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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宪薇大惊失色:“不是还有一个月么,怎么就要生了?”杜若秋已经做好打算,再过几天便要找个借口回庄子上,俞家人多手杂,又没有多少自己人,她实在不放心把孩子生在这里。岂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要冒这个险。
微云脸上红扑扑的,道:“杜姑娘正和大太太聊天呢,突然就发动了,大太太说这不足月生产也是常有的事,让大家都别急,在那边收拾了西厢房,就让在那儿接生,已经差人请大夫去了。”
照水咬着手指道:“八个月怕是不大好呢,我姨妈家的小妹妹就是八个月怀胎生的,没养活大,我娘说七生八死九成人……”
俞宪薇立刻板起脸斥道:“休得胡说!杜姑娘一向身体康健,生下的小孩子也必定能顺利长大。”
照水也意识到失言,忙不迭认错。
俞宪薇心头焦急,想去看看情况,仍不放心照水这性子,便又耐心道:“七生八死也未必就做得准,杜姑娘平日对你也好,你应当祈福祝祷她顺利生产才是,却说这些话,若她知道,岂不刺心?你素日有口无心,虽非有意,到底容易伤人。”
照水满脸惭愧,低头道:“我知道错了。”这才是真的有些后悔自己出言莽撞了。
这段时日,照水因得了器重,脾气越发浮躁,俞宪薇早想训导几句,只总有事情缠身,不得机会,现下见她真心悔过,便不再多说,匆匆往后头院子去了。
经历了俞善瑛一事,闵氏分外谨慎,让闵严去外头请大夫和稳婆,自己挂着胳膊,带着阿贞在房内忙碌,却并不用府内其他仆妇帮手,都把她们撵出去找人了。小婵伤还未愈,使不了力气,裹着厚厚的棉袄抱着个炭盆在门口看着,俞宪薇亲自在灶下烧水。
俞宪薇一到,向小婵问明了情况,也跟着去了小厨房。
俞如薇见她来了,淡淡一笑:“六妹妹,我们两个又要当姐姐了?”
俞宪薇察觉她脸色不对,虽然笑着,但眼中满是疲惫和难过,眼下还有浓青的黑眼圈,又像是微微有些红肿,便上去拉了她的手:“姐姐这是怎么了?”
俞如薇放下东西,侧过脸,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眼睛,道:“没事,昨天舅舅给我讲题,又让我写篇文章出来,我一时文思迟滞,便睡得晚了。”又转移话题道,“也不知杜姑娘几时能生下。”
俞宪薇知道这个五姐性子极为倔强,除非她愿意,否则无论自己怎么问都不会有结果,便只得撇开话题,顺着她的话道:“听人说第一胎都会多花些时间,大约总要半天吧。”
俞如薇哦了一声,便不吭声了。
去回禀俞老太太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两手空空,既没有带什么东西来,也没有传什么话,据说老太太只是嗯了一声以示知道了,就挥挥手把她们打发回来,连稳婆和大夫的事都不管。
俞如薇冷笑:“想来是孙子孙女多了不稀罕,便当个没事人了。”
俞宪薇在她手上拍拍,对那几个仆妇道:“这里有我们,你们可以回去歇着了。”
那几人都是一愣,继而赔笑道:“六姑娘说笑了,这眼下正是要人手的时候,小的们走了,这里谁来帮忙呢?”
俞如薇冷道:“我们不是人?这院子本来就小,也塞不下多少人,有我们就够了,你们下去吧。”有了几个前车之鉴,杜若秋生子这个节骨眼,她们除了自己人,再不肯信别人了。
她语气太多冷淡,那几人见她真心赶人,也不敢和她对着干,只得唯唯诺诺地走了。小婵索性虚掩住了门,仍旧在门边看着。
杜若秋的下人们在外头已经把稳婆和大夫寻摸妥当了,只等着一个月后发作,谁知时间提前,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派人去找稳婆时那人去亲戚家探亲去了,因找的稳婆大夫都是信得过的,一时也没有人选好换,只得硬着头皮跨了半个城把稳婆找回来,好容易一番兵荒马乱终于都找齐全,闵严就带着人回了俞府,顺路把杜若秋的两个贴身婢女也带了进来。管家知道今夜特殊,倒也不敢刁难。
因耽误了小半夜,等他们到时,已是将近丑时了,小院里灯火通明,杜若秋刚好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候,闵氏正心急如焚,见他们来了便如释重负,忙交到稳婆手上,不多时,便听得屋内一声婴儿啼哭。
忙了三四个时辰,闵氏近乎虚脱,扶着阿贞,擦着汗从屋内走出来,一抬头见门前并排站了两个眼巴巴的小姑娘,不免一笑:“是个小姑娘,母女平安。”
俞宪薇笑了:“我们能进去看么?”
