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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芸病倒了,浑身冰冷,不时打着冷颤,神志不清。
嘉敏急得嘴角冒泡,船只行在江上,如何请来郎中?
曹璨的军船紧紧行在一侧,曹璨也总是朝那船上东张西望,这一日没有望见他心仪的女子出船舱,不免有些焦躁,竟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随行的婢女古彤掩嘴噗哧一笑:“将军的魂儿只怕早就丢了。将军若是喜欢,何不将那姑娘接回府中?”
曹璨道:“快准备些几件大氅,江上风寒,黄姑娘一定用得着。”
古彤古灵精怪地笑了一笑,忙将氅衣交予了曹璨,曹璨乘了一叶小舟,登上了黄芸所在的大船,像是一个诚惶诚恐的青涩少年那样,面上笼起一层红晕。
他鼓足勇气,低头莽撞地了进船舱,呐呐说道:“姑娘,我拿来了些氅衣,冬日风冷……”
却不想看到黄芸面无人色地躺着,而一侧的周嘉敏正焦心地给她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曹璨心急,忙上前问道:“姑娘……她……这是怎么了?”
嘉敏道:“你来得正好,她中了箭毒,怕只能等到下一个港口才能抓到药草。”
“箭毒?”曹璨英眉紧蹙,“定是那帮越兵在箭上喂了毒!此时就算是请来军医,也无良药……来不及了!”
他二话不说,抱住黄芸,撕开她肩臂上的衣裳,那锁骨上被箭矢擦过的伤口已经变得青紫,他吸出了黑血,吐了出来,又吸了一口……
嘉敏大惊:“将军,你也会中毒的……”
曹璨不予理会,只顾吸伤口上的毒血,直到那伤口的血渐渐变成了鲜红……
嘉敏看曹璨眉目英气逼人,年少俊华,又见他对黄芸如此在意,不惜以性命安危去救她,心中顿时明了。
一刹那,顿时感慨万千,世间难得如此有情男子,英雄美人,他们二人是极配的,只是,身份悬殊,一个是亡国之妃,一个是中朝少将……
未免叫人遗憾!
正胡思乱想着,曹璨突然郑重说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恩准。”
“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曹璨喉结滚动,“在下曹璨,想……想将黄姑娘另安排一艘小舟,悄悄送到一处安全之地。”
嘉敏大惊,莫非她看错了人,这年轻小将竟对黄芸生了歹意不成?
“夫人莫要误会。在下是想……黄姑娘终究为亡国之妃,此次被押往汴梁京都,不是被降为宫奴就是成了大官府上的婢女。”
嘉敏怅惘,黄芸在宫中时也只是一个位分并不高的保仪,此次离都北去,她总逃不过为奴为婢的命运。
“在下想让黄姑娘化身为在下的婢女,给她一个自由的去处……况且,她身上余毒未尽,若是总被押在夫人的这条船上,医药不周,难以调养……”
嘉敏抬了抬手,止住了曹璨:“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将军仪表堂堂,是为君子,又难得你对她生出这样的情愫,又这样为她打算,我也感到万分欣慰。”
曹璨大喜,“如此一说,夫人就是同意了?”
“只是,她慧心如兰,气性雅致,若是将军唐突莽撞,只怕会逼急了她。将军只需记得:‘润物细无声’,时候到了,她定然会感念将军。”
曹璨再三感激,一壁又命人将黄芸另置一艘小船。
嘉敏五味集杂,此次一别,终归是无奈之举,只愿保仪醒来,不要责怪她自作主张,只愿她有比自己强,终有一个美好的归宿。
“等一等,”她叫住了曹璨,再三叮嘱,“她无依无靠,请将军一定要善待她。”
曹璨立在小舟上,双手抱拳,郑重地点头,“夫人请放心,我待之姑娘,就如待自己。”
小舟在夜色中迅速荡漾而去,消失在茫茫的江上,连同嘉敏的心,也空落落地随之而去。
元英怅惘地擦了擦泪水,哽咽难继:“黄姑娘此去一别,大概是终生再也不能见。”
嘉敏莞尔:“也许吧,只愿她过得好。”
元英愣了愣,不由破涕为笑:“这曹将军看着像是一个好人,但愿他能妥善照顾好黄姑娘。”
“会的。”
……
黄芸醒来时,波光潋滟,下了半月的绵绵小雨终于止住了。
听得那水波荡漾,桨木轻摇,黄芸清醒了大半,这里到底是何处?
