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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有六十亿人,六十亿。理论上,只要你出门,上街,就会遇到他们中的一个。你与他们擦肩而过,你与他们互相凝视,你与他们在茫茫人海中再也不会遇见。
这些人中间,有的人会成为你的朋友,你的同事,你的恋人。而有的人,拥有万中无一机会的那个人,将会成为你终生的伴侣。在上天面前许下最郑重的诺言,彼此珍守一生,不离不弃。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机会?又是什么样的人,会把这样的机会白白错过?婚姻,在我们这个时代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对于爱情最极限的形式,还是对于生活最无奈的妥协
这一天早上,顾小白在罗书全家,正在感慨人生。他每一次失恋都要感慨人生,所以罗书全一点也不奇怪。
“我已经对我这种生活彻底厌倦了。就是每天一个人工作睡觉,工作睡觉,偶尔上街转转,或者泡个妞,然后是工作睡觉,工作睡觉。我的收入不能让我变成个有钱人,但也饿不死我。然后,在接下去有限的生命里继续工作睡觉,工作睡觉,直到翘辫子。你不觉得这样有问题吗?”
“那请自杀。”罗书全直截了当地说。
“哎哟,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这都是正常的。你刚刚失恋,和小雪分手,虽然也说不上谁甩的谁,但你又难免无聊。不过,这阵子很快就过去了啊。这种循环你已经一百次了啊!”看顾小白这么沮丧,罗书全又安慰起来。
所谓打一耳光,摸两下,有时候对待狗一样的顾小白,只能用这样的办法。
“就是因为已经一百次了,才不能让它继续下去!不能让它再发生一百零一次!”顾小白慷慨激昂,好像马上要建党“为什么会有之前那一百次?分手有新的,新的分手再有新的,是因为我心灵一直是空虚的,我内心深处一直是寂寞的。从今天开始,我要彻底改变我的人生!”
看着罗书全的眼睛,顾小白凑到他面前,缓缓地说:“我要结婚”
两个人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会儿。
“那跟谁呢?”罗书全摊手道“不会是跟我吧?”
面前的这个男人,又沮丧起来
结婚总是要对象的啊把顾小白逼到恨嫁这个份上,情路该是多曲折啊罗书全心中也不禁充满了同情。
就在这个时候,罗书全家门被砸响了,罗书全去开了门,阿千出现在门口。
阿千带着一脸庄严与肃穆,好像马上要去走红毯。
罗书全突然发现这两个人很配,刚想建议一下,久未谋面的阿千就当众宣布了一件事情。
“我恋爱了”阿千攥着小拳头,眼眶里带着泪花说道。
不久前的一天,阿千作为一个接不到戏的演员,好不容易在顾小白推荐的剧组演了一个角色。等到这部戏拍到一半,阿千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当演员了。工作又累又苦,想潜规则她的导演胖得像猪,即便这样也不见得有出路。于是,阿千拒绝了猪头导演,领了几个月的片酬,对导演说自己想一个人思考一下人生。其实,她一个人跑到恒隆,想把这些钱花完就人间蒸发。
要把事情做到“不靠谱”这个境界,阿千向来是轻车熟路。
问题是
当她下了出租车,站在商业区,环顾着鳞次栉比的商厦。大幅的模特海报广告,推荐着各种口红、香水、照相机。这个漂亮的、物质的、令人眼馋心热的都市
她发现自己的钱包落在出租车上了
由于慷慨地不需要出租车发票——因为没地方报销,她几乎连哪个公司的车都不知道。接下来,她用手机拨打了无数个电话——114,121,120,911——统统被骂回来。
真是世态炎凉啊钱还不是最重要的,自己这下身无分文、寸步难行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钱包里有身份证,而补办身份证这件事是最最烦人的。
要先去填表,然后是无尽的等待。在这个过程中,她飞机都不能坐,哪里都不能去,人间蒸发这件事更是想都不要再想。她大概只有原地站着,等待氧化这件事还比较可能。