闵氏倚着阿贞,疲倦笑道:“现下可不行,离天亮也就两个时辰了,你们两个快回屋睡觉,等一觉醒了自然就见到小妹妹了。”
俞宪薇点了点头,正要走,俞如薇突然拉住她:“六妹妹,这会儿太晚了,你回去什么都要重新弄,也麻烦,这里热水热炭盆都有,不如洗漱了和我一起挤挤吧。”
俞如薇从不曾提过这样的要求,俞宪薇有些吃惊,但很快就应了。姐妹两很快洗漱了,钻进被烘暖的被子,疲乏了大半夜,很快就昏昏欲睡。俞宪薇本以为俞如薇留住自己是有话要说,但硬撑着眼皮等了半日,俞如薇已经气息绵长,进入梦乡,显然她并不是想找个人倾诉什么,而只是想有人陪着过夜。她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裹裹被子,自己也睡了。
第二天两人终于如愿见到了襁褓中的小女婴,俞宪薇看着这个小姑娘,想到她前世那坎坷的命运,不由得更添了怜爱。
杜若秋额头裹着帕子靠在床头,虽也高兴,但到底有几分落寞失望,她心里还是想要一个男孩的,俞善理虽出继六房,到底也不是俞宏岓的亲骨肉,现下这个遗腹子又是个女儿,俞宏岓的血脉,终究还是断绝了。
俞宪薇看出她心中失落,但又不好明说俞宏岓没死,半年后就会归来。只得说些玩笑话来开解她。杜若秋也是真心疼爱女儿,不过失落了一两天便恢复如常,不但亲手照顾女儿,连乳母也一概不要,亲自喂养她。
她这个做娘的慈爱,但俞老太太这个做祖母的便连一丝儿长辈之爱也不曾显露,除了在女婴出生后按照荆城习俗派人送了两身小衣服后便再也不闻不问了,连洗三这个日子,俞家也没有一人上门祝贺。
杜若秋只管冷笑:“她再如何不闻不问,这也是六爷的女儿,她的名字也是要进族谱的。我当日还想请老太太给起个名字,今日看来我竟是不必操这个心了。”
这位排行第十的小姑娘很快得了一个名字,俞采薇,是她两个堂姐一同起的,杜若秋十分喜欢这名字,当即便决定用了。
因了俞老太爷丧事未完,这一年的除夕和正月,整个俞家仍是死气沉沉,不见多少欢笑。
俞采薇满月那几天,恰好遇着俞老太爷出殡,这个满月便更做不起来了,俞老太太那里更是没什么表示,闵氏看着太过凄凉,于心不忍,提前让人去外头备一桌素席,说是自己人在小院里一处庆贺。
前一日里跟着送殡的队伍出城去俞家祖坟,俞宪薇这一个多月来才头一次又见到了俞老太太和俞三老爷,小古氏等人。
俞老太太仍是往日模样,并不曾改变分毫,只是看着俞宪薇时,眼中多了一重不加掩饰的厌恶。俞三老爷和小古氏看着苍老许多,俞明薇更是瘦得几乎脱了形,看过来时,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已经看不出其中情绪了。俞宪薇看着她,只觉得惊心动魄,背心一阵发寒,继而是火烧火燎的痛,她突然反应过来,这眼睛,和当初俞明薇发狠烧死她时,她隔着重重火苗看到的那双眼睛何其相似。
第二日回程的路上,俞宪薇分外安静,俞如薇自己也是心事重重,但终于还是发现了对方的异常,便推了推她:“在想什么?”
俞宪薇忽然笑了,道:“我在想人世间的善恶,有的人和你要好,有的和你不好,这是世间常情,或许可以改变,但有的人对你恶,即便是再过一世,又会否有一丝可能成为善呢。”
俞如薇听得哭笑不得:“你这话老气横秋的,活脱脱像我娘。”
俞宪薇笑笑,挑一些帘子看窗外风景,不再说话。
才回了屋子换了衣服,还不曾坐下歇息,忽然外头呼喇喇进来一群人,打头一个却是老太太屋里的玛瑙,她笑容满面福身请安,喜气洋洋道:“老太太请姑娘去说话呢,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今天早上京里的太后身边的嬷嬷来看望姑娘呢,说是太后思念亲人,想带姑娘去京里见见面,只是遇着咱们府里有事,姑娘不在家,她们便说明日再来。”
俞宪薇一愣:“太后?”顾子锡半个月前就离开了荆城,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自己的身世,所以乍然听到太后,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玛瑙却笑了:“姑娘年纪小,或许是不记得了,太后的亲妹妹,就是姑娘的亲外祖母呢。”
俞宪薇顾不得去细想这话里意思,已是心跳如鼓,俞家,俞家竟然承认了她真实的身世……
玛瑙见她呆愣住,忙笑道:“姑娘别光顾着高兴,老太太那里还等着您呢,老太太可高兴得不得了,有好些话要和姑娘说呢。”
俞老太太想说的话,俞宪薇也能猜到,总不过是当众说明当年顾氏之事,为亡去之人正名,只是俞宪薇并无一丝欢喜,她看着外头天色将要正午,正是用午膳的时候,便道:“今晚是十姑娘满月,我说好了要去吃满月宴,若这会儿突然不去也不好,劳烦姐姐回明老太太,就说我稍后就过去。”
玛瑙脸色微变,勉强笑道:“这可是老太太的吩咐。”在俞家,还不曾有谁敢反驳俞老太太的意思。
这时,俞如薇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六妹妹还不快来,单等你一个人了。”
俞如薇笑笑,便不再管玛瑙,自己起身往外头去了。
闵氏她们还不知道俞老太太那里发生的事,一屋子人都围着俞采薇看,又给杜若秋道喜。大伙儿热热闹闹地玩笑了片刻,看俞宪薇也来了,便正式开席。
玛瑙无奈,只得回去禀明,俞老太太本来还笑容满面的,这会儿就暗沉了下来:“她既然这样不识抬举,那咱们自去用膳,不必等她了。”但说完,又有些不甘心,略一思忖,便对俞三老爷道,“等会儿也不必带来见我了,你领她去祠堂,有什么都告诉她吧。我俞家对得起她!她再有怨,便是她自己不孝,自作孽!”
