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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糯自妈妈生病起退了医院里的寝室,即便恢复了实习生活,依旧走读着。
一附院离家有些距离,单程在一个半小时左右。相对于早起的困难,更令她担忧的是时不时加班导致的晚归。
这点她真心谢谢岳芪洋,感谢他什么都没说,便自觉自愿地担任了车夫的职责。
没办法,她就是胆小,怕黑,怕黑暗中一切的惊扰触碰,这是她的软肋。
他当然问过她,为何不搬回医院宿舍。
她也直言不讳:“没钱。”
接着叹了口气,幽幽地担心未来:“不知道明年毕业了要干嘛。虽然按我的成绩能保研,但不想读;班里一半的同学会出国,也出不起。”
“不考规培?”他问。
“嗯,”她若有所思,道:“貌似只有这个出路最好了呢。既不放弃五年所学,又能早早赚钱,以后尽量混进个社区医院。”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胸有大志的人,大医院的节奏有些适应不了。再看看你们的压力,愈加不想承受。”忽然她笑起来,一双眼睛在车外的霓虹映衬下,分外明亮“你知道么?我一直跟心和说,我要是她,就舒舒坦坦地做个家庭主妇,她每次都无语,教导我女人要经济独立。”
黎糯突然反应过来:“路心和,你认识吗?医学院院花,在外三跟的你。”
“知道。”他点头。
“哦。”悄悄转过身去咕哝:“果然还是美女魅力大。”
前方车辆突然停下,岳芪洋连忙急刹车,而他们后面的一长串接二连三跟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幸而有保险带她才没摔出去,但仍心有余悸。
下班的道路总是最心焦的,后头的诸位司机一甩车门就去找他们前面的那辆肇事者争执。外面瞬间吵闹起来,他们夹在中间暂时也无法动弹。
“她很适合做医生。”冷不丁的,他说。
“啊?”
“那女生是块做医生的料,因此我才会对她有印象。”岳芪洋补充道。
“哦。”其实黎糯挺纳闷他为何要认真解释。
“所以你别生气”
岳芪洋腰板坐得直挺挺的,双目正视前方,两手皆把着方向盘,似乎使足了劲,青筋隐隐显现。
她愣了片刻,然后笑得前俯后仰。
冷医生啊冷医生,难道您这是在羞涩吗?
隔着车外混乱的世界,黎糯解开保险带,左转九十度,仔仔细细盯着他的侧脸,最终“噗嗤”笑出声。
“黄芪,你还真是可爱。”
黑色帕萨特停在小区门口。
她家的小区年代久远,绿化失修已久,树木长得参天高把路灯遮得严严实实。也只有门口的路灯还算明亮,朝里看,则一片黑暗。
下车,道谢,鼓起勇气往自己家所在的深处走去。
方提起脚步,想起件事,又退回车边。
“我还没请你吃‘感谢宴’呢。你也可以叫田老师一起来。”
他很好地执行了任务,只是黎糯没想到他还超额拉上了岳归洋。
“你叫当归来做什么?”
她的手在桌下飞快地按着键盘,发送对象为坐在她对面的他。
“机不可失。”
他用同样隐蔽的方式回了过来。
黎糯滴汗:您真觉得此情此景,能称之为“机”么
原本与岳芪洋说得上话的伙伴只有田佳酿和岳归洋这两位,如果算上黎糯的话,那就是三个。即他与这桌上的余下三人单独交流都没有问题,偏偏四人凑在了一块儿,额,气氛怪异。
田佳酿和岳归洋面对面而坐,相对无言。他们俩也没好到哪儿去,光顾着桌子底下你来我往。
田佳酿至今不清楚黎糯他们的关系,仅认为他们是由她的引荐相识,后又因岳芪洋认识了岳归洋。但这不妨碍她轻咳了一声,提出意见:“你们的短信内容可以用说的”
黎糯窘,招呼服务员点单,一边小心翼翼地瞅瞅田佳酿的表情,再瞅瞅岳归洋的表情。
幸好皆已过而立的他们城府修炼得都不错,淡然自若,起码表面是这样。
席间,他们终于聊开,不过尽是些专业问题。不外乎你的科研我的临床,你的动物实验我的基因模型,你的sci我的if因子。
她听得云里雾里,悄悄打了个哈欠,稍侧转头,发现了几乎一言不发闷头狂吃的岳归洋。
“对不住”
再次发消息,对象变为身旁的岳归洋。
“他们从来都是优等生,和我没有共同语言。”
他亦迅速回复,顺带微微一笑宽慰她。
最终席散时,她有些纠结,不知道该让岳芪洋送田佳酿,还是岳归洋,还是自己。
不管了,扔下那对前男女朋友,拉了黄芪就跑。一口气从胶州路跑进静安公园,黎糯才放开他的手臂。
喘着气回头,张口结舌地发现他们方才竟然集体无视红灯,直接就闯过了车水马龙的南京西路。
许久没有跑步,两个人都累得够呛。
他环顾四周,接着向公园门口的甜品站走去,而后捧了个双球甜筒回来。
咽口水,不小心她瞟到了招牌上的标价,震撼到:“额,好贵”
他听闻,皱眉,便无奈地往自己嘴里送。
“可我没说不吃!”一把抢下来。
书呆子,真不解风情
不过这种傍大款的感觉貌似还不错?