就这样,阿千站在商业街中心,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孤独感。这种孤独与羞愤,让她简直想在一瞬间把路过的帅哥、美女、依偎的情侣——统统杀光。
掉钱包这样的小事每个人都经历过吧,虽然让人懊恼,但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主要是阿千的人生,从来没有任何好事发生。
这样,阿千反社会的人格也慢慢形成了。
“代表月亮惩罚你们!”阿千举起手,就要呐喊。
就在这个时候,手上的手机响了。
电话里的男声听起来浑厚而有磁性“我捡到了你的钱包,看到钱包里你的名片,打了你的电话”
“你你一个演员印什么名片啊?”楼下茶餐厅里,顾小白对阿千吃吃地问。
“废话,我要靠演戏养活自己早饿死啦。当然业余做点三产,批发点服装小商品什么的啊”阿千气定神闲地说。
总而言之,他们约了地方见面。在这之前,阿千还在心里盘算,等那个人来了,自己要给多少钱酬谢。毕竟现在拾金不昧是个好品质,需要金钱来鼓励一下。但当那个男人在阿千视线中出现,缓缓向她走来的时候,阿千终于明白她不需要给那个人钱了。
她整个人,整个心都是他的。
那个成熟的、沧桑的、带着一丝丝忧郁的眼神,让人唏嘘的胡茬,还拿着一杯星巴克冰摇柠檬茶的男子真是成熟与童稚并重,忧郁与活泼齐飞的竹野内丰内地版!
阿千
马上化身为广末凉子内地版!
接下来的夜晚,竹野内和凉子并肩在外滩的滨江大道走着。两人互相交代身份与来历,职业与过去,对方是一个大公司的高管。阿千突然发现,祸害自己去做演员而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的元凶——日剧,终于活生生地在自己身上上演了。
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这是内心巨大的喜悦,充盈着,满溢着。稍不留神就要涅槃了的那种激动与宁静弥漫在她四周。
在轻雾笼罩的黄浦江边,他们足足聊了有五六个小时。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用语言托付给对方的了,那名化身为梦一样的男人,垂下头,吻了她。
阿千闭上眼
这一瞬间,是永远
“我恨我恨我恨,我内心充满了各种羡慕嫉妒恨!”顾小白趴在茶餐厅的桌子上哀号“这是我憧憬了三十多年的爱情的境界啊居然被这个家伙不费吹灰之力就嗯,多久前的事儿啊?”
“两个月前啊。”阿千说“这两个月里,我们约会,听音乐会,看电影,我们在酒店开房。我们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手牵着手坐在一起”
“那您老怎么今天才突然想起来,跑过来通知我们一声啊?”罗书全问。
“今天他和他老婆结婚周年纪念日,他没空陪我。”阿千满不在乎地说。
看着两人目瞪口呆的表情,阿千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们觉得他是骗了我的话,那不是的他是在我们‘好’之前就告诉我的。”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如果你听完之后马上就走的话,我也不会怪你。”那天凌晨,在酒店里,男人撑在阿千身边,看着她迷离的眼神,说“我已经结婚了我是有老婆的人”
阿千愣了一会儿,闭上眼,又睁开眼,慢慢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我不怪你,来吧。”
世上怎会有完美无缺的事情呢?阿千侧着脸,看着窗外升起的朝阳和同时落下的月亮,想着梦幻必然是伴随着一些遗憾的
这就是人生啊“然后他就来了?就这么和你来了两个多月?”顾小白冷笑。
“他给了我有生以来最美好的感情。结不结婚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我能怪他什么呢?怪他没有在结婚之前捡到我钱包,还是怪我没有在他结婚前掉钱包?”阿千也反问。
“我我突然头好晕”顾小白看罗书全“她在说什么?”