俞三老爷点头应了,见老太太疲态尽显,也不敢多留,和小古氏一起退出来。
小古氏脸色很差,回了宽礼居,陈姨娘和珊瑚、俞秋薇都迎了过来,小古氏无心理睬,还是赖嬷嬷道:“陈姨娘和四姑娘都下去歇着,不必来了。珊瑚姨娘还是继续去照料碧玺姨娘吧,如今多事,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陈姨娘母女对视一眼,顺从应了,珊瑚满脸灰败,却没法拒绝,只得默默退下。
待过了夹道,俞秋薇突然凑在陈姨娘耳边道:“娘,七姑娘只怕要做什么事呢。”
陈姨娘吓了一跳:“她要做什么?”
俞秋薇扭头往周围看了看,才道:“我前几日早起往后头去收日出前梅花上的雪给父亲泡茶,却看见七姑娘身边的芳芽和一个人在后头角门处鬼鬼祟祟的,看见我来,那个人立刻扭头就跑了,当时天色还暗,不死很分明,我只看着背影眼熟,后来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就是当日六姑娘屋里刚回府时赶走的那个丫头,叫宫粉的。当初是被撵走了的,也不知怎么被她又进了府了。”
陈姨娘心中不安:“七姑娘和宫粉?她们两个凑在一起是想干什么?”
俞秋薇道:“还能干什么,肯定是算计六姑娘呢。”
陈姨娘倒吸一口凉气:“如今六姑娘身份今非昔比,七姑娘怎的在这个节骨眼要算计?”
俞秋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呢,一个是太太的女儿,一个又有大背景,这两边咱们谁都惹不起,咱们只管当什么都不知道,静悄悄看戏吧。”
陈姨娘深思,慢慢点头:“的确如此,”
两母女打定主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回屋后俞秋薇便装病,陈姨娘只说照顾四姑娘,再不出门。
那边厢,俞明薇手里牢牢握着一个纸包,进了屋便直直跪在小古氏跟前。
小古氏正让赖嬷嬷揉着太阳穴,见状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
俞明薇直挺挺跪在地上,斩钉截铁道:“女儿有一事,想请母亲准允。”
小古氏忙起身去扶她:“你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我还能不给么?”
俞明薇攥紧手中纸包,眼中恨意浓浓,道:“我想要俞宪薇的命!”
小古氏吓得手一松,自己险些没站稳,赖嬷嬷忙将她扶稳:“你,你这孩子说什么?”自当日俞老太太透过这个意思,小古氏心里就动了这个苗头,但碍于俞三老爷态度,她再如何想,也不敢真出手。今日被年幼的女儿说破,不免又是惊惶,又是担忧。
俞明薇道:“我是被退过亲的人,以后再如何好,这个名声是洗刷不掉了,反倒是俞宪薇,明明是罪魁祸首,偏偏丝毫不受牵连,反而一朝翻身,更要成贵人了。娘亲,这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小古氏着急,道:“再如何恨她,你小小年纪,又素来纯真烂漫,再如何也不该沾人命啊。便是退亲咱们也不怕,你父亲眼看着升迁在望,将来孝期满了去任上,自有好人家任你选,你以后自然是前途无量的。”
俞明薇冷笑:“娘说爹爹能升迁,多半是因为俞宪薇吧,可是母亲今日也看见了,她连老太太的帐也不买,分明是个睚眦必报的,父亲和你这些年对她如何,她心里难道不记恨?还能甘心帮着爹爹?”
小古氏原本也有这顾虑,被女儿说破,更加忧心,却只得自欺欺人道:“怕是不至于吧……”
似乎人狠毒起来,便突然能聪明许多,俞明薇这一个月就是反复琢磨这件事,磨得心都硬狠了,今日既然开口,便是找到了最能说动小古氏的理由:“母亲别忘了,当日顾氏夫人死时,已是被父亲休弃,而母亲那时又怀了我。看在旁人眼里,只怕会以为是母亲新人上位,容不得旧人,所以才害死了顾氏。”
小古氏又惊又惧,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猝不及防歪在太师椅上,胳膊一动,将旁边小几上茶盏碰落,便是一声碎响,瓷盏碎了满地。
赖嬷嬷忙上前扶了一把,才道:“太太,姑娘说得有礼啊。太太想素日六姑娘是如何对太太的,从搬走了以后便如陌路一般,再不踏足宽礼居不说,还和五姑娘一块明里暗里挤兑咱们姑娘。太太虽不是她生母,到底也抚养了她十多年,也是有养育之恩的,她以前就能不念旧情,倘若知道顾氏夫人之事的来龙去脉,谁知道会不会报复咱们?那时候咱们就是想回天也不行了,还不如现在一了百了的好。”
小古氏思绪飞快,将事情都转了一番,终于点头道:“的确,六丫头这个人向来心狠意狠,又是个是非不分的,若让她有来日,我们母女就都别活了。”
赖嬷嬷见小古氏想通,便问道:“那太太预备如何下手?明日那几位宫里的嬷嬷就要来了,怕是又有什么变故,这事宜早不宜迟啊。”
俞明薇道:“这有何难?她们院子不还是在用府内厨房供应的饮食么,咱们学如夫人,悄悄将东西下在饭菜里,让她慢慢病重而亡不就一了百了了。”
赖嬷嬷笑了:“我的好姑娘,这样的话过后不好收拾,而且厨房都是老太太的人把守,怕是容易露马脚,不如快刀斩乱麻的好,其实这也倒不难,但是”她笑得更和蔼宽仁了,“六姑娘既然有好前程,白白丢了岂不可惜?”
小古氏还有些发冷,俞明薇却想到什么,眼睛里陡然漾出光来:“嬷嬷的意思是……李代桃僵?”
小古氏也明白了,她细想一番:“那几个嬷嬷明天才来,她们也并没有见过六丫头,你本来就和六姑娘相似,到时候你就说自己是顾氏之女,又有谁会发现?”
