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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冷月映照在黑暗的大海上,仿佛缺了一角的冰玦。

    入夜后,海上的风更大了,一个个浪头高达百尺,如同小山一样移动着。在一层层浪的山峦里,有一艘快艇划开碧浪,从西海飞驰而来——月光照耀着船头那一面白色的军旗,上面用墨色写着一个“宸”字,猎猎迎风飞舞。

    已经是三更时分了,船里却有人尚未眠。

    微小的飞虫围绕着寒灯飞舞,灯下戎装的军人眼神冷而亮,宛如一把脱鞘的剑。空桑元帅坐在从西海急速返回大陆的快艇上,正微微蹙着眉,望着面前一个陶罐——罐子是普通的罐子,然而里面却盛着一种奇特的凝胶,在灯光下折射出某种诡异的光芒。

    那些冰夷,到底在秘密地计划着一些什么呢?

    根据密探拼死发回的情报,在空明岛底下那个秘密的茧室里,冰夷用这种凝胶装着那一批失踪的少年,封印在透明的水晶柱子里。一排排的“人柱”陈列在地底密室,仿佛银白色的森林。在密探所发回的情报里,那些东西被描绘成“可以通神”的器具。

    通神?那些冰夷,不是只擅长于机械格致之学的么?

    沉思中,那些盘旋飞舞的寒蛩里,有一只抵不住温暖的引诱,不顾一切地扑向了灯火,呲啦一声,便被焚毁了一侧的翅膀,拖着焦黑的身子跌落下来。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拼命地挥动着仅存的另一边翅膀,螺旋状地落下来,居然慌不择路地一头撞到了那个诡异的陶罐里,挣扎了几下,便被粘住,再也不动。

    白墨宸蹙了一下眉,然而,就在他准备用一把小刀将虫子剔出来的那一瞬间,奇迹发生了——那只已经不动了的飞虫,忽然间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短短的片刻,垂死的虫子奇迹般地复原了,白墨宸只觉手里一振,那只飞虫就从舱室的窗口里直飞了出去,消失于茫茫的黑色大海。那个垂死的小东西变得如此的迅捷,双翅搅气的气流居然熄灭了案上的灯,舱里一片黑暗。

    白墨宸吃惊地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东西——

    那一把精铁的小刀,居然被那只飞蛾硬生生地撞得扭曲!

    灯灭后,舱里一片黑暗,只有那一陶罐的蓝色凝胶在夜里发出了微弱的光,映照着一切。白墨宸坐在黑暗里,凝视着同样黑暗的大海,眼里露了深思的神色,眼神深处甚至夹杂着一丝罕见的恐惧。

    或者,这就是冰夷们所谓的“神之手”计划?

    ——连一只小小的飞蛾偶入其中,转瞬都会变得如此,那么,盛在所谓“水晶人柱”里面的那些少年,又将会变异成什么样的怪物?

    寂静中,听到底舱里传来隐约的呼号,一声声的合着海浪声传入耳际。白墨宸仿佛醒来似地忽然一掌拍在案上,站起走下了底舱。

    舱里的空气令人窒息,滚热的气流里夹杂着血腥焦糊的味道,铜炉里架着烧得通红的烙铁,案上放着一列列的药剂。升腾的热气里,影影绰绰站着四五个人,一看到他从上舱进来,纷纷单膝下跪:“白帅!”

    “还是不肯说么?”他看着刑架上血肉模糊的人形,冷冷地说。

    “是。”跟随他返回云荒的十二铁卫垂下了头,面有愧色“这个冰夷的嘴很硬。”

    白墨宸沉默了一下:“用过药么?”

