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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冬寒还未去。
梅沧气候温和,大多地方已是早春悄然。
水云间是个例外。由于独特的地势环境,颇有些积雪未融。瑟寂着几分颓艳。
有人手执长剑,风尘仆仆,闯了进来。面目隐在风雪帽中,看不清楚样子。那人不言不语,只往里闯,武功虽高,却是个跛子。水云间弟子并非吃素,又是人多,那人很快便再也前进不得。
青衣赶来时,只看了那人一眼,便吩咐弟子们退下。
青衣蕙质兰心,可她也在考虑是否带江山去见南子。毕竟,那般魔戾的令主。
“跟我来吧。”
这一路江山心跳得厉害,眼神却是从未有的坚定和执着,倔强得决绝。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其它什么都没了。当青衣停下来时,她浑身热得厉害。
青衣象征性的敲了下门,率先走了进去,江山并未立刻进去。她看见那人一拢华贵精致的白袍,半倚在雕花红木软椅上逗弄一个小婴儿。那微颔首的侧颜,邪美却出尘得不像活在这世上的人。
江山心口一阵紧缩,没由来的恐慌。
“送到凌霄岩去。”南子并未抬头,嘴角上挑,好看至极。
青衣过去抱那小婴儿,江山混沌了半天的脑子终于稍许清醒。
第一反应,南子说话了!
第二反应,凌霄岩,那不就是水云间后山养狼的狼窟么!
青衣抱着小奶娃路过出门来,路过江山身边时,江山还能闻到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小娃娃不知即将面临什么,还咬着手指在吐泡泡。
“等等!”
话已出口。尽管她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小奶娃。
江山不知是南子感觉不复以往敏锐还是怎地,先前南子没有抬头,好似一直没发现她,现下她出声,他看出来的目光,深凝的寒气是青衣也极为胆颤的。
转瞬间,一笑,几分冷蔑的邪魅。
话说得温吞“这脾气倒是半点未变。”
那种莫名的暗潮汹涌让青衣暂时不敢退下。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江山咬牙,跨门往他走去。她走得急,那本已不大看得出来的脚跛得厉害。
她满腹心思,没注意到南子看向她脚时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波动。没注意到他手掌下那一方椅廓被捏出了指印。
那是,用了多大的力?
她想说,她很想他。现在站在他面前,心里越发空虚得想他。她想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这种感觉汹涌澎湃。就算他不喜欢她,就算他觉得她很无耻。 “你也不曾变。一个不足岁的小奶娃,下手一如既往眼也不眨。”
这冷冷的话语不是她想说的!
南子轻笑,美眸荡漾着明显的鄙讽。两指钳住她下巴,浸着丝丝凉意。“你当自己是菩萨了?”
心底越发酸楚,她狠狠扭头,脱离他两指的桎梏。扯下背上的包袱仍在椅子上“我知道你救过我,我不想欠你什么,这是还你的!”
那包袱同它的主人一样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历经千难万险才来到水云间。
他嘴角的笑如此迷人优雅,却又是那么残酷,包袱在他举手间在空中碎裂,里面的所有,皆残成了片。
江山全身血液好似瞬间被抽空,觉得,冷到了极点。
爱不得,恨不得,离不得,怨不得
本能的,她想
她手快,南子手更快,她那攻向他致命的手被他禁锢着,几乎要碎了骨,就像地上那些她用自己性命赌来的珍贵药草。
转瞬即残。
她仰头望着他笑了下,笑得凄凉。那缓缓闭上的眼睛深处,却有着释然的满足。
她等他杀自己。
没等到,只等到半晌嫌弃什么样的把她推开。她只看到他转过身去的背影。连看她都不想看么?
“带到齐玉阁去。”
青衣一惊,齐玉阁名字好听,实乃处置犯错弟子的刑房。
江山在水云间住过那么几段时间,自然是晓得的。她没要青衣挟持,木偶一般走了出去,到了庭院中却突然转身冲着屋子里撕心裂肺的吼“南子!你怎么不去死!”
她觉得水云间是真正的魔窟,美丽的外表下是多么残酷可怕的里子。这刑房想必从没空置过太久,新鲜的血腥味在空中晃荡着,像一个个恶魔向她扑面而来。
外面的夜多诡静,虫鸣俱灭。
什么时辰了?她听不见打更的声音,也看不到外面的星辰。她不想活,真的。她从来不知自己是如此悲观轻弃生命的人,但,她现在正的不怕死。
有脚步声传来时,她想,许是能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南子的嘲讽是对的,她不是菩萨。别说菩萨,她连常人的许多感情都没有。因为,这一刻,她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南风都没有留恋。
自嘲的勾了勾唇角,她江山是多么的虚伪,多么的自私,多么的冷血,多么的无情。
头顶一声叹息。
“是你。”
“你的脚便是神仙也无法复原了,这药膏多少能缓除些阴雨天气引发的疼痛。下了半夜的雨,你还是抹些罢。”青衣放下小瓶子,那里面是外面千金难求的,水云间统共也就只剩下这么一瓶的,却被江山捡起来握在掌心捏碎了,瓷渣如肌,鲜红的血就像外面的雨,那么不知怜惜。
“你”青衣一个字卡在喉咙,最后只余下无尽的苦涩。
江山你可知道,令主已无三日好活。
江山你可知道,你不告而别去为令主在那险地寻药,令主有多担心,多生气?不是生气你寻的这些药来根本救不了他的命,而是气你如此罔顾性命。是气你为了寻药残了自己的一只脚。
江山你可知道,令主并不在乎他自己的生死,他这一生,除了执着于你江山这一件事像着了魔障一样,其实是个很洒脱的人。
江山你可知,令主这般冷漠对你,是忍着多大的痛,多大的不舍?可知这齐玉阁虽是刑房,却也是整个水云间最舒适最暖和的屋子?这样的天气,于你脚无疑是最好的。又可知这药是令主命我送来?
