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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姬从内舍出来时,神情挺平静,眼角残余着湿润的痕迹。
般若知道她,平时为人豪爽冲动大大咧咧,真伤了心,反倒比谁都看着镇定,只把苦嚼碎了往肚里咽。
般若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流露担忧。
青姬朝她笑了笑。“看来这回真的没办法了。”
暮云当真决绝至此?“青姬姐姐”
“我没事。”青姬朝她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姐姐我久经情场,什么风浪没遇见过?这样也好,我天生就是个花花肠子,为一个人安顿下来还真不容易”她说着说着,眼角水光一闪,赶紧转开头去。
般若看得心酸。
此时月桂少女前来,请般若前往内室与暮云族长相谈。
般若进门时,只见暮云站在窗边,神情带了一丝惆怅。
她还未说话,暮云已朝她友好地点头,取过一旁的黑色铁盒交到她手里。
“这便是春风剪,请转交神君大人。”
般若愕然。暮云怎么知道自己的来意?
暮云又道:“神君大人之托,暮云幸不辱命。”
“是师父要你取得春风剪交给我?”般若皱眉,心有所悟。
暮云点头。
“难道——”她忽然明白过来。“师父为青姬塑魂的条件是春风剪?”
暮云笑而不语,默认了下来。
般若心中倏地燃起一把怒火。果然是死性不改!本以为盘蒙是被自己的恳求打动才允下青姬一事,却没想到他与暮云另有约定。难道少算计这么一回也不成?
“你回花妖族做族长,也是为了拿到春风剪?这才是你拒绝青姬的原因么?”
暮云微愣,随即摇了摇头。“我回花妖族,的确是为了春风剪。不过这和我对青姬的态度没有关系。”
“我不信你当真这么快就能放下对青姬的情意。”般若心绪烦杂,一方面是对盘蒙的失望愤怒,另一方面是对青姬和暮云的心疼不忍。“若是以青姬与你的幸福为价,我宁可不要这春风剪。”
“诚然我一时还放不下她。”暮云淡然远望。“但我已疲累,想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
“不,青姬她已和从前不同!”般若急于挽回。“她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我知道。只是——错过的,已成过去。”暮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能祝福她,请她不要再错过下一个。”
“真的不行么?”般若怔怔地问。
“不是每一段浪子回头的故事都能成为佳话。”暮云微微一笑。“可以为她死,却不想再随她生。想必般若姑娘能够明白。”
般若其实并不理解。明明暮云还爱着青姬,为什么就不愿再给她一次机会。
在般若的世界里,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便绝不轻易放弃。正如她对白宴的执着,时隔十年,她依然要寻得一个结果:彻底死心,或是重续前缘。
虽然她不理解,却也知道暮云的决定不可逆转。春风剪在手,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作为新族长的朋友,她们被留下来观礼。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为暮云加冕时,青姬靠在般若的肩头,默默流泪。这是般若第一次看见青姬脆弱的样子,虽然只有一刻。
礼成后,众妖欢呼,簇拥着暮云走下祭台。青姬已经恢复了平素妖娆无形的模样,微笑着看暮云走远,轻声说:“这样的暮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果然美极了。”
“我以为你会把他强抢了带走。”般若悄然握住她的手,带了些安慰的意思。
“我真的想过。”青姬笑了一声。“只可惜连我自己也明白,这样做留不住他。”
青姬心情不爽,去了妖界之东找妖狐含于,打算将他痛殴一顿出气。
般若在花妖族逗留了片刻,待要启程时,却见那位月桂少女匆匆而来。她以为是暮云还有事相商,少女却交给她一只荷包,娇声道:“有位美丽的公子托我把这个送给姑娘。”
美丽的公子?般若按照花妖族的审美观想象了一番,不禁恶寒。
荷包内装着一只漆黑发亮的鸦羽。
般若心下一沉,随即抬头四顾,果然看见红衣灰屐,发饰鸦羽的玄鸦光倚树而立,朝她轻佻地丢了个媚眼,周围站着好些赞叹他美姿容,欲相结交的花妖族人。花妖族的防御果然只是空架子吧?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族内,没人关心他的来历,只顾欣赏他的装扮。
“一别数日,鸦光公子风姿不减。”她不欲示弱,信步往前。
玄鸦光笑意更深。“自从那日与姑娘依依惜别后,鸦光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姑娘走得决绝无情,实在叫人心痛”
他语调缠绵,却目露杀机。
花妖族人目露惋惜,仿佛看见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迟疑片刻后,纷纷散去。
般若冷笑,暗做防御。
“那么公子是想继续我们当日未完之事么?”