俞明薇反而迟疑了:“可是老太太和爹爹肯定在场,他们会发现的。”
赖嬷嬷道:“那就要今晚动手,先斩后奏,只弄成六姑娘意外而亡,老太太本就不喜六姑娘,三老爷也是如此,到时候太太只管拉了七姑娘去,将厉害分析一番,若想保住这件好事,唯有让咱们姑娘去顶替,到时候他们别无选择,定会同意。只怕还会帮着太太隐瞒呢。”
俞明薇仍旧不愿意:“我是娘的女儿,才不要做什么劳什子顾氏之女。”
小古氏鼻子一酸,将她揽到怀里:“好孩子,娘知道你孝顺,但赖默默说的对,眼下而言,这才是能让咱们翻身的唯一法子啊。”
赖嬷嬷也道:“太太说的是,姑娘你没有亲兄弟,便是将来姨娘们的孩儿长大,只怕也不会真心给你撑腰,太太没有依靠,更前途难料。与其这样,不如现在放手一搏,太后那里听了信就来找六姑娘,可见是心里记挂着这个晚辈的,听人说,那几个嬷嬷的口风里,似乎是要带了人回京的,这是天大的福分啊,你若能接住这份福气,将来必定是前程大好,且还能福泽太太和老爷,更惠及俞家全家。可是一桩利人利己的大好事啊。”又劝道,“姑娘只要心里不忘孝敬太太,便是名分上一点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俞明薇被说得心动,但仍旧不放心:“若是不用毒药,那咱们该怎么了结了俞宪薇才好?”
赖嬷嬷胸有成足:“冬日里天干物燥,城里每年冬天都会有些走水之事,前夜城东还烧了半条街,水火之事难以预料,纵然是咱们府里,倘若一时不当心,灯烛燃了房屋,饶上几条性命,也是寻常事。”她这番思量如此周全,不像是心念一动想出的,只怕是思虑已久,今日借着俞明薇捅破窗户纸的契机,便一并道出。她和小古氏主仆久了,心思不用说出口也都相通,自然能急主人之所急,早早想好对策。
小古氏缓缓点头:“这个主意再好不过,宜早不宜迟,你下去找两个妥当人先准备着,一切就都在今晚了。”
俞宪薇是在午膳后才去的永德堂,闵氏几个终于知道了她的事,震惊之余也安抚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唯有俞如薇看得出俞宪薇并没有因此有一丝开心,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俞老太太气性上来,只说在午睡,不见人,让俞三老爷领着俞宪薇去祠堂里焚香祭告先祖。
事隔小半年后,俞宪薇又踏进了这座俞家祠堂,之前那次上族谱,她还只能在门外叩拜,现下俞三老爷直接将她带了进来,可见,女子不得入内这项规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重重叠叠的先祖排位看着便气势惊人,底下最新的一个正是俞老太爷的。
俞三老爷领着俞宪薇拜祭了先祖,又带她去装着族谱的抽屉旁,亲手取出最上面一本族谱,翻到其中一页,递过来:“我知道你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你母亲的事,但外人以讹传讹总是有许多不尽不实,这是族谱上所写,供给先人看的,并无虚假。”
俞宪薇早已看过其中内容,今日再次看到也并没有惊讶,只是摩挲着上面顾氏的记载出神。
俞三老爷沉声道:“我当年中了传胪,被你外公选中,就在京里迎娶了你母亲,但好景不长,不过三个月后,睿王叛乱,你外公也被卷入其中,而后京城风云变换,新皇上位,你外公被定了斩刑,全家流放。你母亲虽因出嫁而免了流刑,但也因悲伤过度,生下你就撒手人寰了。你祖父见你年幼失恃,担心丧妇长女的名声不好,这才将你归到你如今母亲的名下,也令别人不要提及你生母,以免让人非议。所以这么多年来,家中人都以为你和明薇是双生子。”
俞宪薇终于忍耐不住,冷冷地嘲讽一笑:“父亲说得好轻巧。您和三太太是自幼定亲,怎的中途却背信弃义另娶他人?怎的全家上下都不知道你曾有过一位顾姓妻子?又怎的七姑娘的生日和我不过相差四个月?这些事还是不要说透的好,免得叫人寒心。”
俞三老爷经年练就了官场能耐,纵是被女儿当场揭穿也仍旧不动声色:“我和你母亲如何,这都是上一辈的事,我是你父亲,这世间还没有子女枉议尊亲的道理。况且你母亲病故,也是因为她自己多疑多思,怪不得别人。”
俞宪薇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忍耐住没有当场翻脸。
俞三老爷见她不说话,以为是服了软,便继续道:“这些年家里也没有薄待你,吃穿用度和明薇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曾看低你,所以俞家不欠你什么。听说宫里太后有心接你入宫,你也别以为入了宫有了靠山就想为所欲为,本朝都以孝道为先,你若不孝顺,只怕头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太后。”他这语气十分冷淡,似乎眼前站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仅仅只是一个有着共同利益的同盟。
“哦?”俞宪薇早已对父女亲情心如死灰,此刻听得这些冷冰冰的话也没有生气,反而笑道,“父亲想说什么?”