你可知
可知
终究没有说什么,默默走了。
屋子又那么可怕的静了下来。
好静。
她如此不识好歹,青衣除了那个‘你’字,没在多说半个字,更别说折磨了,自然也没杀她。她在想,难道青衣竟然不执行南子的命令了?青衣什么时候走的江山也不知道。她被一种莫名的绝望笼罩着,无以名状。
不知道为何这么悲伤。这么绝望。
她的手她没管,流点血而已。
她心口呼吸困难,那是一种哭都哭不出来的绝抑,许是一口气都上不来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当视线被泪水模糊得不成样子时,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她不怪老天爷,是她自作自受,活该。她没有一点好的性格,没有半点好的品质,她实在一无是处,甚至想骂自己一声,‘江山,你真是个践人!’是个胆小虚伪的可怜虫!
她不是什么值得人同情的人,可是老天爷,如果你真的存在,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残忍,可不可以
她才想明白没多久啊,她不想在她终于明白的时候,却什么都来不及她不想,不想南子死啊!
若是南子不在了,她活在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意思。
看,到这个时候,她想的依旧是自己活得有无意思
江山不知,嘴角舌头都被自己咬出了血,不知她坐在地上微微颤抖的身形多么的脆弱可怜。她只当那个突然出现抱住自己的南子是幻觉,只当他脸上那无以复加的心痛和绻缠是做梦。
那个怀抱,那么紧,紧得似能缘刻三生。
她满脸是泪的小脸埋在他美如彼岸花般荼蘼引魂的颈窝里,一抽一抽的耸动着肩膀,依旧哭不怎么出来,像是幼兽绝窒的嘶鸣。
当她觉得自己受伤的手被他爱怜的捧着亲吻时,她疯了一样对手不管不理,魔一样去寻他的唇。
她想,许是把他嘴唇都啃破了。他终于不再无动于衷,抱起她反客为主。
这是一场没有未来,没有尽头的相拥想抱
是带着绝望的极尽缠|绵
也是,最后一次,那么真实的触摸彼此
这之后,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他都只出现在她的回忆里里。
再也,没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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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稳固,国民富强,四海升平,邻国友好。
有人老去,有人长大。梅沧还是那个梅沧,长年华丽温暖,傲梅飞花。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前辈后侠,终年事事不休。
那些故去的,被岁月磨得越来越淡,新闻替代了旧闻,早已不新鲜,多提不起兴趣。
蒹葭城以那片浩无边际的苍茫蒹葭而闻名。五年前,蒹葭城热及一时,因那场不合时季的大火。
那才二月,还未立春。蒹葭城虽不算严寒,那蒹葭原却是湿漉漉的,虽此时的蒹葭都已枯萎等着春季发新芽,也断没有自己起火的道理。还烧得那么彻底,整片蒹葭原燃了一宿,那火光染得半个蒹葭城都红了,苍穹被照得像染了血,没人敢近到那片蒹葭原。那么大的火,也没人能去。
关于这场火,说话各种奇异都有。各种荒诞神奇。众人谈论着,期待着,直到三月初春过了,蒹葭芽都破土尖尖角散垭抽枝了,也没什么神迹或灾难降临。蒹葭城更是连个哪家偷汉子的事都没出现过,平和得异常。
一定要说出现了个什么,那就是那片新长的蒹葭原里,多了一座无名无姓的新坟。好似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平时也没看见个什么人祭拜。
想想,怪可怜见的。
大家议论了一阵子,没论出个什么名堂,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如今五年过去,这片地里多出了许多孤坟。大都是无名无姓的,有族谱家门的人死后是要埋在自家坟地的。这些孤坟里是蒹葭城里那些形单影只孤独无依可怜死去的人,被好心人入土这里为安。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孤坟地,那些蒹葭倒是年复一年的茂盛。
五月的梅沧,实在太美。美得让人想落泪。
面容清秀的少年站在郁葱的蒹葭丛中,他能嗅到蒹葭青翠欲滴的草木之香。
五年了
有风拂动。
碧波荡漾。
少年很是敏锐。风中那么微不足道的脚步声他察觉到了。
那女子一身艳美的红,寸得肌肤那是惊人的白。少年心口窒了窒,微微扬起嘴角笑着打招呼。“夫人,好巧。”
“半夏护法,可见过南子?”她那过于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问话也是不起半点波澜的。
半夏笑着。“不曾。”
“噢。”她转身,像一缕幽魂渐渐出了蒹葭原。
半夏在蒹葭原中行走,路过那些孤坟都会帮着收拾一下那些疯长的荒草。最后停到一座坟茔前,收拾得特别仔细。因为公子是个喜洁的人
半夏并未亲眼看见蒹葭城那场大火,却时常梦到。梦到公子站在熊熊烈火中,身姿似寒梅傲雪。
那火又慢慢变成绚烂夏花,霞光映照,浮云如锦。
他驾着马车,车道旁分外山花烂漫。突然跑出来打劫的不要命小毛贼拦住他的马车。
公子拉开秋阳木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微微疑惑的样子,成了永恒
那是公子第一次正面见到江山。
宿命般的相遇。
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