“我又没有要他离婚,又没有要他离开他老婆。我要的只是他爱我,这就够了。更何况他说他老婆根本不理解他。”
“天下所有结了婚的男人都是这么说的!”顾小白终于大吼起来。
也真是奇了怪了,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结了婚的男人,都有一个不理解他的老婆。因为老婆“不理解他”所以他变得郁郁寡欢,成熟沧桑,就像香气满溢的葡萄酒,身后总有一个又蠢又笨的大木桶。葡萄酒急需被人搭救,被人欣赏,这些任务统统落到遍地开花的小萝莉身上。那些纯洁的、天真的小天使们,集体变成又嫩又顺滑的鹅肝酱。
“你不觉得你是个小三吗?”顾小白问鹅肝酱。
“重要吗?”鹅肝酱反问“他爱的是我,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在感情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面对着理直气壮的阿千,顾小白简直觉得她疯了,站起来就要走,被罗书全死活拦住“别生气呀,好好说。”
“让她去死!”顾小白说。
“我真是谁都想过了,”阿千委屈得要命“但死也没想到你会来跟我较这个劲儿,你是顾小白哎!你来跟我说名分这个东西会让我觉得很奇怪哎!今天就是他结婚纪念日没办法,我才有空来告诉你”“你以为名分就结婚纪念日?!我告诉你,名分就是以后春节、端午、除夕、清明,什么节都跟你没关系!他都要陪他家里人!你能享受的大概只有植树节!”顾小白瞪了一眼阿千,摔门而去。
罗书全只好可怜地买了单,拉了阿千出去。阿千也无辜得要命,自己的所作所为说破大天来也轮不到给顾小白道歉,于是,她一个人佯装无事地走着。反正她现在陷入爱情中,有爱者为最大。那些诋毁自己的,反对自己的,抵制自己的,只是证明了这段爱情的伟大。世人无法企及这种幸福,只好仇恨加唾骂。
“你别对她那么凶,女孩子嘛。”罗书全走到顾小白身边说。
“什么女孩子,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不过说实话啊,看你这么正义凛然的样子,我也觉得蛮好笑的,很少见到你因为正义的事情发怒哎。”
“嗯,你不火大是吧,那我给你换个思维,让你跟我同仇敌忾一下。”
“啊?”
“嗯你这么想吧,这天底下结了婚的男人都来跟我们抢单身女孩子,那么我们尤其是你以后”
罗书全愣愣地想了一会儿。
“我靠啊!”“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不要脸啊!不要脸啊!不要脸啊!”那一瞬间,罗书全后悔自己没有走仕途。应该立法把所有霸占了一个资源,又和其他男人抢占剩余资源的已婚男人统统斩首,挂在城头。
那些贪婪的人头,他们是想把我们这些一个都没有的男人往哪里逼啊!
阿千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们,终于走上来苦苦哀求。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生气了。”阿千说“我请你们吃饭吧。”
“好吧!”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道。
意大利餐厅,顾小白、罗书全和阿千坐在一张小圆桌边上,服务员一道道上菜。
“真不知道我欠了你们什么,”阿千数着钱包恨恨地道“我谈个恋爱还要跟你们赔罪”
“你应该剖腹自杀,来答谢社会。”顾小白说。
“切我和谐着呢,我碍着社会什么了?”阿千突然神秘地凑上来“我告诉你们哦,这个餐厅就是他第一次带我来约会的餐厅”
“所以人家在家里庆祝结婚纪念,你带我们上这儿来故地重游”顾小白恍然大悟,拿着叉子递上去“采访一下,心情如何啊?”
“很开心啊!有种残忍的快感”阿千嬉笑着说。
在这样情感中的女子,内心都是变态的吧
一方面为着自己无私的奉献,感到崇高而悲壮。另外一方面,又和“爱情是排他性存在”这样的原理相悖。这两种情绪纠结在一起,就会变成一个激进的人。
阿千拿起手机,邪恶地笑起来“我打个电话,骚扰他一下。”
“你看,她发贱发得还不够”顾小白对罗书全说。
阿千拨通号码,开始媚笑“喂你猜猜我是谁啊嗯?猜错了!你再猜!”突然,她困惑地把手机移开,听听环境声,再放到耳边。
“你在哪儿呢?”