身上轻盈许多,黄芸挣扎着起身,一旁的古彤笑道:“姑娘可终于醒了,可把公子急死了。”
“公子?什么公子?”
“是曹公子救了姑娘,公子亲自吸了姑娘肩上的箭毒,姑娘昏迷了三日,快喝些水才好。”
黄芸一把推开了古彤端过来的水,急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国主呢?还有娘娘呢?”
“唉,姑娘有所不知。你家夫人不想让你被押北上为奴,所以让我们公子悄悄带你逃了,如今,我们正顺着一条小路北上呢……”
“北上?”黄芸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挣扎着起来。
“姑娘……姑娘……你的身子还未大好……”
黄芸哪里会顾及这些,踉跄出去,出了船舱,一条小江横亘在眼前,哪里还有排列成行、森然蔚郁的中朝军士?
那曹璨正在船头垂钓,此时他已经脱下了一身甲胄,穿了青衫,端的是温文尔雅,如切如磋,大不同于战场上的样子。
黄芸怔了一瞬,几乎没有认出他来。
曹璨见到黄芸,高兴坏了,丢了鱼竿,就迎上前,却又觉得自己唐突了,傻愣愣站在黄芸跟前,温言道:“姑娘可觉得好些了?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再过一天,就会到小镇上,到时候,再给姑娘熬一盅药,姑娘就会好得大全了……”
黄芸冷冷道:“船夫,掉头!”
曹璨愣了半晌:“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黄芸不语,神色如霜。
曹璨知她心意,想她可能是想回到亡朝国后身侧,急道:“太危险!姑娘本来就是逃出来的,此时回去,万一被官兵抓到,那将死无葬身之地!”
黄芸不予理会,从船夫手中取过桨,想要自己调转船头,曹璨心中一急,忙按住了黄芸的手腕。
肌肤的蓦然相触,那温腻的触感如电流击穿了曹璨的全身,他脸上飞起了大片的红云,慌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姑娘……在下并非有意唐突,只是请姑娘听我一句劝,若是姑娘此时回去,于事无济,只怕此时,夫人他们早已经到了汴梁了。”
黄芸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形一阵摇晃,眼看就要跌入水中,曹璨忙伸手将她揽住。
软玉温香,气息萦绕,两个人就这样措手不及地靠在一起。
古彤正巧揭开帘子,看到这旖旎的一幕,不由得掩嘴而笑,忙转过身避开他们。
曹璨的心像小鹿般撞得厉害,轻言温声道:“外面风大,姑娘身子刚好些,还是赶紧进去吧。”
被一个血气方刚、又儒雅有礼的男子这样拥着,黄芸竟也觉得羞臊。
黄芸紧咬着唇角,暗暗恼恨自己怎可如此失态,慌忙之下,忙推开了曹璨,自己羞愧不已地一扭身,躲进了船舱。
不成想曹璨这一失神,竟是跌倒在江中,他是江北人士,自幼不习水性,这下落了水,活像只旱鸭子,扑腾了好久,船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捞了上来。
古彤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进来,眨着古灵精怪的眼睛,对黄芸道:“我家公子被姑娘迷得心窍可都没了。奴婢伺候公子这些年来,可从没见过我家公子对哪个姑娘这样好的,还亲自钓鱼做了鱼羹。”
此时,曹璨正好贴在船舱外,贴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听得古彤夸自己,连连点头。
古彤又道:“我家公子知道姑娘长于南方,吃不惯面食,所以啊在这鱼羹里还加了些小米,炖烂了最补身子,公子对姑娘可真是好。”
黄芸冷漠如斯,而心中,却似乎有火苗一点点窜起,她这一生,都不曾有一个男子肯在这样的小事上对她经心,曹璨如此贴心,竟叫她心中骤生温暖。
古彤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我家公子可不仅仅细心周到,更是京城里的数一数二的翩翩公子,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多小姐都想嫁给我公子呢!”
船外的曹璨连连点头,此时的外面风大,曹璨又落了水受了凉,突然间打了一个大喷嚏。
黄芸听到声音,自是心知肚明,只是冷冷淡淡道:“我不吃。”
古彤怔住了:“这可是公子钓的鱼,姑娘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公子的心意?”