    “用过了。”十二铁卫低声“前后用了三次。”

    白墨宸默然无语,许久才摇了摇头:“算了,也不怪你们。”

    ——冰族一贯是硬骨头,宁可战死也不肯屈膝,所以十几年的交锋里他的军队虽然歼敌无数,却少有生擒。这个俘虏是三年里战场上俘获的冰族最高阶的军官,征天军团的副将,他这次返回帝都面圣时轻装简行,却没有忘了带上这个俘虏。

    本来想要面见帝君之前,从这个冰夷口中拷问出那个“冰锥”计划,不料费尽了力气却还是问不出什么——这些冰夷骨头,难道真的是用钢铁做的么?

    空桑元帅默默走到了那个吊着的冰夷前面。那个人已经神智不清,然而下意识地感觉到了来自外部的冷厉的目光,忽然间睁开眼睛,用血红的瞳孔恶狠狠地盯着他。那双眼睛滴着血,仿佛是从地狱里看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白墨宸的指节发出了轻微的咔喇一声响,眼睛微微眯起,有一股冷意慢慢升腾起来。“不说也没用,”他冷冷地和那双血红的眼睛对视“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秘密。”

    那个冰夷血色的眼里露出一丝冷潮的神色,扭过头去。

    “你以为我是在讹你么?”白墨宸手腕加力,硬生生地将对方的头再度拧了回来,迫使他和自己正视,只听咔嚓一声,颈椎发出了一声毛骨悚然的裂响。

    “你们所谓的‘神之手’计划,是不是就是将被选中的孩子封印在这种特殊的凝胶里,培养他们某种奇特的力量?”白墨宸摇晃着手里的陶罐,一字一句地逼问“那些孩子会变成什么怪物?可以用一个眼神杀人?不老不死?摧毁一切?——这些就是你们的秘密武器,是不是?”

    那双充斥了血丝的眼睛里有一掠而过的震惊,然后,那个血肉模糊的冰夷军人冷笑起来,一口血痰啐到了空桑元帅的脸上。

    那一口血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落在地上,居然是一截舌头!

    “既然你不说,那么我就成全你吧。”空桑元帅眼神忽然变得黯淡凶狠,蓦然低叱“给空桑数百的好男儿偿命来!”

    咔喇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传来,在众人都没有回过神来之前,白墨宸一瞬间便捏碎了那个人的喉头软骨!那双血红色眼里的锐气随着神智渐渐消散,那个冰夷模糊地叫了一声,沉沉地垂下头去,头颅和身体呈现出诡异的平行角度。

    “呵,”空桑元师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冷笑“原来也不是铁做的骨头!”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都不敢说一句话。然而,就在下属上来将那具尸体从刑架上扯下,准备拖出去处理掉的时候,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忽然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眼睛”而是一窝深陷的血水。然而,在血的深处,却仿佛回光返照般地泛起了一丝冷锐讥诮的光——被打断的颈椎骨忽然奇迹般地抬起了,死死地看着空桑元帅,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

    白墨宸脸色微微一变,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衣领,厉声:“你说什么?破军?”他扯住冰夷的脖子,用力摇晃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那个人的头颅沉重地垂落,这一次,是真正的永远不再抬起了。

    白墨宸的手却僵在了那里,没有丝毫放开的意图。

    “白帅”侍卫长忍不住轻声提醒“他死了。”

    白墨宸震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从胸臆里吐出一口气,打开舱室的窗,扬手将那冰夷的尸体扔入了外面漆黑的大海——只听扑通一声,外面便再无声息。白墨宸回身看了一看跪倒了一地的下属,眼神锋利如刀。

    当那一眼划过,所有人都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转过身,将沾满了血的双手浸入铜盆里,洗去了上面的血水,眼神也渐渐从暴怒里冷却,重新变回了深不可测。那个冰夷临死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回响,因为咬断了舌根,声音带着奇特的咕噜声,他只听清了其中几个字——

    “破军复苏”

    破军复苏?这些冰夷,到底在进行着什么样的诡异的计划?难道那个“神之手”的计划,会和九百年前传说中的破军有关么?

    白墨宸一边沉思,一边用一块白色的手绢擦着洗干净的手,头也不回地问下属:“还有几天能到叶城?”