阿千突然站起来,边听电话边往外走去。迎面走来一个男人,也低着头拿着手机,对着手机急急地讲着。
“你别闹,我正在和我老婆吃饭呢!”对面的男人对着电话说。
男人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阿千。
阿千也拿着手机,呆呆地看着他。
男人身后,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坐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男人和阿千面面相觑地站着。
时间静止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千突然笑起来。她对着那个男人尴尬地笑了笑,好像终于感到了某种凄凉与悲哀。她摇摇头,没有管身后的顾小白和罗书全,头也不回地扭身冲下楼去。
边上,顾小白和罗书全呆呆地目睹着这一切。
“要追吗?”罗书全小声问。
“废话!真剖腹自杀了!”
顾小白跳起身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楼下追去。
完蛋了,又一个女人要开始不相信爱情了。
可问题是这是早就知道的吧
原来想象中的无私与了不起,都是幻想中的啊。直到面对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么自私啊。
但,到底是自己抢夺了别人的东西啊。
“你没事吧?”顾小白和罗书全赶到楼下,不远处,阿千一个人蹲在街边默默流泪。
“没事。”阿千笑了笑。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你看”顾小白终于放心下来,对罗书全说“说什么都没用,非得自己经过了,亲眼见到了血和泪的事实,才知道血和泪的教训。”他转头看着阿千“现在知道了吧?”
“嗯。”阿千抹抹眼泪,笑了笑,然后深呼吸“从现在开始,我不弄到他离婚,娶我,和我结婚,他就不得安宁!”
事情终于演变成它固有的第二阶段了啊当天晚上,顾小白无视阿千的撕咬打闹,和罗书全两人合力把阿千的手机没收,把她反锁在顾小白的客卧里。任凭里面吹风雨打,两人在客厅里悠闲地打着xbox。罗书全一开始担心这样干犯法,但顾小白坚持说戒毒所里对瘾君子都是这么干的,于是两人兴致勃勃地开始打起游戏来。客卧的门内不断地传出阿千的惨呼声,拍门声,踹门声。
“开门,顾小白!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开门!你个王八蛋,你有什么权力把我锁在里面?你凭什么没收我手机?”这是质问。
“放我出去!顾小白!你个王八蛋!你再不开门我骂了啊!顾小白你个花花公子!你流氓假仗义!”这是反攻。
“顾小白,我求求你了,你开门吧,我求求你了。”里面终于号啕大哭了起来,在罗书全和顾小白所听到过的女孩子的哭声里,这是最无望、最崩溃的。
“你怎么对她这么狠?”罗书全问。
“我没那个男人对她狠”顾小白面无表情地说,说完再把棉花球塞回耳朵里。
到了半夜,罗书全撑不下去了,回屋睡了。顾小白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里面一片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寂静的,寂静得好像从来没有人在里面一样。顾小白慌了神,猛地打开门,借着月光,漆黑的屋子里,阿千垂着长发默默地坐着。看见门打开的光亮,阿千默默地抬起头,好像在识别这种光亮似的。然后,她似乎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天堂之门只会打开一瞬间,马上就会关闭了。阿千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暴起,向顾小白冲过来,一边咬着顾小白一边要挤出门。
“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爱一个人呢”
有一瞬间,顾小白真的有些心软了。想算了,放她出去吧,去和情人相会吧,关自己什么事,那个原配夫人也不是自己亲戚。他恍了恍神“是不是在感情里,真的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阿千是这么的理直气壮呢。
问题是,那个已经不被爱的,甚至在老公口中不理解他的女人,也是被爱过的吧,不然怎么会嫁给他呢?
女人只会在感到无比幸福的那一刹那,才会把自己一生托付给对方的吧。
谁知道,随着时间的过去,自己变成碍眼的人物了,变成阻碍他人幸福的绊脚石了。
这样的转变谁能接受得了呢?
面前这个女人,是在以伤害他人为前提来获取自己所谓的“真爱”的。
这是顾小白所不允许的。
“你根本不懂,根本不明白他对我有多好”安静下来后,阿千坐在顾小白边上,静静地说。
“我不懂也不想明白。”顾小白干脆地说“我唯一明白的是,他对你的好是你没资格领受的。这是另外一个女人应该享受的,不是你。”
“”“我们小时候都听过王子与公主的童话吧?我们也都在期待这样的感情,你什么时候听到过,童话里,公主遇到王子的时候,王子已经结了婚的?”顾小白侧头问。
“可是我们活在现实里,现实不是童话,也没有童话,现实是好男人都已经结婚了。”
“那你也不应该抢别人的老公。”
“我没抢!”
