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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视又是一笑。冯虞问道:“教主越我出来,可是要弘法么?”
“冯大人说笑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当着冯大人这尊真神,说那些个不着调的没什么意思。今日想着来寻大人,只想说些乡间闲事。”
“哦?请讲。”
“我知道大人对罗教教义不以为然,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那些东西,不过佛道杂陈,编着也不费多大心思。只是,老百姓信这个。没个来世的念想。许多人是须臾也撑不下去的。冯大人出身商户,虽说不算贫贱之家,只是民间疾苦想来也还相隔不远。大人凭良心说句话,百姓的日子苦不苦?”
冯虞紧紧盯着罗梦鸿,片刻之后轻轻说了一句:“这要看跟哪个年头比了。与贞观、文景,甚至是先皇在位之时比起来,自然是苦的。只是,若与黄巾乱时相比么,却要好上许多吧。”
罗梦鸿轻轻点了点头:“冯大人所言不差。”冯虞一听这话,两眼瞪得溜圆,这罗教主怎么扇起自己耳光来了?
“不过,黄巾只是乱起,战火虽延烧至七州二十八郡,但大战历时不过一年,三张身死军散。比较起来,诸侯混战数十年,百姓所受荼毒百倍于黄巾。冯大人,我所言不虚吧?”
“不错。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黄巾之乱,军权怎能旁落州郡?”
“若非桓灵二帝昏聩,听任阉宦横行,百姓苦不堪言,黄巾如何能反?”
冯虞连连摇头“其一,黄巾信徒数十万,当日大汉人口几何?信者众?不信者众?其二,史载黄巾信徒中不乏豪强、官宦,甲子年黄巾起事还不是勾连宦官封胥、徐奉。其三,与桓灵时相较,今日大明果然是民不聊生处处哀鸿么?你那罗教便能强过黄巾么?”
“大人说得很是。正因于此,这些年来我罗教默默无闻,决不轻举妄动。只是,若是照现下朝局,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之后,这天下是个怎样情形,大人料也不难想见。”
冯虞抬眼看了罗梦鸿一阵“大明就如苍天大树,虽说无万万年之家天下,可要蛀空倾覆,没有百十年工夫却也极难,想来罗教主是等不到那一天的。本官倒是好奇,今日罗教主现身邀约,难不成便是专来告知本官你有不臣之心么?”
罗梦鸿傲然一笑:“所谓时势比人强,若是遭逢明君贤臣海晏河清,我罗梦鸿也掂得出自己斤两,安心做个教主便是。可如今这情势,呵呵,有逐鹿之心的只怕大有人在,也不多我一个。只是,朝中公卿如云,能见微知著一眼看破我心思布置的却只有你冯大人一个。听了女儿转述大人所言,可谓抽丝剥茧一针见血。我便对大人留了心思,也派出不少人手多方打探,这些日子下来,倒有些个所得。大人想听听么?”
冯虞笑道:“有何不可。平日里本官耳中听得多是上官僚属风评,想来罗教主别具慧眼,能有一番别样之言。”
“别具慧眼不敢当,只是我看大人,少了些厉害瓜葛,便能平心静气些个。大人这两年行迹用八个字囊括,便是‘羚羊挂角天马行空’,由大人你经营那‘大食堂’起家,每回升迁所仗,不论是出产或是铺张手段,俱是独辟蹊径,闻所未闻。我略做清理,大人擅百工、擅书法、擅营商、擅治军。这些互无关联的本领集于一人之身,着实是匪夷所思。我又遣人探访大人出身经历,呵呵,大人莫恼,得知大人小时不过尔尔,并无过人禀赋。这两年崛起之速,更是令人费解了。我思来想去,要么,大人自小便扮猪吃虎,厚积薄发,要么便是暗访名师,际遇离奇,于无声处听惊雷。冯大人,我之所言不算太过离谱吧?”
冯虞心中大惊,这罗梦鸿能量之大,触角之长,心思之细,竟到如此程度,不比锦衣卫、东西厂差多少了。不过,他的脸色却是波澜不惊“罗教主这番话,虽不中亦不远矣。往下讲。”
“没了。”
“嗯?”
看冯虞一脸诧异,罗梦鸿笑道:“大人真以为我罗教也有厂卫一般能耐么?能罗致这些消息,已是颇费了一番工夫。依我看来,大人可谓官场异类,不欺民,不索贿,这已是极难得的了。更不消说大人治业治军的奇谋妙策,放眼天下,只怕无出其右。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说句大人不爱听的,我料定大人日后必遭人倾轧,生受无妄之灾。”
“怎么说?”罗梦鸿这一番话与朱潜当日所言颇似,冯虞听来心惊胆跳,忍不住要刨根问底。
“冯大人,虽然我身居江湖,可是官场门道只怕比起大人还要熟稔些个。为官的打熬不易,想跌跟头却不难。有几条规矩虽说不见于纸面上,却是万万违拗不得。
这第一条,便是分权党私。为何历代朝堂上党争不断?固然是有群必有党,不过,坐龙椅在后推波助澜更是主因。臣子党争,你死我活,仲裁的只能是皇帝,他的帝位便安如泰山了。同理,唐代之后,若非末世,再不容有大臣权跨文、武、财赋,怕的就是集权过甚起不臣之心。冯大人你在福建掌兵、掌锦衣卫、掌百工,如今便是那梁裕也驾驭不了你了,朝廷能不做些布置,给你安个闹别扭的来?
观冯大人这两年所为,虽与八虎走得近,却未尝没有左右逢源首鼠两端的布置,对权臣而言,这便是不忠,便是隐患。往日里言轻位卑,又实实拿了好处,也就罢了。如今眼看大人羽翼渐丰,能不防着?
第二条便是专宠固权,这是指着权臣说的。那些已经爬到上位的奸佞权臣怕的是什么?一个,他本身是没本事的,必得将那有本事的踩在脚下,给他效力则可,却不能给皇上揽了去,否则要他这没能耐的何用?其次,奸臣上位靠的便是揣摩君心拍马应承,这等人最怕的便是有人争宠,将他比了下去。若是失了圣眷,此等人一无是处,往日吃过亏的再一落井下石,爬得越高死得越惨。很不巧,你冯大人这两条忌讳都犯了。”
看着冯虞鬓角冒汗,罗梦鸿微微冷笑“冯大人可是打算着如何挽回?迟了。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覆,没有抽身上岸的机会了。除非大人将权势尽抛,从此做个富家翁,不问世事。嘿嘿,或许那刘瑾还能放你一马也未可知。只是,走到这一步,你还能放得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