俞三老爷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姓俞,和俞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况且素日就曾听闻宫中度日不比民间,多的是艰难,若在宫外没有支撑,一个人在宫里很难熬下去。”他取出一个小小紫檀匣子,“这里是一万两的银票,够你在宫中度日,还有为父手书的两封信函,我在京里还有一位同年,家里有姐妹在宫中为妃,你日后若有事情,也可去找他们帮忙。”
俞三老爷这样细心打点,处处周到,几乎让人看不出他之前是如何冷待漠视这个女儿。俞宪薇并不天真,她知道俞三老爷这些关怀并不是突然意识到了父女亲情而想要弥补,其背后必定有着别的目的。
果然,俞三老爷交代完给俞宪薇的好处,便道:“你此番入京,必定要好好讨得太后的欢喜,长留宫中,将来为父孝期满了,重谋官职,你在太后身边,找机会提点两句,自然会更好,到时候为父前程好,自然你也能更上一层楼。”
俞宪薇笑得十分温和谦卑:“还要多谢父亲如此为我考虑。”
俞三老爷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道:“多说无益,等你入宫就知道了,若宫外没有家人给你支撑,只怕你连半年都撑不下去。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俞家和你本就是一体的,你若伤了俞家,到头来也会伤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话,你自然就能明白明日见了宫使该说什么话。”见俞宪薇板着脸,并没有一丝受教的意思,俞三老爷也觉无趣,横竖该说的都说了,便挥挥手叫她出去了。
俞宪薇毫不留恋,转身就走,不多时便将这座祠堂抛在脑后,她算是彻底看透了俞三老爷,这个人并没有当她是自己的女儿,而只会衡量她身上的利益,以前她毫无利益可言,自然令人生厌,而今她身价一增,俞三老爷便来盘算她身上能带来的利益,盘算着现在的投入将来能收获多少。只怕当年的顾氏也是如此,被他盘算着逼入绝境。照水提着灯笼忙忙地跟在她身后,神情很有几分担忧。
正步履匆匆,忽然拐角处出来一个人,俞宪薇来不住刹住脚步,便被一个食盒翻在身上,油腻腻的热汤水湿哒哒淋了一身。
照水惊呼一声,忙冲了过来:“姑娘,你可烫伤了?”又对来人骂道,“怎么走路的,这么不当心,倘若姑娘伤到了一点,我要你好看!”
那小丫头手里的灯笼滚到一边已是灭了,她被吓得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小的是去给如夫人送参汤的,一时大意,没注意到姑娘来。姑娘恕罪啊!”
因是冬天,衣裳穿得厚,倒也没被烫伤,只觉得小半边身子湿热湿热的,但热度很快降下来,夜里寒风刮过立刻有些冻得发抖。
照水忧心道:“离院子还远呢,现下天黑落霜了更冷,就这么湿着回去肯定会冻病的。偏今日出来得急,斗篷落在老太太那里了。”一面四下看看,可有能挡风之处。
那小丫头忙将功补过道:“姐姐,前边不远就有座大亭子,建在水边,四面有窗,里头还有软榻,以前老太爷常去的,现在冷清了下来,胜在还干净,姑娘若是怕冻着,不如去那里歇歇,好歹能挡风。”又道,“若姑娘不嫌弃,就让我替这位姐姐去姑娘院里报信,让其他姐姐给姑娘送衣服来。”
俞宪薇仔细看了她一眼,似乎的确是大房的丫头,便道:“你若替我跑腿,岂不是耽误了给如夫人送饭?”
小丫头道:“晚饭先前已经送过了,这是厨房刚熬好的玉枣排骨汤,二少爷非要下人们给如夫人也送一盆。眼下汤已经全洒了,便再没有了。小的回去只有挨罚,与其这样,不如先去替姑娘传信,好歹也算是为我方才的过失尽一点心意,将功赎罪吧。”
照水哈哈一笑:“好伶俐的口齿,你叫什么?就依你的话,你先帮忙跑个腿,回头我想法子给你求求情,让他们免了你的责罚吧。”
小丫头忙磕头:“小的玉叶,多谢姐姐。”
俞宪薇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叫什么?!”
她声音有些莫名地尖利,玉叶吓了一跳,忙道:“小的叫玉叶,是大房的粗使丫头。”
俞宪薇仔细盯着她的脸,借着照水手上的灯笼光亮,总算是看清了她的面容,果然依稀是记忆里的模样。俞明薇日后的贴身丫头之一。
俞宪薇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心沉到了谷底,道:“你去吧。走快些。”
玉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俞宪薇果然领着照水往池塘边水亭走去,她忙不迭爬起来,钻进了旁边的黑暗里。
那水亭果然像是长久没人去过了,但屋内各色陈设都在,烛台上还有半支蜡烛,软榻上也并没有灰尘,看来下人们还不曾偷懒,窗户严实,没漏风,倒也不是很冷。照水四处翻了翻,欢喜道:“这里还收着些炭呢,我给姑娘升个火好暖暖。”
俞宪薇却是站在窗前,透过缝隙看着外头情景。因月轮已升,虽不比灯烛明亮,借着月光倒也能看到些轮廓。
照水刚把炭盆升出些火星,外面便有一盏灯笼,映着两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停在亭子前,问:“里头是谁?”
俞宪薇将点燃的蜡烛放在窗边,推开窗户:“七妹妹。”
俞明薇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愣,才似乎有些尴尬地道:“姐姐,你怎么在这儿?父亲呢?”
俞宪薇道:“父亲还在祠堂。”
俞明薇裹着斗篷,在昏昏暗暗的夜色里点头:“母亲看他久久不回,让我给他送些热茶水。”正要转身离开,却像发现了什么,停住脚步问,“姐姐衣裳似乎湿透了?”
俞宪薇点头:“被个小丫头不小心泼了水。”
俞明薇胡乱地应了一声,又指着芳芽手里的食盒道:“这里有热茶,本就是带给父亲和你的,先给你吧,免得天冷被冻着。父亲那里我再去送。”
芳芽依言将食盒递过来。俞宪薇却并不发话要接,只是瞅着俞明薇笑:“妹妹怎的这么紧张,难不成我会变成什么怪物吃了你么?”