“你还没抢?!”
看顾小白真发火了,阿千又安静下来。
“你放我出去吧,”过了一会儿,她又轻轻说“我不找他,我就是下去散散步。”
“你就在这里散好了。”
面对这样不通情理的顾小白,阿千再一次暴怒了。她冲上来,上上下下地摸顾小白的口袋。
“你还我手机!你把我手机还给我!你凭什么拿我手机?”
面对阿千的哭喊,顾小白只是冷笑。
“你以为我会笨到把手机拿进来让你搜吗?”
不知哪一根弦断掉,歇斯底里到一半,阿千突然抱住顾小白
放声大哭
“他为什么不打给我?他为什么不打给我?!”
面对着这样撕心裂肺的哭喊,顾小白只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
“他不打给你就是因为你并不重要,你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你懂吗?手机就在客厅里,他如果想打给你会打给你的。我们就听听看,他会不会打给你,好吗?”
手机,再也没有响起。
一整个通宵,顾小白和阿千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手机毫无生命地冰冷着,就好像那个突然反目的男人。一整个晚上,顾小白都在揣测那个男人的心思。他是想打但迫于形势无法打呢,还是压根不想打?但无论如何,面对两边冲突的抉择,男人都会下意识地保障婚姻的稳定性。因为,这牵涉到太多其他因素了,如家庭、财产、小孩(如果有的话)。只有保持了稳定性以后,男人才会选择再次狩猎,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男人,就是这样自私的动物!
到了第一道晨光射进窗户,阿千终于明白了,其实自己并不重要。
“我明白了我去和他说清楚,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他,也希望他不要来纠缠我”她看着顾小白,一字字地说。
十点一到,阿千在顾小白的陪同下,到了那个男人公司楼下。阿千打电话叫他下来,顾小白则站在一边角落监视。
不一会儿,看到那个男人走下来。那一瞬间,阿千突然觉得彼此像隔了很多年。
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么熟悉又这么遥远。
他是别人的老公呢。
原来听说是一回事,另外一个“空间”呈现在你面前,仿佛踏入了异次元空间时,才明白是一个世界。
“昨天的事不好意思,我没想给你带来麻烦。”阿千走上去,沉默了一会儿,说。
“没关系。”对方摇摇头。
“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面对着对方的沉默,阿千深呼吸,又补了句“你也别再来找我了。就算你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设想中,对方此时应该很激动,很错愕,很不知所措,甚至跪下来求她给一个机会才是。
可是,对面的男人只是沉默着,低着头问了一声:“你确定吗?”
阿千闷了很久,点点头。
“好吧,那祝你幸福。”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是这么空旷。再抬起头,那个人竟已往里面走去。
这也无情得太过分了吧?!
阿千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冲上去,一把拽住他。
“就这样?”
男人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她。
“就这样就完了?”阿千呆呆地问。
“那那还什么啊?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男人也懵了。
“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这是你说的啊?”
阿千完全呆掉了。
那个昨天还在耳边软语呢喃的人,怎么面对自己分手的提议,显得那么慷慨。
这已经无关于尊严的问题了。
这样的慷慨,让阿千突然觉得,这么一断,之前所有她所认为的“真爱”完全是假象。
这比分手本身还要让人不可接受。
“可是我没让你答应啊!”阿千终于嚷起来“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把我这么放弃了?你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了?”
“我祝你幸福了啊”男人挣扎地吐出了一句。
“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幸福?!”阿千尖叫“我要你离开她,我不要你和她再在一起!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不要!我不要你这样转身就走!”