静安公园的确够静够安,虽然地处闹市,依高架傍主干道的,但仍没有打扰到内在的清新安宁。夜间的公园,四处都是慢跑快走的附近居民,如果仔细听听,会察觉其中没几个在讲中国话。
黎糯在池塘边的亲水平台坐下,拉拉他的裤脚管示意他同来,又忽然想到,照岳芪洋的大长腿,一坐,那就真的“亲水”了。
遂放弃,仰头问他:“能和我讲讲么?当归和田老师的故事。”
“略复杂。”他说。
“梳理一下。”怕他不会,她还形象地补充了句:“就像汇报病史或者写综述那样。”
岳芪洋沉思片刻,了然道:“好。”
“十余年前,他们是同班同学,也是情侣,具体不详。”
“本来毕业后准备一同出国,但男方作为岳家长孙被迫西转中,取消了出国意愿,是为理由一;毕业前夕女方怀孕,男方迫于家长威严没有接受,是为理由二。综上理由,两人分手。”
“后女方因输卵管峡部妊娠破裂致大出血行一侧输卵管切除术及子宫次全切除术,恢复后就去了美国。当然,女方所发生的意外男方在几年以后才得知。”
黎糯目瞪口呆,实在无法想象如此狗血的剧情会在身边上演。
“那田老师不是和当归离的婚?”
“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刚草草结婚,丈夫是个投资移民过去的纨绔子弟。那段时间她过得很颓废,完全是靠年轻和美色换取jhu医学院高昂的学费”
他见她转身低头不语,便就此打住。
黎糯望着池塘里月色下的荷花盛开正好,想起了过往的一些片段。
田佳酿说“特别想要个女儿,然后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她长大”时的神情。
岳归洋说他学妇科是“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时的神情。
那道伤,远比想象中的更痛彻心扉。
“怎么了?”见她的身形稍稍颤抖着,他忙蹲下|身扳过她的身子。
对上他微澜的漆黑眼眸,黎糯忽然感到欣慰。
她希望当归与田姑娘能和他们一样,爱也好恨也好,当乌云散去,依旧可以用微笑望进对方的心里。
于是咧咧嘴角,佯装叹息,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估计这天底下,也只有你,能把别人三十集电视剧的故事浓缩成如此这般。”
欢脱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值完这个班,下一站外二。
说来也怪,以往被称作“多事妞”的黎糯自重新恢复轮转,夜班之神就经常降临,至少这半个月内,每个班都是夜寐安。
更奇怪的是,她发觉每逢她值班,岳芪洋必值班,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
可惜晚节不保,内分泌最后一班岗,愣是半夜碰到了酮症,一碰还同时碰俩。
由于两头俱人满为患,于是留下症状较重的一个留急诊抢救,较轻的一个则直接收入内分泌病房。
考验黎糯的时刻到了。
二班医生在急诊会诊,只丢了一句“按常规上,实在不行请外援”
常规她只知道常规是两路补液罢了,具体怎么个补法不甚了解。
没办法,请求外援。
二班指的外援是小马哥,可凌晨两点的光景,外援睡得跟死猪似的没听见。
情急之下她想到了另一个外援。
额,虽然外科的外援不知道靠谱不。
凌晨两点的岳芪洋,正在台上,手中是台急诊小肠破裂肠段切除吻合术。
是麻醉师接的电话,由于夜间人手少,事情繁多,便按了免提。
“手术室,请讲。”
“我找岳芪洋。”
一句话,全场安静。
不仅因为内线那头是个稍显焦急的小女生,更因为她脱口而出喊的是“岳芪洋”
院内资质浅年制低的医生自是恭恭敬敬称他“岳主任”或者“岳老师”顶上那些也会叫他“小岳”即使是往来不多的医技、护理、后勤,甚至是病人,通常唤他“冷医生”试问整个医院哪个敢没事报他的大名?
麻醉师还以为有精神病半夜闯进医院想闹事,欲挂电话,不料岳芪洋直接在距电话半个房间的台上十分顺溜地回答道:“怎么了?”
“你知道酮症的常规医嘱该怎么开哇?我只记得要两路额,忘了补什么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16房的医务工作者目睹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奇妙景象——外科医生在动手术的同时回答着内科问题。
“我只略懂一二。”
“没关系,说吧。”
“护理常规,禁食不禁水,两路补液。”
“一路盐水对冲胰岛素,一般6-10个单位,如果血糖低于10,可以用糖盐水对冲。”
“另一路扩容,补液量要达到4000左右,并且补充电解质,尤其注意钾离子。”
“bid(一天两次)监测电解质,q2h(每两小时一次)监测血糖,q4h(每四小时一次)监测尿常规,还有监测血气。”
“其它么,护胃、抗感染、对症之类的,你自己看着办。”
通话结束,16房内一切如常,只是一附院开始流言蔓生:冷医生真的有主了,貌似还是内分泌的。
作者有话要说:1。大家应该发现了,我们男主威严冷酷是在人前,到了糯米身边就只有吃瘪利用被调戏的份
2。介于可能会有读者对实习生的分内事提出疑问,我先来说明下。据我了解,在上海除了二军大其它四所医学院校的本校实习生,尤其是本和硕,都是当住院医用的,即铁铁的一线,管床是必须的。
3。十月杀戮季,负能量太多。朋友圈行内的黑白一片,行外的依旧冷嘲热讽。
其实人在医院飘,付出真心也会挨刀,尤其常驻门急诊楼了以后,被家属吐过口水泼过粪水扔过百特瓶骂过祖宗甚至挥拳相向动棍动刀都遇到过,警察成了患者之后第二频繁接触的人群。我们都忍了,因为还没有触及某根底线。
今天医院的研究生部自发组织了悼念仪式,看到好多孩子都哭了。总有一些事情会让人潸然泪下,但希望不是因为zf的某些行为,也不是因为彻底心寒,更不是因为同行精英的无故被害。
我不是鲁迅,成不了文豪,仅恳求有缘在网络世界中相逢的读者不要认为有了几颗老鼠屎一锅粥就全坏了。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