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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夜里,小狐狸从长老阁出来,低着头走了很远很远,一直到眼前的景色陌生起来,才猛然醒觉,转头时夜色幽深,长老阁已经小的几乎看不到了那形状奇异的石头垂在胸前,半透明的质地,闪着幽幽暗暗的光还记得不久之前,这石子光彩照人,躺在手中便似是一滴水般清亮剔透,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如此晦暗的?
她想了很久很久,都没能想得起。以前每天都要摸几次,晚上恨不得握在手里睡才放心,可是最近,似乎有很久,都不曾留心这小石子了那些很开心很开心的日子,那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这么忽然变的不重要了么?还有这狐灵山,陪了她很多很多年的花漫天,难道就这么失去了吗?难道她就这么走了,从此与他们不再见面?
她坐下来,用毛毛的狐狸爪子按在心口,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狐狸的心在哪里本来以为会很痛,痛到要用手按着才能承受,其实,却只像是空旷的房间里吹进了一阵凉风,风过,了无痕。
她迟疑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要做什么,索性便转身继续向上走,狐灵山连绵数峰,它脚下踩的是最高的一座,以前花漫天心情好时,偶尔会带她来,她常常在花漫天肩上,扭着腰儿人立起来,伸着狐狸爪子,努力的抓呀抓,总觉得离天空很近很近,近到一张手就可以把星星抓下来每每一脚踩空摔下去,便逗得花漫天哈哈大笑。
她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好像每一脚踩的都是回忆,这山峰极陡峭,她在狐灵山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自己爬上去过,也没见过有谁凭狐身四只爪子爬上去过。可是这时,心里清清淡淡,似乎连疲备也不太觉得似的,就这么慢慢的往上走,小小的脚踩在草丛里,汗水湿了雪白的狐狸毛,天空中星辰闪烁,似乎每走一步,就离星星更近一点。本来,她可以化为人身往上走,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恢复就是想做一个懵懂无知的小狐狸,可以继续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必想,也什么都不必去承担膈
整整一夜,自暮色初上一直走到了晨曦渐起,她终于走到了山顶,腿已经软的没了一丝力气,软软的瘫在地上,小狗儿一样翻个身,四爪儿摊开,静静看着天空,晨曦雾霭满眼白茫茫的,北斗七星所指之处,那一点渺渺星光,却似乎格外的显眼,满天星光都是他的背景,她眼里,从来只得这一颗。
小小的狐狸眯起眼睛,总觉得这时的天空与星辰,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似乎是世间发生了甚么大事,令得它不同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起来,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前事镜中的情形,一个胆敢向紫微大帝借星光的小狐狸她再翻了一个身,从戒指中掏出玉片,就开始慢慢的雕刻,不吃,不喝,也不睡,撑不住昏倒了,醒来再爬起来雕刻,然后再昏厥过去,周而复始天师符箓,聚而成阵,方位为乾、坤、震、兑、坎、离、艮、巽天干中金为庚辛,木为甲乙,水为壬癸,火为丙丁,土为戊己地支从寅卯属木,巳午属火,申酉属金,亥子属水,辰戌丑未属土值
第三十枚玉片雕成,已经又是深夜,小狐狸轻轻把玉符放在地上,仰头看着紫微星,略略调整方位角度,不几下,淡淡光芒乍然自指尖腾起,便如一条金光闪闪的巨龙,迅速幻入空中,回头时,每枚玉片中,亦有蓝色、绿色、黄色、红色、黑色五色光芒腾起,迅速织成一张光网,却在顶端收为一束,光柱直指紫微星位,分毫不差
淡淡光芒如月之润,如水之柔,迅速弥漫开来,将整个狐灵山笼罩在其中,却只是一瞬,那金光便化为无形无迹,隐于众星光芒之中,好像从来没存在过,却又好像亘古以来,一直便在这里,与日月星辰,一起运转小小的狐狸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明明身心疲惫之极,连血脉都似乎枯竭了,却似乎了无睡意。
前事镜中的情形果然是假的,她此时几乎尽其所能,还足足用了三十枚玉片,才堪堪布成了这个天师法阵,当年她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又怎可能用一枚玉片,就汲得紫微神力,进而惊动了紫微大帝?