你说过的。你说过会永远和我恋爱下去的。你怎么能说赖就赖,说忘就忘
这怎么可以
“阿千,你冷静点!你冷静点!”不知何时,边上多了一个人。
是顾小白,在拽着她,使劲地喊着。
“你怎么能说忘就忘!你怎么能说忘就忘”
没有戏演的演员,终于在生活中也落得了只有一句台词的境地。
顾小白把阿千拉在一边。
男人的表情很无奈“你劝劝她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我们当初都有约定的我也不想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是有什么苦衷吧?他说
“总之不好意思”
“你不用不好意思,她这边我会来管,你只要跟我保证不要再来惹她。”顾小白架着她,对那个男人说。
深爱的男人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往里走去。
“你别走!你别走!”阿千终于嘶喊起来,一边推顾小白“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爸还是我妈!你凭什么管我!呜呜呜呜呜,我不要求你离婚了,我不要求你离开她了,我什么都不要求了呜呜呜呜”
写字楼出口,白领们来来往往,都在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孩。
软倒在地上,双腿叉开,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孩,被顾小白紧紧地抱着。
晚上,罗书全来探视,顾小白憋在那里浑身发抖,阿千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垂着头发,盯着面前茶几上的手机。
“还是这样啊?”罗书全小声问顾小白。
“嗯”顾小白浑身发抖“整整一天了,一句话也没说,动也没动过,厕所也没上过。”
“那你呢?”
“我也只能陪着她一动不动啊!”顾小白尖叫“也不敢上厕所!谁知道我一上厕所她会干出什么来。”
“那你赶紧去吧,别回头憋出什么病来。”
“救星!可把你给盼来了”
眼泪汪汪地握了握罗书全的手,顾小白像兔子一样往厕所奔,被罗书全一把拽住。
“她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干吗呢?”
“我把那个男人的电话给删了”顾小白一边小声说一边往厕所挪“反正她是打不过去了,她现在是在用意念等那个男人打过来呢求求你,无关紧要的问题回头再问吧。”
“喔”
顾小白发射到厕所,罗书全慢慢坐在阿千边上,低眉敛眼地笑。
“阿千啊”“”“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感情这种东西也是一样的。”
“”“而且吧,我是一搞理工科的,就我所知啊,手机这种东西属于电子仪器。电子仪器吧,靠的是电,220伏。这人的脑电波吧,只有几微伏特,你知道这个微伏是什么概念吧?只有一伏特的几百万分之一。也就是说如果你想用脑电波让它响的话,你起码得坐上”
罗书全掰着手指数着。
突然,仿佛通灵一样,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一瞬间,谁也无法相信,阿千也不敢相信。罗书全简直以为是自己把电话招来的,负罪感让他根本不敢面对这个现实,只有顾小白甩着刚洗好的手冲出来。
阿千也反应过来,和罗书全同时扑向手机。
“喂”一通乱七八糟的争抢之后,阿千顺利抢到手机,一手推开窗——作威胁自杀状,一手把电话放到耳边颤声道。
对方沉默着。
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你是阿千吧?我想找你谈一谈。”
上访终于起效了
大太太要找阿千谈话了
窗外的云,突然变成金黄色,呼啸着,席卷翻滚着。
“我真服了你们了,这有什么好谈的!”罗书全问顾小白。
第二天,罗书全被顾小白拖到约定好谈判的茶餐厅,阿千不知由于紧张还是害怕,又是一晚上没睡,此刻反而神采奕奕起来。
坐在另一桌,穿着最美的衣服,化着最闪亮的妆容,静候着
角落里的顾小白和罗书全,偷偷摸摸地躲在那里说悄悄话。
“你刚才又不是没看到,”顾小白说“她一手拿着安眠药,一只手指着让我开门,你说我怎么办?”
“”“而且我想了想,让她这么彻底死心也是好的,让她知道,破坏别人家庭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痛苦。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谁都有当别人老婆的那一天,你说呢?”
