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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约莫是我们第一次带着殷妙悟来凡间。
小女娃儿觉得新鲜,一路东张西望,看看这个觉得好,看看那个也觉得好。不过是南坪的一条街,却走了近两个时辰。兴许是这些年在海泽养得娇气了,看着沿街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我只觉得头晕,若不是他一直牵着我的手,恐怕连下一步要往哪里走,我都懒于去想。
殷肆大抵是很开心的,从晌午起,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一晃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自那件事结束之后。
可我依旧觉得后怕,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大舍大得的心情的——我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他了,每每想至此,都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也曾噩梦连连,设想着冲入勾陈帝君书房见得他一具冰冷尸体,又或者魂飞魄散连一缕念想都没有给我留下,呜咽着清醒过来,直到触摸到他温暖的身体才能稍稍缓神,下一刻被他拥入怀中。
后来的我才知道,他到底喝了那杯是非酒。骄傲如他,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情饮下那杯足以致命的酒水,我无从得知,他只是告诉我,他不想让我为难,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妙悟与她的阿娘分开。
只是,酒壶里被换上了清水,这是他所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以为,事已至此,扶桑千千万万神魔早已将他视作毒瘤,亲生父亲尚且偏袒胞弟,要他一死以绝后患,年轻的勾陈帝君纵然有一百个一千个理由,也不得不顺应一次旁人的意思——殷肆提及此事,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末了幽幽又言,果然没有白疼这个弟弟。
“大哥一直都在帮我,替我决断那些我所力不能及的事情,替我遮风挡雨,小心翼翼不让那些流言蜚语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从来都不觉得那是野心或不甘,我们只是各自站到了错误的位置上,我不能阻止他做对的事情。更何况,他当着我的面将‘是非酒’喝下去,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无论来多少次,他都会喝下去的罢?我这个勾陈帝君啊,当真是窝囊,从没有做过什么叫人信服的决定,但是第一个,一定是回护我所珍视之人,大哥也好,阿姻也好,还有小安”
我一直记着殷泽与我说过的话,并且相信着他一定会有独当一面的一天。
那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被压了下去,第二日勾陈帝君寝殿前的九龙鼎中,熊熊燃起火团,先帝留下的密诏被烧成灰烬,那些陈年的文字,再一次陷入沉睡,并且永远也不会醒过来。安淑仪亲自送妙悟回来海泽,封她为司星神女,那排场快赶上当年殷泽定亲。
扶桑诸神见得殷泽如此笃定,皆扼腕叹息,直言扶桑终有一日要落到东商君手中,勾陈帝君听罢哈哈大笑,落在谁手里不都是姓殷么,有什么区别?老爹是绝对不会在意的啦。
我毫不吝啬夸奖年轻的帝君,当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帝君。
殷泽却哭丧着脸冲我嚷嚷:阿姻,我有那么黑么?
再后来,送来海泽的奏折渐渐少了,殷肆借口要照顾妙悟,没有闲暇时间再估计扶桑神魔之事,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借口,不过毫不意外地,殷泽相信了;只是他到底是心智尚浅,还不足以胜任那些冗杂繁复的责任,我与殷肆不得不常常去帝君寝殿走动,指点一二。值得欣慰的是,屏星道上再不会出现镂花冰墙,即便看见东商西参两位神明手挽着手一并走过,也绝不会再有人置喙半句。
更不会上扶桑神魔快报。
事实上,我们在刻意去淡出别人的视线。海泽就是我们的一方堡垒,坚固又温馨。我的子民已经熟悉这里的气候与习俗,只是在茶余饭后,偶尔会回忆起那个淹没在沙海中的城池,唤作浮台。
玄苍则是喜事不断,十月初始又添了对双胞胎女儿,加上前两年佘青青诞下的一子,三个孩子吵闹得不行,他也乐得照顾,每日与锅碗瓢盆做斗争,随身带着食谱苦读,并且气氛上感觉他所组建的这个队伍,有不断壮大的趋势。
约莫是伙食好了许多,佘青青整个人都胖了一圈,愈发丰腴娇艳起来,只可惜往昔的臭脾气还是没改,对我倒是恭敬的,闲来无事也会说说女人家的贴心话;看见殷肆则爱理不理,高兴了才唤一声“爷”两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也跟着她后头喊,于是“爷爷爷爷”的声音就一直响彻屋舍,殷肆直皱眉头,总觉得自己一瞬间老了许多。
我想他约莫能够体会到欧阳羽被殷妙悟喊伯伯时的微妙心情了。
有一晚殷肆压着被褥偷偷与我说,生娃儿这档子事情,苍老师做的还真是不遗余力,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当然在这件事上佘青青也功不可没待他胡乱言语够了,继而又开始感慨,自从我爹离开浮台后,我与玄苍相伴这么多年,怎的就愣是没擦出过一丝火花?
