥之别。让她欠身福下去的身子竟没有直起来的勇气。
难道这就是命运?她一个婢女生的庶女就天生是一副一品夫人的命,而自己这个正室夫人声的嫡女只能是烟柳巷里的下贱女人?
锦瑟看着面前这个低头躬身的女子,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穿越就是这样的麻烦。不过烦归烦,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于是她敛了敛心神,平静的问道:“这位姑娘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是,多谢夫人。”经受了青楼调教面馍馍教育熏陶了七八年的凤鸣身上那种卑微的奴性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尽管她想极力的自持,暗暗地告诫自己眼前的这人是她的庶妹,她出身卑贱根本比自己强不了多少,但真正表现出来的还是那种卑微。
“这位姑娘贵姓?”锦瑟打量了凤鸣一眼,虽然心里对她的身份已经猜到了十之**,但场面上的话还是要问的。
“回夫人,奴家姓郭。”
“哦?姓郭。”锦瑟点了点头,还好,她没说她姓云。
“是,家父郭登科,曾是本朝的举人。”
锦瑟再次点头:“哦,郭登科?这个名字似是有些耳熟,是在哪里听过?”
凤鸣说了几句话之后,似是有了些胆量,见锦绣皱着眉头思量,便提醒了一句:“据说父亲疯癫了一些时日后,忽然清醒过来,却像是变了个人,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嗯?”锦瑟点点头,等着凤鸣继续说下去。
凤鸣见锦瑟没有动怒,也没有阻止自己,便更放开了些,说道:“据说父亲醒来之后自称姓锦名云开。只记得三岁时被抱走的庶妹。”
锦瑟微微的笑了:“姑娘说你的父亲是当朝的户部尚书锦云开?”
凤鸣抬头看了锦瑟一眼,看着她淡定的微笑,自嘲的笑了笑,说道:“父亲曾经疯癫,对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难道夫人你也不记得?哦,也对,那时候我的小妹只有三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过没关系,父亲书房里服侍的丫头还活着,若是她也在京都,应该可以为我作证。”
“作证?”锦瑟略显惊讶的问:“证明你是我的姐姐?”
凤鸣忽然被锦瑟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给激怒了,她脸色忽然一变,声音也有些刻薄:“夫人若是不信,为何不把你的母亲接到京城来问个明白?听说夫人是至孝之人,可夫人跟父亲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怎么可以忘记生身之母?夫人小时候一定吃过不少苦吧?你三岁离开京城,十三岁才回来,这十年的时间你在哪儿,和谁在一起,谁保护了你?你的父亲又在哪儿?”
锦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质问我这么多,无非只有一个目的。”
凤鸣一下子愣了,自己说了这么多,她这么还可以如此淡定?她怎么可以这样?
锦瑟却不管凤鸣心里想什么,只顾继续说道:“你也说了,我的生身母亲不过是父亲书房里的一个丫头。我感念她把我带大,所以她现在梁州生活的很好,衣食无忧。但至于她能不能进京,可不可以陪在父亲身边不是我能决定的,这要看父亲的意思。至于你——若是想做我的姐姐,也不是不可以。”
凤鸣的眼睛骤然一亮,惊喜的看着锦瑟,喃喃的问道:“你说什么?你肯认我?”
锦瑟轻笑道:“我肯不肯认你,要看父亲是什么意思。毕竟,当初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只有三岁,对家里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能凭着你的一面之词就随便认亲。”
“好,那请你给我个机会,我要见父亲。”
“等他认了你,你再交他老人父亲不迟。”锦瑟缓缓地站了起来,对旁边的管事婆子说道:“这位姑娘我带走了,等你们四少爷回来后你告诉他一声吧。”
“哟,大夫人,这”锦瑟冷冷的瞥了那婆子一眼,不悦的说道:“怎么,这点小事我做不得主?若是你们四少爷不依尽管让他来找我要人。”就算他不找我,我还要找他算这笔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