“那你把我拽来干吗?我又不会当人家老婆。”
“陪陪我啊。”顾小白哀求“而且吧我想,人家大太太这么杀上门来,谁知道人家是什么性格啊。说不定一上来话都不说一句,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就派上用场啦,一个抱着阿千,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另一个就赶紧去叫救护车”
“反正我也觉得阿千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罗书全撇了撇嘴“哪这么容易被欺负”
突然,顾小白猛地抱住头,生存本能让罗书全也马上抱住头,透过胳膊的缝隙
那天那个餐厅里见到的女人,隔着大橱窗向这里走来。
那个女人打开门,环顾一圈。
顾小白和罗书全恨不得套上哈利波特里的隐形衣,唯独阿千坐在那里,悲壮得仿佛就要去赴死的革命先烈。
整个茶餐厅,只有这样一个人是这么挺着胸,带着一种“向我开炮吧”的神情坐在那里。
大太太低头微微笑了笑,走到阿千面前,坐下。
“你”沉默了许久以后,她问道“就是阿千吧?”
“正是区区在下,敢问高姓大名?”阿千恨不得抱拳请教江湖字号。
这一仗已经输了
哪有谈判一上来这么神经的顾小白和罗书全恨不得就此离席而去。
“我叫周密,你叫我lily就好”“我想我们不用显得那么亲密吧?”阿千笑了笑。
“喔,不好意思”
“没关系。”
“开场白交代完了,接下来就要开始动刀子了吧?”罗书全担心地问顾小白“你给阿千配备了什么武器没有?”
迎来的是一个白眼。
“没有,家里的刀都被我收起来了,我身边只有一个指甲钳,要不你去递给她?”
前面的声音又传过来
“不好意思,我从郑凯手机上拷了你的号码。他并不知道,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这么说,他也不知道你来找我这件事了?”
“不知道。”
“好吧”阿千沉默了一会儿“你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问的,就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知道,你第一个问题就想问这个”远处的阿千笑得无限沧桑“我一点都没猜错,我想可能换了是我,也会第一个想知道这个吧”
阿千抬头望天,仿佛在回忆起第一天的画面,又好像要突然发射暗器前的假动作。
然后,她低下头来
“但是你知道吗?在一起多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还在不在心里。有的人哪怕在一起一天,却在心里待了一辈子;有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却没有在心里待过一天。你还想知道正确答案吗?”
有攻有守,不着一字,骂尽脏话,这样的辩词,阿千是想了整整一个通宵吧?
连身后的罗书全和顾小白都要忘记立场,站起来鼓掌了。
果然,对面的女人笑了笑“好吧,那这个问题过。第二个问题,你确定他爱的是你吗?还是你以为他爱的是你?”
“我不确定。”阿千又抬头望天
天花板上的钢管上有一块锈迹呢
“我都不确定,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能指望别人。男人的话是不可以相信的,他今天说爱你,明天说不爱你,后天又会说爱你。我没有办法确定别人的想法,因为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我能确定的只有我自己的想法。我爱他,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快乐,觉得自己像被捧在手心里。”
“问题是,他也这么对过我。”
“我知道,人是会觉得腻的。”
“但就这样一个男人,你觉得值得吗?”对面的女人看着她“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我想会有大把大把的,比他好得多的男人来爱你,宠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可是我只有他,我的世界里只有他,我甚至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孩子?”
“是啊,你爱一个男人,爱到最深处,不就想为他生一个孩子吗?这样哪怕有一天他走了,不要你了,这个孩子是你的,永远是你的,是你和他一起生的,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这点哪怕他死了,走了,都改不了。我就是爱他到这个份上,你可以吗?”
阿千沉默了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啊“因为现实不允许我想。”
“为什么?你不能生孩子,还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对方好奇起来。
“你才得绝症了呢!”
“这”“这还不是因为你吗?”阿千终于绷不住了,开始发表宣言“通往真理和真爱的路上总会有无数的挫折和障碍,这我都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了。我今天来,就是来处理这些障碍的”
她凑近那个女人,看着她,眼中满是恳求与坚定。
“希望你把他让给我。”
“让让给你”“是的,多少钱我都给你,尽管我没有。”
“你你在说什么啊?”对面的女人呆呆地问“这是我今天来求你的事情啊。”
“呃what?”