黄芸淡淡道:“你出去吧。”
古彤碰了一鼻子的冷灰,心想自家的傻公子怎就喜欢上了这么清冷的姑娘了呢?摇了摇头,搁下了鱼羹走了出去。
船外的曹璨却是急了,“姑娘昏迷了三日,一定是饿了,喝些鱼羹,总归是有好处的。”
黄芸心中一动,只是,这中朝人是灭她国的仇人,她如何能屈就?
宁愿,饿死。
她的语气中有着清透的决绝:“我不吃。”
曹璨一急,又咳嗽数声,“姑娘若是不吃,从今以后我也陪着姑娘不吃饭!”
黄芸一惊:“你为何不吃?”
曹璨温厚又真挚的声音从船外丝丝缕缕地传了进来:“姑娘难过,我恨不得是姑娘的心,才能体悟姑娘的难过,所以姑娘饿着肚子,我也要饿着肚子,只有这样,才能感知到姑娘的心境一二分。”
唉,这个傻子!黄芸心中微叹一声。
两人一日下来,均未进一粒米。
江水渐渐平浅开阔,两岸都是枯木枯山,黄芸心绪惆怅,见船中有一张脱了漆的素琴,素手轻调,清雅的琴声丝丝流淌,熨贴着她寂寥迷惘的心绪。
曹璨听得那曲子,不知怎地,心中也升起了不舍之情,横笛于唇,以笛声相合。
微起涟漪的江面上,便传出琴笛相合之音,虚渺辽阔,激荡山林。
黄芸的心房微微颤了颤,不由抬头凝望着临风而立的的曹璨,这是她第一次凝视他,青衫潇洒,身姿伟岸修长,更见得他面如玉,眼如星,眉微扬,鼻若悬胆,嘴角丰润起翘,是一个极为俊逸儒雅的公子哥儿。
只是他的脸色有些发青,大概是帮她吸体内余毒,尚未痊愈。
不知怎地,黄芸那冷寂许久的心轻轻如弦拨动。
一曲罢了,曹璨怅然吟道:“‘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无故人……”
他顿了顿,似在思量黄芸的心境,似乎想通了什么,恍然笑道:“此《阳关三叠》大有不舍怅惘之意,姑娘不必忧伤,此次北去离国,虽少故人,可姑娘还有我这个朋友,还会开启新的生活。”
黄芸的郁郁心结有所疏解,浅浅一笑。
仅这一笑,竟看得曹璨呆呆怔怔,痴痴惘惘:“姑娘一笑值千金。姑娘笑起来,可真好看。”
黄芸有些赧意地别过了头,目光落于江水虚无飘渺的远处。
这日申时,船行到市镇上便停了下来,从此处可经由陆地,到达汴梁。
三人行到小镇上寻了一处干净客栈,一切都打点好,曹璨又交代店铺炒些好菜,又交代古彤为黄姑娘打水洗漱,自己倒去镇上去寻一辆干净马车去了。
怎知,等到曹璨寻了马车回来时,黄芸已经消失不见了!
“黄姑娘呢?黄姑娘去哪了?”曹璨推开了客房门,哪里还有黄芸的身影。
古彤也焦急地摇着头,“刚才还看见黄姑娘在里面的……”
曹璨没功夫听她解释,冲出了客栈门,问小二道:“可看见了那位与我随行的姑娘?”
小二指着客栈旁侧的一条小径道:“刚刚看到姑娘往这边小径上走了,说是去散散心。”
曹璨一急,再也顾不得许多,牵了一匹马,朝小径上飞奔而去。
小二在他身后大呼道:“十里之外就是野狼岗,公子记得要早些回啊!”
此时天色不早,保仪在小径上跑得越来越远,不多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此地山丘起伏,树林森然,方圆几里之地,全无人烟,只有林中深处传出一阵阵瘆人的老鸦声。
黄芸孤身一人,不禁有些后悔,或许……不该莽撞地逃了出来。
她躲到一块干净的岩石上,喝了一口水,正要微微整顿片刻——
突然,不远处的枯丛中传出沙沙的声响,黑暗的深处闪烁着碧绿莹莹的目光,黄芸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在夜空中那一抹微弱的月光下,她这才依稀辨得林中的那绿幽幽的眼,是一群狼!
黄芸尚且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头饿狼向她扑了过去。
黄芸急退数步,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倒,连滚数圈,从石头上跌落了下去!
幸而,一片树枝勾住了她的裙角,那干枯的细枝桠摇摇欲坠,而底下,则是十多条留着涎水的恶狼!