    “禀白帅,还有一天才能抵达博浪角。”十二铁卫恭谨地回答“已经下令满帆快速航行了。”

    “嗯。”白墨宸应了一声,侧脸看着外面清朗的月色,眼里的煞气渐渐散开,喃喃低语“这么说来,无论如何也是赶不上海皇祭了啊”海皇祭?西海上一起拼杀了多年的将士们有些惊诧,面面相觑,不知道戎马半生的元帅为何会惦记着这种俗世儿女才热衷的琐事。

    白墨宸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出啊封闭的底舱,在船头长长透出一口气来。冷月如钩,高悬碧海。极目看去,四周沧海茫茫,没有边际,令人觉得自身如同一粒微小的尘埃,心里为之一空,掠过一丝冷醒的、敬畏的察觉来。

    或许,一切自有天意,不为人力所左右。

    “快了”空桑元帅迎风而立,忽然喃喃说了一句——

    是的,他已经快要抵达那个终点了。

    十八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北陆贫寒的乡下孩子,小时候就喜欢听评书和看戏,曾经对爷爷说过:自己将来要成为西京那样的一代名将,建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世之功!这才是乡下贫寒少年梦寐以求的东西,是他血管里不肯熄灭的野心之火。为了这个,他可以不计较宰辅素问在朝堂的大权独揽,不在乎诸位藩王的拉拢或者排挤。

    ——因为他不是那些官宦,不是一个权谋者。他是一个军人,他的战场不在别处,只在于这一片西海上,只在这些血和火之间!

    可是,如果一旦抵达了那个终点,又该如何呢?他的人生,是否要重新寻找存在的意义?除了作为一名军人,一个统帅之外,他的人生是否还有其他的意义?还有谁会需要他,或者,被他需要呢?

    白墨宸想了很久,低下头望着手心——握在军人粗砺掌心的是一方女子的冰绡,触摸起来如同她的肌肤般柔软清凉。白墨宸用手小心地拿起了那一方丝绢,对着海上的冷月展开——

    透过月光,可以看到一角绣有两个小小的字,如秀丽的花苞:

    夜来。

    当空桑元帅连夜返回帝都时,在遥远的西海上,百万大军依旧在对峙,旗帜猎猎飞舞。从半空看下去,冰族所在的棋盘洲列岛如同棋盘上被围困在一角的棋子,每一条出路都被空桑人的军队死死围住,像是被逼到角落里的困兽。

    然而,他们还握有破开这个死局的秘密利器。

    军工作坊里灯火通明,巨大的机械已经初具雏形。无数工匠忙忙碌碌地穿梭,将一块又一块金属板切割、排序、焊接。金属做成的骨架长达一百多丈,仿佛一条庞大的鱼,稳稳地停在船坞里。

    “外面那些人在念什么咒呀?烦死了!”一个少年坐在悬挂下来的粗大铁链上,身边摊开着一卷图纸,蹙眉问身边的匠作监总管“难道是有人死了么?”

    旁边的人回答:“巫即大人,那是元老院在祈祷和占卜。”

    “祈祷和占卜?”少年喃喃“织莺也在那儿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侧头看着外面,开始微微地出神。他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圆球,里面有乌溜溜的什么东西在转动,发出一道奇特的荧光。

    在空明岛的高台上,圣火燃烧,诸位大巫静静而坐,齐声祝颂。缺失了一颗星辰的北斗悬挂在头顶,照耀着这一切。

    那是一个向破军祈祷和致敬的仪式,咒语声绵长如水。首座长老巫咸垂下头,凝视着手心里的水晶球,看着那一缕缕烟在里面凝聚了又散开,变幻无方——终于,一个个小字在里面凸显,凝成了一个预言。

    一模一样的预言,也曾经出现在白塔顶上空桑女祭司的水镜里。

    “星辰黯淡后的第九百年,

    亡者当归来,

    魔王从地底复苏,

    血海从西汹涌而来,

    月蚀之夜,大灾从天而降,

    神祗于红莲烈焰中呼号,

    孩童的眼眸里,看到天国的覆灭。

    当暗星升起时,

    一切归于虚无,

    如轮回倒影。”

    巫咸一字一顿地读完了最后一个句子,将水晶球紧紧握在掌心,白袍无风自动,猎猎飞舞,他霍地抬起头,看着其余元老院里的同僚,须发一瞬间飞扬起来,大声高呼——

    “看到了么?诸位?时间已经到了!