俞明薇脸一沉,正待反唇相讥,芳芽忙拉了拉她的袖子,俞宪薇这才勉强笑道:“姐姐说笑了。”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了,便又道,“姐姐就要当贵人了,做妹妹的自然不敢再如从前那样怠慢,我们到底也是同出一父的姐妹,只盼着姐姐以后前程大好时也能不计前嫌照看妹妹才好。”
俞宪薇亦笑道:“妹妹太抬举我了。此刻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太冷清,既然妹妹路过,也是缘分,不如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芳芽忙道:“六姑娘,我们姑娘还要给三老爷送茶水……”她劝过俞明薇不要来淌这趟浑水,偏偏俞明薇不听,一定要自己来这一遭。果然就被俞宪薇拖住了,芳芽隐隐感觉事情已经朝向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她根本无法劝住俞如薇,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俞宪薇打断道:“那你自己去吧,我留妹妹说说话就是。”
她一强硬起来也颇有些气势,芳芽便不大敢反驳,只得去看俞明薇,俞宪薇不待俞明薇拒绝,便挑衅般笑道:“怎么?妹妹怕了我吗?连和我一起坐下来喝杯茶都不敢?”
俞明薇别的都能承受,唯独说她不如俞宪薇这个话便是她的死穴,一戳一个准,她立刻道:“有什么好怕的?”自己拉开门走了进去,芳芽无奈,也不敢丢下俞明薇一个,便也跟着进来了。
俞明薇往屋里的软榻走去,口中道:“这里的确冷清,芳芽,倒两杯茶来,我和姐姐取暖……”还不曾说完,只觉头上重重一下闷痛,便晕了过去。
芳芽目瞪口呆看着俞宪薇拿起一个花瓶砸晕了俞明薇,正要大声喊叫,俞宪薇一根尖细的簪子抵住她喉咙:“你敢叫一声,我立刻戳破你喉管。”
芳芽吓得不敢出声,被俞宪薇扭着手按在地上,又低声道:“照水,还不来帮忙!”
照水完全被自家姑娘的行为给震住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顾不得问什么,扔了手上炭钳跑了过来,扯了芳芽的绢子绑住她的嘴,又用她自己的腰带捆住她的手。
眼见俞明薇主仆都被制服,照水这才喘着气问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她觉得自家姑娘只怕是疯了。
俞宪薇并没回答,走到一边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将那壶茶拿出来,揭开壶盖闻了闻。
错不了,她化成灰都会认得的味道,掺了软麻散的茶水,微微的苦。原来,哪怕是又过了一世,她已经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许多人,这一切仍然如命中注定般又轮回到她眼前。不过这茶水比之以前还透着些许涩气,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俞宪薇一时只觉得心中憋闷得几乎要炸开了,从上一世就累积的怨气已经压抑不住,她恨不得此刻能把整个俞府都毁掉给前世的自己陪葬。
俞宪薇重重咬了咬唇,咬得太狠以至于唇角留下血来,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流下泪来,她几步走到芳芽面前,拉开一些手绢,直接把壶嘴塞进她嘴里,往里灌茶。
芳芽吓得魂不附体,纵然身子被捆得结实仍然挣扎个不停,俞宪薇死死按住她,灌下半壶茶进去。慢慢芳芽的行动就迟缓了,眼神涣散飘忽,手脚软乎乎抬不起来。
见她如此,俞宪薇才放开她,转而走到被砸晕的俞明薇身边,掰开她的嘴,将剩下的半壶茶都灌进去,俞明薇人事不知,便由着她灌。
做完这些,俞宪薇慢慢站起身,却像是没站稳,摇了摇,照水忙过去扶她。
“照水。”俞宪薇嘴唇雪白,每个字都是从牙齿间咬出来的一般,“脱掉她们的外衣。”
照水已经完全被自家姑娘惊愣住了,她全身汗毛竖起,有些迟疑:“姑娘,你……你还好吧……”她有个可怕的猜想,怕自家姑娘是不是中了邪或者被什么附身了。
俞宪薇扭头看她,明明眼中暴风骤雨,说话的语气却平静无波:“若再不快点,只怕咱们要被烧死在这里了。你以为今晚的事都是巧合么?”
照水只觉得头顶一个霹雳劈下来,腿一软几乎站不稳:“姑,姑娘是说……”
俞宪薇再不回答,低头解自己的衣结,照水深吸了一口气,哆哆嗦嗦去解俞明薇的衣裳。待她脱下外衣和裙子,俞宪薇立刻将这两件穿到自己身上,又指挥照水一起把自己的衣服给俞明薇换好,把人抬到软榻上,再把照水的衣服换给芳芽。
待弄完这些,她站在地上,冷冷扫了亭子里一圈,把俞明薇的斗篷披上裹紧,道:“咱们走吧。”
照水道:“那她们……”但一抬头看到自己姑娘几乎铁青的脸色,照水吓得什么都不敢问了,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姑娘十分陌生,像是换了一个人,这种感觉让她不寒而栗。
俞宪薇拉着照水,一路匆匆往外走,却不是往自己院子,而是往宽礼居的方向。半路上似乎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七姑娘,俞宪薇毫不理睬,几乎是小跑着扯了照水往假山洞里钻去,在假山洞子里饶了一圈,从另一端钻出来,最后却是绕到了池塘的另一端,站在一片矮小的四季桂丛中,和那座水亭远远地隔水相望,那亭内一点烛火成了一星微弱昏黄的光,标志出水亭所在。
照水热出了一身汗,她擦着汗,瞅了自家姑娘一眼,小心翼翼的问:“姑娘,你在看什么?”