“咔嚓”一声,树枝折断,黄芸直直坠了下去,眼看就要落入狼口,被尖利的狼牙撕成粉碎……
在这紧要时刻,一道黑影直扑过来,扑她在地上,就在同时,那十多条恶狼也全都扑了过来,对着曹璨的脖子就要咬下去。
曹璨一面护住黄芸,竟抽不开身去避开恶狼,他抱起黄芸,抛她至马上,马儿受了惊吓,驼着黄芸一路狂奔向小径前方奔去。
这一分心的当口,曹璨的脖子被狼咬了一口,顿时,鲜血如注!
他抽出长剑,将扑在身上的狼斩为两段!
又有数条恶狼扑了上来,若是平时,他丝毫也不会将这些嗜血的畜生放在眼里,可是如今他体内余毒未除,又感染风寒,十成的功夫竟只能使出三四成来!
这野狼岗远近闻名,附近的人自然是不敢单独走这条路的,岗里有成百条狼群,常常伏击袭人……
马儿驼着黄芸在林中狂奔,黄芸一颗狂跳的心渐渐平息,可心中骤生不安。
那曹璨舍命相救,此时正处在被狼群的围攻之中,极有可能被恶狼吃得尸骨无存,若是自己就这样逃了……
未免也太过于无情……
思虑再三,黄芸一咬牙,牵了马绳,朝来时的路上狂奔而去。
血腥气越来越重,从稀薄的月光中,远远可见有更多的狼围住了曹璨!
那狼群狡猾无比,嗅到了曹璨身上的血腥味,更加猖獗地扑咬,只可惜曹璨今夕被困山中,手上功夫越来越缓,越来越缓……
“小心!”黄芸大喝一声,就要冲过去,突然间——
数支冷箭“嗖嗖”自林间发出,射中狼群,狼群发出一声声惨叫,向林中深处逃窜。
眨眼间,数十条狼消失得全无踪迹。
林中窜出来十余个拿着弓箭的村民,原来古彤得知十里之外是野狼岗,野狼出没,心中着实放心不下,便在镇子上找了一二十个壮汉赶来。
亏得他们及时感到,若不然,曹璨只怕就要沦为野狼腹中食了。
曹璨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此时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石头旁……
古彤见公子的身上血流如注,心急不已,颇为怨怼地觑了一眼黄芸:“若不是姑娘不辞而别,我家公子又怎会遭这一趟罪?”
黄芸也有些愧疚,心中祈祷曹璨性命无虞才好。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曹璨抬回了客栈,又请来镇上郎中开药方,幸而血止得及时,若不然,就算曹璨不被狼吃了,也会血尽而亡。
曹璨迷迷糊糊地醒来,一醒就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黄姑娘呢?黄姑娘有危险!我要去找她!”
一眼却瞧见了黄芸正坐在不远处,顿时懵了,明白过来后,摸了摸头,欢喜道:“原来……原来姑娘还没走。”
黄芸清冷问道:“为什么要追我?”
“我……我是不放心你,你一介女子,只身独行,我怕你不安全。”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黄芸冷冷道,旋然起身。
“姑娘又要走吗?”曹璨情急之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姑娘别走,姑娘是不知道的,姑娘若是走了,我这心也跟随姑娘走远了。”
曹璨的那副模样竟是是患了痴症一样,黄芸清冷的心柔软了许多:“你就真的这么害怕我走?”
“当然!难道姑娘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对姑娘一见之下,这心突然之间就像是穿了铠甲……可又怕唐突了姑娘……”
黄芸淡淡道:“我不走,我吃点东西。”她端过桌上的饭菜,慢慢吃了起来。
曹璨大喜过望,“姑娘终于肯吃东西了,只要姑娘能吃些东西,姑娘的心病就会慢慢地好了……”他大急大喜之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古彤正好端了药进来,见到他们二人这幅光景,也放宽了心,只是嘴上仍是啐道:“若是姑娘早些如此,公子也不会吃这么大的苦,这又急又笑的,可不是折磨人么?”
曹璨喝道:“可不得对黄姑娘如此无礼。”
“得得得,这位姑娘如今是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公子既是割舍不下,何不娶回府上,免得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一席话竟说得黄芸面红耳赤,低垂了头,曹璨瞪了古彤一眼,心中却是如蜜一般甘甜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