    那个所谓的命轮,千百年来一直暗地里阻碍着我们,让我们多少次错过了破军复苏的机会——可如今,天意转到了我们这一边!

    重归大陆、推倒白塔、攻入帝都!

    我们,要让空桑人在赤炎里呼号!”

    遥远的狷之原上,仿佛感受到了远方那些狂热的虔诚的祈祷,巨大的迦楼罗金翅鸟忽然微微振动了一下,覆盖其上的砂层簌簌而落。一道光从黑暗深处的金座上掠过,仿佛闪电一样消失在夜空——电光火石之间,金座上的戎装军人悄然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天空。

    那里,幽寰的影子正在缓慢地向着破军靠近。

    只是一眼,他的视线便被迅速地遮蔽。一种力量迫使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切断了与外部的一切联系,令他回到了无知无觉的状态——那一瞥是如此的迅速和悄然,甚至连在台阶下静静等待的星槎圣女都不曾注意。

    上古云浮禁咒的力量将破军封印在一层淡蓝色的薄冰里,阻隔了他和外界。只是短短的一瞬之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那里一片漆黑,一片寂静,没有一切声音和颜色,宛如亘古以来空旷荒凉的原野——这就是九百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其中的地方。

    黑色和金色的火焰在他身体里不停地燃烧,魔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由后土神戒设下的封印,试图挣脱。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九百年大限的临近,他感觉到左臂上的封印有渐渐衰微的迹象,火光已经越来越亮,几乎要把那层薄冰燃烧殆尽。

    时间快到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轮回的力量在冥冥中逼近,呼唤着魂魄的归来。

    “看到了么?破军,快了真的快了啊!”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低唤,澎湃低沉,宛如地狱的暗涌:“时间要到了随着你的醒来,这个世界将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那是魔的声音,耳熟能详,九百年来一直回响在他的心底。

    已经九百年了啊外面的世界沧海桑田,不知几多变化。然而,在他的世界里,这一切却不过只过去了一瞬——就像只是短促的一次睡眠,下一次醒来的时候,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那个梦寐以求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

    “期待么?破军?”仿佛知道他此刻心里想到了什么,那个声音重新在内心响起“我知道九百年来,你牺牲了自己的躯体来禁锢住我,但是你的心从未真正死去——你还在日夜期待着能重新见到她。”

    那个声音在心底低语,这一次,他不能分清那是魔还是自己内心的回响。他能感觉到身体里长久凝固的血液在重新流动,加速奔腾,应合着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

    是的是的。

    他想见到她,想回到她面前,哪怕只是再度看她一眼。九百年来,这种内心极度的渴盼从未停止,一念不熄,乃至心魔不灭。

    “师父,您您不知道,我有多么爱您啊”直到垂死的那一刻,他才有最后的勇气说出多年来禁忌的话语。然而,她只是看着他,平静而不置可否地回答:“我知道。”

    他不再要求更多的回答,满足地微笑起来。或者,从一开始,她就什么都知道,然而却什么都原谅——无论他是地窖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古墓前那个阴郁的学剑少年,还是那个野心勃勃无情的青年军官。

    他的一生都和她紧密相关,然而,她保护了他、拯救了他,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将他拒之于外。这是因为禁忌么?