小小的狐狸叹了口气,缓缓的闭上眼睛,几乎连抬一抬爪儿的力气也没了,很快就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
就在她的身周,天师法阵无形无迹,却无处不在,与阴阳五行之运转完全相同,却只指向那众星之主的紫微星位渐渐的,那隔了无限远的九天界,那寂寂渺渺的紫微星,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微小的汲取,似乎也通过这汲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虚弱至极的狐狸,不知何时,紫微之光,紫微之力,紫微之威,便如金乌映照大地,缓缓的注入了小狐狸的身体。
她敢于索取,他便更多的给予,因为她的索取是站在大智慧大勇气上,敢为天下先,手法又这般巧夺天工,所以他的给予便慈悲慷慨,细致温存,而又,情有独钟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那个男子长发散落,容颜俊雅绝伦,眉目间清朗如月,一对凤瞳墨琉璃一般清极亮极他不像花漫天那般超尘绝俗,他不像东方天籁那般风情妖冶,他是稳定的,明朗的,却又是淡漠的,锋锐的有如渊停岳峙,又如剑指长空
狐灵山遍地花开,花香漫天,树下有一只雪团团的毛狐狸,正伏在石头上,小毛爪子握着一把饕餮牙打磨的细长雕刀,嚓嚓的刻着符箓。半空中一道玉符映照长空,直指紫微星位。
那个身着祥云瑞霭袍的男子,就这么缓步而来,袍角逶迤飘逸,步步宛在云巅,满眼青山锦绣俱是他的背景他一步步走近,弯下腰来,伸手摸摸那小小的狐狸:“小狐,你为何妄借紫微之力?”
小狐狸转回头来,她不认识眼前的人,可是看到他的第一眼,便不由得心生向往她瞧着他的脸,偷偷藏起了脏兮兮的小毛爪儿,甩了甩沾了草的小脑袋,才怯怯的问:“你是谁?你是不是坏人?”见她惶恐,他神情便加倍温和:“我不是坏人。”
她哦了一声,信了他,偏偏头儿:“紫微是什么?”
他答“紫微,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哦!”一提到星星,小狐狸忍不住有点儿兴奋,向那一处伸出小爪子:“是不是那一颗?最亮的那一颗?原来它叫紫微,那颗星星真好看啊我就是觉得,这天上的好多星星,好像是很多很多人,这很多很多人都绕着那一个人转,好像在玩丢手绢。那七颗你识不识得,那七颗看起来像在护着他,其实是他在护着他们,他们就像他的刀,他的手怎么举,刀就怎么出他像一个皇帝,又像一个将军,它比神仙还神仙,他看上去又好看又威风你看这天地间,什么都在变,只有他不变”
她年纪幼小,说话还有点儿奶声奶气,好多字儿都说不清,却说的滔滔不绝。他不由得微微凝眉,她显然完全不懂星相之学,却对天地五行有极灵敏的感悟。通常能做天师的,灵识都较旁人更加卓绝灵敏,所以才能对天地万物有所感知,进而加以利用,可是她却显然强了不止一点点,她居然不借助任何罗盘或法器,只凭着这份与生俱来的灵识,就可以感觉到天地阴阳五行中,那种极玄妙极微小的规律,甚至日月星辰更替的法则进而掌握,并取为已用,手法浑然天成
她年纪太小,尚未化形,是非黑白通通不知,却如此的灵识通天,这并不是好事,过犹不及,她这样很可能会无意中犯下滔天的祸事,不可收拾别的不说,就只妄借紫微神力这一点,她便要承担许多罪责。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做任何事情,其实都会有果报,最常见的例子,算命的通常都是瞎子,就是因为泄露天机
他拂袖化出一个凳子,坐了下来,将小狐狸挽在膝上,手把了她秀美的狐首,低头细细看了看她的眼睛。膝上小小狐狸雪团团的,双瞳眼角尖尖,水汪汪清澈见底,眼神尚有些懵懂,面相中却已经现出了早夭之相。
她如此颖悟绝伦,灵识通天,若因无心之过早夭,这实在太可惜,幸好它心地清纯,宛如浑金璞玉一般,全无贪念邪念,所以,尚不是完全无可设法只是,他来干涉俗世一只小兽的命数,是否妥当?他微微沉吟,手儿下意识的滑下,抚在她蓬蓬的大尾巴上,指尖贪恋那柔滑之极的手感,情不自禁的来回抚摸
小狐狸本来一直昂着头,瞧着他的眼睛,他指尖触到她的尾巴,她微微一怔,眨了眨狭长妩媚的狐狸眼,竟不由得敛下睫去,略略蜷缩起来,竟有些羞涩似的他被她逗的笑了出来,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狐首,她便偏偏脸儿,伸出小舌头,小心翼翼的舔了舔他的手背。
全不知为了甚么,也许因为太久不曾与人打交道,也许是这小狐狸雪团团的模样太柔软太无害,也许是因为那对眼睛太清澈又太漂亮,也或者只是因为她这般幼小,却这般灵性通天,他竟不由得捧起了那小狐狸,略略低头,在她额头印上了一个轻吻。
小小的狐狸羞涩的别了眼,他不由一笑,和和缓缓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奶声奶声的答:“我叫花似锦。”
“嗯。”他语声温和从容:“听我说,我要暂时令你的灵识沉睡”
“沉睡?是谁?”她全然不解,却本能的答他,狐狸眼亮闪闪的:“你会来叫醒它吗?”