“我自然求之不得。”玄鸦光站直身,撤去杀气。“只可惜主上他得知姑娘在此,心心念念要与姑娘一叙旧情,所以鸦光特意来邀请姑娘往阳离湖畔一游。”
白宴邀请她去妖界禁地叙旧?这场邀约显然居心叵测。
“若我不去呢?”
“姑娘不愿移步?”玄鸦光挑眉道:“那我家主上必定会亲自来花妖族与姑娘叙旧。你也知道主上他向来爱静,我只好先处理了这群聒噪的妖精,再让你与主上慢谈。”
“随你如何。”般若神情不改。“反正我已打算离开。”
“是么?”玄鸦光忽然弹指,自树上掉落一个偷听的小妖。他顺手一按,妖精还未来得及挣扎便已化做一朵梨花,被他狠狠碾碎。
“我去。”
般若收紧了手指。她平生最恨受人所胁,此刻却也无可奈何。换了别族也就罢了,偏偏是暮云的族人。
“早说不就好了?”玄鸦光一脸可惜。“害我又做了回恶人。那可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啊,真叫人不忍心。”
不忍心?他下手的时候可没有半分迟疑。
般若眼神更厉,玄鸦光仿若未觉。
“姑娘请。”
不见边际的白色砂石包围着墨蓝的湖水,深幽无底。这是传说中能吞噬一切生命的阳离湖。明明是死气沉沉的不毛之地,般若却感受到一丝奇特的热切,像是来自心底,又像来自湖中。
白宴站在岸边,深深地凝望着湖水,仿佛要透过湖水看到湖底的景色,他那双洁净无尘的眼睛里甚至带了些可以称之为温柔和怀念的神采。
这一刻,般若恍惚看到了曾经的白宴。
她要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白宴身边站着少言寡语的碧沅。当玄鸦光领着般若前来时,碧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般若觉得那眼神中似乎有种怜悯。
杀人如麻从不手软的碧沅会对她有怜悯?般若宁愿相信是自己的错觉。
白宴转过身,施施然走来,面带微笑。
“你来了。”
这一瞬间,般若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那时自己还不是般若,只是十七岁的猎户女儿家,初次情动的方无月。
“我来了。”她甚至有些羞涩,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睫。
白宴,依旧是她心中那个尚未解开的结。
“故人重逢,吾心甚喜。奈何之前来去匆匆,竟忘记请教姑娘芳名。”白宴依然温和有礼,纯净的双眼中却再不见之前的温柔。
般若瞬间清醒过来。这个人,是如今的魔界之主。连曾经听命于魔神穹合的七魔使也归于他麾下,可见他绝不简单。魔使之中,认得自己是盘蒙的大弟子般若的花寻春和银重华恰恰不在,因此白宴并不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既然如此,不如彻底隐瞒。
“无月,我叫方无月。”她盯着白宴的脸,希望找到些许动容。
然而白宴神情未有丝毫波动。“那么无月姑娘,”他更加温和,言笑晏晏。“既然你我曾有旧缘,那么请将春风剪给我可好?”
般若僵住了身体。此刻她的心中,已再没有丝毫柔情和期盼。
“春风剪并不在我手中。”
“姑娘何必装傻。”玄鸦光嗤笑道:“我们知道花妖族的族长将它赠予了姑娘你,不在你手中还能在哪儿?”
“看来她说的是实话。”白宴忽然开口。“她身上没有春风剪的气息。”
“我送人了。”般若气定神闲。
“送给谁了?”玄鸦光追问。
“与你无关。”
“难道你不担心花妖族人的性命?”
“鸦光。”白宴止住他。“既然她不愿说,你何必步步紧逼。”
“是。”玄鸦光恭顺退后。
白宴朝般若抱歉地微笑。“无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般若摇了摇头。
“那么,上路罢。”白宴右手一挥,般若的身体忽然被一股飓风拉动到半空,转瞬之间便已落进了阳离湖。连水花也不见,她就这么直直地沉了下去。
白宴静静地看着她沉入水中,眼神还是那样纯净。碧沅忽地目露伤感,又很快恢复如常。
玄鸦光一惊。“主上,这——”
“你有异议?”
“属下不敢。只是春风剪的下落”
“她不会说的。”白宴淡淡地回答。“不必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