    “师父,请记住我。在一个轮回里,我一定还会等着您的到来希望那个时候,您能来得更早一些。这样这样我,就可以陪伴您更长的时间了。”

    “而这一世,我来得太晚。”他喃喃“太晚。”

    高空冷风猎猎,破军如血。颠覆整个大陆命运的一场大战就此结束,空桑女剑圣站在他的身侧,轻抚他的额头,静静地凝视着他,直到他的眼睛沉沉合起。

    是的,他曾经放下谎言,所以,从未放弃。

    然而转瞬已经是无数个轮回,她却不曾到来,而他,却也一直不曾熄灭重新醒来、重新见到她的渴望——在这样的不灭的私心里,魔,也早就在蠢蠢欲动了吧?

    当他重新苏醒、摆脱封印的时候,他身体里一直禁锢着的魔也可以重新复活了——可是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到底想要怎么做呢?想要重新君临这个世界,想要重新回到所爱的人身边么?到底什么,才是他内心数百年来最终的执念?

    “破军,和我一起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吧!”魔的声音低沉地笑了一声“到那时候,我定然要找一个更好的新容器——你我都将得到解脱。”

    当迦楼罗开始颤动的时候,仿佛感觉到了某种召唤,在空寂之山佛窟里吃着羊棒子的和尚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面前的火堆忽然熄灭。

    “怎么回事?”孔雀跳了起来,看向佛窟外。

    冷月下的瀚海无边无际,黄沙连绵起伏,簇拥着远处的巨大山峦——那座“山”在颤抖,发出深深的低吟,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即将苏醒。随着一阵阵的战栗,覆盖在上面的黄沙一层层的滑落,迦楼罗金翅鸟露出雪亮的外壳来。

    迦楼罗腹中隐隐有一道光柱亮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透了出来。

    “糟糕!”孔雀脱口低呼“封印松动了么?”

    他再顾不得什么,从空寂之山的万佛窟上一掠而下,闪电般地疾奔在大漠上,向着那一架迦楼罗飞奔过去。

    随着他的奔近,邪气也越来越盛。当他来到迦楼罗下方时,黑暗里,他脖子上悬挂的念珠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一颗一颗都发出了诡异的怒吼和呻吟。他身体各部的皮肤开始隆起,仿佛有无数东西在他体内蠢蠢欲动。

    一个接着一个,那些怨灵的脸又开始从他身体里浮现,嘶喊着,想要离开他用肉身设下的束缚结界。他的皮肤被撑得很薄,几乎可以看到那些扭曲恐怖的五官。

    “不会吧!”孔雀嘀咕了一声“今晚怎么这么厉害?”

    他也顾不得擦干净油腻腻的双手,就地盘膝坐下,开始低声诵经。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清晰地一句句吐出,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有重量的。这一字字落下来,那些骚动不安的怨灵终于逐渐归于平静。

    片刻后,孔雀筋疲力尽地松开手,喘息了片刻,解开了袈裟,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眉头紧蹙——心口上赫然有一点黑气,正在渐渐地扩散。

    那是无数冤魂凝结在他体内的怨气。当净化的速度赶不上积累时,便会侵蚀他的肉身。他清楚地记得,不到一个月前,当龙来到这里和他碰面时,这点黑气还只有拇指那么大,如今短短几十天,居然迅速地扩散到了拳头那么大的一块!

    看起来,破军的复苏在即,被封印的魔的力量越来越明显的外泄,身体里的那些怨灵也越来越不安分了。迟早有一天,它们会吃空他的躯体,从心脏里破体而出!

    孔雀吃力地翻上迦楼罗顶部,在冷月下扒开黄沙,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命轮设下的封印已经微微转开了半圈,方才那一股邪气定然是从松动封印里外泄的。

    “魔已经开始试图逐步挣脱了么?”孔雀喃喃,卷起僧袍的袖子将手心金色的命轮按在那个转轮封印上,将那个松开的封印一寸寸转正。

    虽然只是短短的半圈,却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孔雀在冷月下坐下来,剧烈地喘息,望着东方广袤的云荒大陆。那里,只依稀看得到白塔高耸入云,伫立在大地的中心——

    “该死!龙,他娘的你再不快点,老子就要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