我笑着回答他的话,很早之前我就知道自己的心意了,才不会在意别处的风景。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轻轻道“若是我们早些相见,该有多好;若是我没有做那些惹得你不愉快的事情,又该有多好百转千回,所幸你我都还在,虽有芥蒂,却无遗憾。”
我想起诏德泉冰妖长者的占卜——东商君的姻缘必是大器晚成,可是东商西参迟了这么久相见,迟了这么久相恋,迟了这么久相伴即便迟了那么久,途中有那么多曲折和不堪入目,又怎么样?我还是喜欢他,发自内心的,不可理喻的喜欢着。
他就是眼睛里的一粒沙子:不揉,疼;揉,更疼。
我对他的感情,不过是疼和更疼之间的选择。
好像也并无区别,因为沙子一旦进了眼睛,总归是要叫人难受的,除非沙子自己跑出去,再也不会飘进眼睛。可是我生在沙海之境,放眼皆是黄沙,难免有一粒,在不经意间就落入了眼睛。
独一无二的一粒。
举世无双的一粒。
又或者,是这世上唯一能入我眼的一粒。
他在我眼中,我在他心上这个道理,是我明白的太迟了。
*
“假如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可以安排,我宁愿从来不曾见过你。我从来都是个安分的神,就算想见的心情有多么热切,却始终抵不过那些毫无意义又可笑之至的冰冷规矩——‘想见见东商君’这个念头,念着念着或许就忘了,想着想着或许就算了,也不会再有后面的故事,不会有后来纠结纷乱的心情,多好。”
“可一切都只是或许。东商与西参两颗星辰之所以遥遥相隔,此升彼落,永世不见只是为了相见时更加珍惜对方罢。”
*
“阿姻,有东西给你。”他抵在我身后,在我耳边轻声道一句。
站在首饰铺子前认真挑选的我着实吓了一跳,这里是人界,民风尚未有浮台海泽那般开放,又是大白日,大街上人来人往,他贴着我这般近,叫许多人看见,大抵是极为不妥的。好在妙悟眼下在看街边的杂耍,未见到素日里四面威风的爹爹当街无赖模样,否则不知要背地里偷笑多久。
我转身想要数落他几句,哪只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脸颊就有些微微发烫。想我与殷肆相识许久,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屈指可数,每天每时,都弥足珍贵,之恨不能成天腻歪在一起。
眼在人界南坪,无端又让我想起许多初遇时的操蛋事儿,那时的周自横和香盈袖,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我刚想逃开,不想手中一凉,他竟是塞了柄折扇在我手中。我低头一望,却惊得说不出话来:那扇子,分明是十余年前他丢掉的那柄,虽然扇骨有修补,描了金漆加了玉坠,可是我一眼还是认得出来,它对于我来说,算是一段感情的转折。
那个雨夜,我从河岸淤泥中将其拾了出来,回到浮台便大病一场。玄苍说,我病的迷迷糊糊时还死死握着这柄扇子,可是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这扇子究竟是什么时候遗失的,我也不清楚。
在紫宸度过的十年,我曾不止一次想起它,可回到扶桑后,看见鲜活的他站在我面前,便再也没有心思去问及这扇子的下落了。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它承载着我对周自横的感情,在念念不忘中下落不明,就像昔日里刻骨铭心的伤,在新的、更大的喜悦来临时,也会销声匿迹。
“你怎么怎么会有它?怪不得我后来找不到了,原来在你这里你修好了它?”我捧着扇子,指尖轻轻碰触着扇骨上的花纹,断断续续说着话“你还记得它。”
最后一句落定,心里竟微微有些酸楚。
“扶桑天界能工巧匠还是大有其人,想着无事可做,便寻人帮忙修了扇子。”殷肆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是雪后初升的太阳,浑身散发着干净的味道“本想走完这条路再给你的,不过方才看着你的背影,莫名就想上前抱一抱,所以就”
他没有说下去,仍是柔柔地笑着。
我知道他是想说,他怕走不完这条路。
我嫁他这么些年,知他伴他,鲜有能体味“相敬如宾”四字的时候。东商君从来都是按照他的想法去表达爱意,有些霸道,不太会过问我的感受。我本该抗拒,该指责,可是女人大抵是贪婪的,我越来越能够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被小心呵护着,那么用他的方式还是用我所希望的方式,又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变成我期望中的东商君。殷肆只是殷肆,从来都只是。
可我到底是被他深爱着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记得我的话,没有食言,再也没有让我难过。他活着,与我在一起。
“所以,你现在是将它还给我?”我故意装作生气,皱起眉头盯住面前男子,看他作何解释。
“是送给你,不是还,稍稍有些不同了,阿姻且看看。”
他以眼示意我打开扇面,我照做,随即怔在原地:‘有暗香盈袖’五个字赫然在目,约莫是用了仙术修补,才将那些水渍去掉恢复原状。我的笔触清晰可见,也正因这五字,才开启我与他之间漫长纠葛的一段坎坷情路。
我不知道该谢谢,还是该拒绝。
然现下,那五字后又有五字烙得人眼疼心颤。
遒劲笔迹分明是出自他手,与她的遥相呼应,短短十字,却似凝固流年:
有暗香盈袖,野渡舟自横。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尼玛啊,这才是全文完好么。呼呼,长长舒一口气。终于把这个暗恋的故事写完啦,感觉只有一个字,爽。在此透露一下吧,扶桑的大背景下还有一个故事啦,是说殷妙悟长大以后的故事,希望写出来的时候大家还能关注烟二。12月底开始定制印刷哦,希望喜欢暗香的mm们可以收藏一本,封面和插画都有,是扑扑大以巴大大制作绘画,在此非常感谢,到时候烟二的微薄会发出来吧欢迎大家来加我微薄啊,之前的qq群因为某些原因关掉了,大家就微薄召唤我吧,烟二十分乐意和大家交朋友丢肥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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