“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我和他在一起才几个月,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面对着一脸凄楚的大太太,阿千觉得自己仿佛突然跑进一本推理小说中间。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身后,罗书全和顾小白也互相呆呆地看着。终于,顾小白的眼神开始慢慢清楚起来。
他猛地起身,冲到阿千的座位边上,坐下来。
对面已经花容失色。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就行了”顾小白看着对面的女人,问出了柯南的第一问“你是不是以为阿千是那个男人的老婆?”
原来那个男人并没有结婚。
至少阿千和对面的女人都不是他老婆,而都把对方当成了他老婆。
好恶毒的诡计,幸亏被顾小白识破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的手,洁白的无名指,是一样的纤细,白皙。
无名指上,空无一物。
“喂亲爱的,你在哪儿呢?”五分钟后,那个叫周密的女人拨通了竹野内的电话“我在boonna咖啡馆呢,离你这很近啊。你要不要过来一下,过来嘛,我好想你。”
挂了电话,脸上是自卫反击战的决绝。
“我就想看到,他看到我们两个坐在一起的反应。”
阿千看了看她,突然笑起来,拉起顾小白的手。
“我们走吧。”阿千轻声道。
“啊?去哪儿?”女人愣住了“你不想看他反应吗?还有很多事情你不想搞清楚吗?他到底有没有结婚?还是他压根没结婚,就是用一个已婚的幌子来骗我们的?”
阿千已经站了起来,听了这话,转过头,带着一脸不可思议。
“还有什么好看的呢?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在她错愕的神情中,阿千笑着拉着顾小白出了门。
套用黄衫姐姐评价金毛狮王的一句话“这位施主觉醒得好快啊”名叫周密的女人,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又突然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一脸诚恳地看着她,一边拿过餐巾纸在上面写着。
“我叫罗书全,我是职业给失恋女性疗伤的这是我电话,再见。”
然后,这个男人也没了。
女人抬起头,忧伤地看着天花板
男人
都是神经病啊“早跟你说她疯了嘛。”大街上,顾小白看着阿千在前面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小声警告罗书全“别招惹她啊。”
“嗯!说我什么坏话呢?”阿千转过头,冲他们大嚷。
“没有没有。”
“带我去吃东西!”阿千对顾小白喝令。
“吃什么?”
“不知道。反正我这几天没吃的全要补回来!而且全要最高级的!”
“又不是我欠你的!”顾小白怒骂。
阿千猛地拉起顾小白的手臂,撩开袖子,张嘴对着顾小白胳膊。
“带不带我去吃?”
“好好好,你先放下来,什么事都好商量”
两人正在争执,远处那个男人走过来,顾小白、阿千和那个男人同时看到对方。
那个男人愣了愣,阿千也慢慢放下顾小白的胳膊。
男人硬着头皮向他们走来。
路过他们
“嗨,你好”尴尬地对阿千笑笑,就要走过去。
“哎!”阿千突然在身后喊。
男人转过头,慌张地看着阿千。
阿千慢慢朝男人走过去。
罗书全要去拦,被顾小白微笑地拦住了。
阿千慢慢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微笑着说:“我跟你说句话。”
“什什么?”男人惶惑起来。
阿千提起手,一个耳光扇过去。
男人本能地要躲开。
然而
阿千的手在半空突然停住了,继而怕疼似的甩了甩,慢慢地拎起男人的耳朵,凑近,在男人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给我身份证”
阿千
终于,再次阳光灿烂地笑起来。然后,在男人错愕的眼神中放下他。
阿千尖叫着,笑着,朝顾小白和罗书全奔来。
顾小白和罗书全掉头就跑。
阿千,三天没有睡
但是,她痊愈了
某种程度上,她要感谢这次令人意外的真相,她是幸运的。但还有其他一些女人呢?顾小白一边逃命一边想。她们什么时候会明白,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很多时候,不是出于爱,不是因为对方成熟,不是因为对方稳重,更加不用提什么责任。而恰恰是那一份禁忌,满足了每个女人内心飞蛾扑火的冲动。
这样一份悲壮,这样的头破血流,她们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她们认为重逾千斤的东西,其实只是那样轻
大街上,那么多美女,那么多长腿
属于我的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