俞宪薇注视着那点烛光,道:“我不是在看,我是在等,等事实告诉我我错了。”
照水完全听不懂这话,不敢再开口,只得裹了裹衣裳,将自己团成一团好暖和些。
俞宪薇没有等很久,不过半个时辰后,那座水亭蹿起了火苗,而且非常迅速地就蔓延到整座亭子,几乎就在照水目瞪口呆的同时,整座水亭熊熊燃烧了起来。这样迅速的火势,绝不是点燃房屋本身能达到的,必定是用了油之类的物品助燃才能如此。
照水瘫在地上,呐呐道:“七,七姑娘她……”俞明薇主仆若还在屋内,此刻定然已经是命丧黄泉,她居然稀里糊涂就成了将七姑娘烧死的元凶了。照水怔怔地伸出双手,两只手仍然细腻白嫩,但已经是染上了两个人的鲜血,她满心罪恶,只觉得恶心,忍不住哭了出来,泪眼朦胧看向俞宪薇,想问一问自家姑娘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俞宪薇却像是猜到她所想,眼睛仍看着对面火焰冲天的亭子,声音黯哑道:“果然,我还是猜对了。你还不明白么?有人要在今晚置我于死地,不是她们死就是我们死,我们没有选择。”
照水脑子全乱了,只顾着哭,根本没法思考俞宪薇所说。幸而这个地方十分偏僻,在寒冷的冬夜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也能让她好好哭一场。待她终于发泄完毕,对面亭子已经烧得塌了,亭顶倒塌的声音隐隐传到这里来,大约是木材烧透了,火势已经小了很多。饶是这样,也不见有人去灭火的样子,似乎这么一场黑夜的大火完全和所有人无关,所以也没人关心这火到底毁掉了什么。
俞明薇被一阵火热的炙烤和全身的剧痛中缓缓醒来,触目所及却是一片火海,屋里的东西都燃了起来,木料发出咔嘭的声响,而她被困在火海中,根本连动都不能动弹,她猛然睁大了眼,这……这是怎么回事?被烧死的不是俞宪薇么?怎么,怎么却是自己在这屋里,不,她不想死……俞明薇努力张开嘴,想叫人救命,但那声音却完全无力,细若蚊蝇,反而吸入了烟尘,咳嗽了起来,偏偏身体不听使唤,咳嗽都没有力气。
火舌已经燃遍了全身,被油腻腻的汤水泼湿的衣服烧得旺盛,她几乎能闻到皮肉烧焦的气味,是她的头发和脸,已经被软榻上的火苗烧焦了,剧痛袭来,她清晰地感到脸上的皮肉因烈火而爆裂,极端的恐惧和疼痛让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可是却毫无办法,即使她已是生不如死,但她仍然清醒着,却不能动,只能活活忍受着烈火烧炙和烟灰的窒息。
黑灰已经堵塞了鼻腔,俞明薇彻底不能呼吸,在半昏迷中,她恍惚地想着,原来被烧死是这个滋味……
照水看着那火,渐渐生出后怕,若自家姑娘没有察觉,那此刻,自己已经是一具烧焦的尸体了,她忍不住瑟瑟发抖,虽然觉得俞宪薇可怕,却也忍不住揪住了她的衣袖,似乎这样自己就能是安全的。
看着那大火渐渐减弱,俞宪薇心头最后一丝光亮一点一星地暗了下来。她将照水拉了起来:“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彼此扶持着回了院子,淡月被她们两的脸色吓了一跳,但她向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便闭紧了嘴巴,只忙着去给俞宪薇烧洗澡水。照水惊魂未定地拉住她一问,才知道那个叫玉叶的小丫头根本没来过。照水颓然坐到椅子上,浑身止不住发抖。幸而杜若秋主仆几个都在闵氏院子,微云也在那里帮忙,才并没有别人看到她失态的模样。
淡月欲言又止,最后才道:“照水姐姐,你去把衣服换一换吧……”
照水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芳芽的衣服,她突然觉得满身恶心,冲到屋外扶着墙吐了出来。等吐完了,推开淡月,脱了衣服塞到灶下烧成了灰,才穿着里衣走回房倒在了床上。
和她相比,俞宪薇淡定了许多,她冷静地将衣服脱下交给淡月去烧毁,又交代淡月把灶灰掏干净埋在院子角落,这才去洗了澡。待梳洗完毕,仍有些不放心照水,待过去一看,小丫头已经发起热,浑浑噩噩地j□j着。
俞宪薇一惊,忙去打了一盆水来给照水擦拭,又多加了两床被子捂汗。淡月尽职尽责地在烧衣服,没有来打扰。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照水终于恢复了意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俞宪薇,突然又大哭了出来:“姑娘,你到底受了多少苦难……”
俞宪薇冷硬的心顿时像被浇了一盆滚热的水,她也忍不住落泪:“我没事。你也要没事才好。”这个小丫头无辜地被自己连累杀人,吓得病成这样,却只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委屈。
照水似乎应了一声,又昏睡了过去。俞宪薇试了试她额头,热已经降下去了。
刚放下心,忽然外头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似乎门外站着不少人,有个婆子的声音在喊着开门。
淡月已经跑到门口,隔着门问什么事。
那婆子道:“七姑娘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到你们这里来了。”
俞宪薇已经缓步走到淡月身边,淡月扭头看她,见俞宪薇摇了摇头,她点点头,大声道:“我今晚上一直守着呢,不见七姑娘来。没有我家姑娘的命令,恕我不能给嫂子开门了。”
那婆子不依:“三太太命我各处找七姑娘,凭你是天王老子也要开门。”
淡月怒道:“有本事你就砸门,大太太就住在后面不远,你若是敢砸,我立刻高声叫了大太太来给我做主。说你想进姑娘院子意图不轨。”
那婆子沉默了,或许是想到前阵子被五姑娘斗倒的吕如夫人的凄惨下场,不敢继续叫门,半晌,恨恨道:“走!”听得一阵脚步声,一群人又都离开了。
淡月松了口气,又问俞宪薇:“姑娘何不放他们进来,横竖这里没有七姑娘,这样不开门,也不知她们背后会编排什么。”
俞宪薇道:“照水才刚好,若放她们进来胡搜一气,恐再惊了照水。她病的不轻,我不愿冒这个险。”
虽她关心的是照水,淡月只觉自己心头也是一暖,笑道:“姑娘待我们真好。”
俞宪薇淡淡笑了,两人回房继续照顾照水不提。
宽礼居里,小古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赖妈妈进门,忙扑上去问:“可找到了么?”