他笑着摇头:“会有人来叫醒它的,等你长大一点,明白的事情多一点,它就会慢慢醒过来。”
她不解,却乖乖的点头,他便抬了手指,轻轻点在她额间,神力贯注,她的灵识便如一只巨大的蚌,原本张扬展露,却慢慢的合起了蚌壳她实在太小,太柔弱,又毫无修为,所以他的神力贯注也极缓极缓她眼帘渐沉,身子向一边歪了过去
就在这当口,偏生墨寒走了过来,一眼看到,大吃一惊,急道:“你是什么人?”
他不答,指尖亦不稍离,他既然在下界,神力自然全部敛于体内,墨寒看不出他的修为,只见到爱女在他怀中晕厥,又急又慌,毫不犹豫的便出手击出。他当然伤不了他。墨寒此时修为已经极高阶,鸩毒已经深埋体内,可是眼前人毕竟不同以往,纵极细微亦可觉察鸩毒本源,本就是天地间混沌初开时遗留人间的一缕魔息,立刻便引动了他的不坏金身之力反击,竟硬生生将墨寒击出数尺,墨寒抑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的手指始终未曾离开小狐狸的印堂,封印堪堪得成,可是父女间血脉相连,墨离受伤,小狐狸瞬间醒来,一见眼前情形,想也不想的一张嘴巴,就咬在了他的手指上。小狐年幼,尚不能控制体内的鸩毒,虽然他及时收敛,她仍旧被不坏金身击出,摔落在地,张口吐出了一口血,奄奄一息
他微微摇头,略略占算,然后缓缓的消失掉
山颠,花似锦猛然张开了眼睛。她终于想起了,当年她与墨寒同时重伤,却对如何受伤全无记忆,墨寒因此修为大大受损,将养了许久许久也未能恢复,而她年纪幼小,受伤更是严重,在护花铃中待了很久很久能无声无息伤到墨寒,又随手消去他们的记忆,已经可以彰显来人的身份,所以花漫天就算能猜到一些,也不会吐露半点何况,随着她伤势渐复,便连护花铃的记忆,也模糊,而渐渐消失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会说她眉间有仙骨她印堂承过紫微大帝的神力,自然会留下痕迹也许是因为墨寒中途这一打断,所以封印将成未成,她的天师符箓之学也就没有被完全禁绝那么,紫微自罚轮回,是因为误伤了她吗?还是因为他一时兴起怜惜之意,吻了她?