赖妈妈摇头:“各处都没有。”
小古氏眼泪掉了下来:“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放心呢,这个节骨眼又去了哪儿?”想到一事,气不打一处来,“那两个贱婢呢?拿住了没有”
赖妈妈忙道:“已经叫拉出去打了三十板子关进柴房了。”
小古氏恨道:“若不是她们擅自将自己的差事让给了明儿,她也不会这会儿还不见人。”她们原计划去送茶水的另有其人,但俞明薇悄悄找到人,自己拿了茶水去了。
赖妈妈叹道:“七姑娘也是被六姑娘欺负狠了,所以想最后出口气。大约后来被吓着了,所以一出门就拉着丫头跑了,叫都叫不住。小的本想暂时停了事情,先将七姑娘追回来,谁知小的去追人,刘家的性急,确认了屋里是那两个人,不等吩咐就叫人点了火,以至一时分不出人手去找七姑娘。”
小古氏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整颗心狂跳个不停,脑中一片混乱,她问道:“那两个人处理好了么?”
赖妈妈点头道:“火已经停了,里头两个……也找到了,”她将尸体两个字含糊过去,又迟疑一下,“太太可要去确认一下?”
小古氏心慌意乱:“不必了,你继续带人去找明儿,务必要找到。”顿了顿,哽咽道,“池塘边也注意着……万一……”她实在承受不住,哭了出来,谁能料到呢,本来是一桩极好的事,能给女儿和自己谋个好前程,谁知结果竟把女儿给弄丢了。
一直到早上,也没有俞明薇的消息,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在府里消失了,小古氏急得头发都白了,自己领着人在园子里到处翻找,恨不得把园子里每寸土都翻过来。正找着,忽见玛瑙急急忙忙来了:“三太太,老太太醒了,请您过去呢。”
小古氏一愣,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已是腿软走不动路了。此时俞宪薇已死,预备好的替身俞明薇却找不到人,她该如何和俞老太太交代?
玛瑙却顾不得这些,俞老太太已是大怒之势,若她带不回人去,倒霉的就是自己。她叫了两个有力的婆子,半扶半架着小古氏往永德堂去。
到了永德堂正房,俞老太太和俞三老爷都在,俞三老爷昨夜没回宽礼居,就在祠堂旁的小房子里将就了一夜,见了小古氏进来,忍不住皱眉问道:“明儿呢?”
小古氏突然反应了过来,这两人只怕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计划,而他们也并非不同意,只是碍着面子和身份不愿意参与,便退在一旁冷眼旁观,等着自己把事情办了再来坐收渔人之利。不然,怎么昨夜那亭子烧成废墟都不见有人来救火,那鲜红的火焰冲天,只怕一条街上的人都看到了,俞老太太和俞三老爷不可能不知道。
小古氏只觉这两人叫人心寒无比,软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明儿不见了,找不到人。”
俞老太太一掌拍在桌上:“混账,连自己女儿都看不住,要你来做什么?”
俞三老爷拧紧眉头:“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马上宫使就要来了,我已经和四丫头说好,就让她充作六丫头吧。”
小古氏全身一抖,不可思议道:“明儿不见了,你一点都不着急?竟连后备人选都想好了?!”
俞三老爷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外头忽然又小丫头脆生生报道:“五姑娘、六姑娘来了。”
屋里三人顿时都呆了,仿佛瞬间成了三尊雕像,待俞宪薇和俞如薇两个走了进来,他们才像见了鬼一般,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
小古氏惊道:“你,你竟没死?那死的是谁……”她话说到一半,全身血液骤然冰冷,呆了呆,突然爆发出一声极惨烈的哀嚎,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往外跑了出去。
俞如薇虽不知情,但也从小古氏的话里猜到了什么,心头惊涛骇浪,下意识半挡在俞宪薇身前。
俞老太太和俞三老爷一时震惊不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俞宪薇缓缓拨开俞如薇,往前几步走到厅中,慢慢福身行礼,慢条斯理道:“老太太安好,父亲安好。”
俞老太太几乎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眼前这个波澜不惊的女孩子太过可怕,她根本不知道这人是如何逃过一劫的,或者,这根本就是从地狱里爬回来报仇的厉鬼。
这时,外头有管事媳妇响亮的声音传来:“老太太,几位嬷嬷来了,可要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时,外头有管事媳妇响亮的声音传来:“老太太,几位嬷嬷来了,可要请进来?”
好累,这个重生篇算是差不多完了,之后的事就归入下一部了。最后俞宪薇终于暴露了一下下恶鬼本性,狠毒了一把,咳咳,其实她本来就是个鬼嘛,只不过一直压抑着自己报仇的*去做人,遇到契机就爆发了出来。
下一部存稿再发吧,虽然主角没变,但算是独立的故事,希望在年假时候能发文,只能说希望但不敢保证,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