这样说起来,玉衡所给出的情境,其实竟对了七成玉衡乃是益算星君,虽不能卜算四极大帝的前尘后事,但凭着感悟和猜测,竟也猜出了七成其实紫微大帝并不能算错,即使他伤了墨离,伤了她,其实,他也不能算做错她那天一时想左了,竟那般对他
花似锦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起化出了人身,从戒指中掏出了前事镜,双手把了,举到面前起初镜中一片混沌,她把着不放,努力的看了许久许久镜中忽似涟漪溢开,缓缓的现出了一副画面,却似乎水波一般,缓缓的摇曳她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再细细看去,那画面便清晰起来
无边月色,萋萋长草,白袍玉带的男子正盘膝挥手而奏,漆黑的长发自双肩垂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上扬的眼尾,淡色的薄唇,如画的眉眼整个人幽凉清寒,似乎笼着一身的月色,容颜极尽美好,宛如一副水墨画儿,素淡宁静之极
她长长的吸了口气,这是她第二次化形之后,初入人间,遇到他第一次见时,他是青衫携剑的少年,两小无猜,却是懵懂第二次见时,她初入人间,满怀忐忑,他怀念旧友,长亭抚琴
原来兜兜转转,他一直在她身边可叹,此时的她,已经尝不到这幸福的滋味花似锦向后一仰,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中滑下来,无声无息的滑入了长草之中
她在山巅不知时日,狐灵山中却已经翻天覆地。
那天她出了长老阁,花漫天虽已经后悔,却一时拉不下脸来俯就,辗转一夜不曾好睡,在长老阁苦苦等了一天一夜,她始终都没有露面。花玉与女儿许久未见,才只说了一会儿话,她便回了长老阁,等到午时也不见回去,花玉实在忍不住了,找了个由头过来瞧她一见到她,花漫天心里便是一沉。
她没回家,也没有再回长老阁,那她去了哪儿?
花漫天面上不动声色,却用最快的速度翻遍了狐灵山当其时,山巅上天师法阵初成,已经将她的气息完全隐藏,而随着法阵完全建起,整个狐灵山都在天地间化为无形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外面要找狐灵山找不到,但身在狐灵山时,却完全察觉不到这变化。花漫天找遍了狐灵山也未曾找到她的影子,起初只当她是出了狐灵山,回去找云知处了,自不免郁愤难平,可是时间愈久,便愈是担心,她身体的情形已经很严重,她若是真的去找云知处还好,若是她没有去呢?小狐狸的任性,他早就领教过了,若是她倔强起来,躲在一个地方等死,怎么办?
这时候也顾不得甚么面子,直接调集了整个狐灵山的人,几乎将狐灵山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小狐狸的影子也没找到就连花玉也猜测,她必定是出了狐灵山可是,若不能亲眼见到,又怎能放心的下?
药王城云氏宗族中,云知处从发上摘下了狐灵,双手合拢,微微闭目若是可以,他真的很希望待一切尘埃落定,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将来可是此时,却势必要重新把她拉入尘沦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真的很想念很想念她,很想立刻见到她在她虽不及一月,可是在他,却已经有两年多的分离。他其实真的很期盼有一个理由,可以见到她,可以在不背弃这个药字,不背弃正道的情形下,见到那个爱入心坎的小狐狸
狐灵在他手中扭转痴缠,温柔厮磨,可是不论他如何呼召,她那一处,却始终一无讯息。
妖倾天微微皱眉,道:“那天师法阵真的很高明,也许,连这狐灵也能隔绝?”
云知处摇头不答,顿了一顿,才道:“若是锦儿设的阵,在情,在理,都不可能隔绝狐灵的讯息。”
妖倾天叹了口气,道:“帝君,我们去一趟狐灵山罢。”
云知处竟觉伤怀,低低的道:“她若肯理我,就算隔了天涯也不过是咫尺她若安心不理我,我就算去了,也是一样,又何苦惹她不快”
妖倾天不由得抚额,就在这当口,空中一声呼哨,宛如凤鸣鹤唳,一个飞行法器落下地来,竟是花漫天的赶月舟,花漫天随即跃出,两人一照面,都是大大一怔,花漫天瞬间面如死灰,良久,才喃喃的道:“锦儿不见了。”
云知处大吃一惊,道:“什么?”
妖倾天急道:“什么时候的事?”
花漫天道:“回到狐灵山的第二天”他只觉得心口疼的绞扭成一团,咬了咬牙,才道:“锦儿只吃了一次药我翻遍狐灵山,也不曾找到她。”
妖倾天略一凝神:“花漫天,我现在进不了你们狐灵山,狐灵山被人用天师法阵隐藏了起来,这你知道吗?”
花漫天愣了一下“我不知,”他随即精神微振:“你是说,锦儿还在狐灵山?”
妖倾天肯定的点头:“一定是。”他转头道:“帝君,你看”然后怔住。云知处居然已经人影不见,在场两人,居然没有一个,发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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