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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二十一永生永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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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无语地和李舒白对望一眼,又如释重负。

    “不过,就算你不告诉我真实身份是为我好,可是还有一件事——”周子秦回过神来,又开始不依不饶地闹脾气,“别的不说,就说禹宣当年那个案子,夔王上次只说记得他的掌印,其他什么也没说,你却一下子就能发现他的身份,所以后来,你们肯定又交流了很多,又没有带上我!”

    “真的没有再交流过了,这还需要吗?”黄梓瑕叹道,“五年前,光德坊,我平生破过的第一个案件,自然记得非常清楚。涉案的人肯定不会是禹宣,而他也没有被判刑,却在卷宗上留下过手印封存。若是证人是不会收归最后档案的,所以,他必定是犯人家属。再回忆一下当年那个案件的凶手亲属,一切便都清晰了。”

    “……为什么你一分析,就什么都很简单似的。”周子秦沮丧地在他们旁边坐下,想了想,又问李舒白,“王爷,我们商量一下吧,公孙大娘和殷四娘怎么办?”

    李舒白平淡地说道:“这个问你父亲。一切自有朝廷法律依例判处,何须我们商量?”

    “可是,可是她们都是美人,杀人也是情有可原,而且都那么出类拔萃。她要是死了,《剑气浑脱舞》说不定就断绝了……”

    “你没听说过,先皇当年杀罗程的事情吗?”他问。

    “好……好吧。”周子秦又沮丧地低下头,说,“可……可是真的需要这么严格按照律法来吗?”

    “我会提点范应锡,让他不要给你爹施加压力,一切秉公处理。但其余的,都只能看律法。”

    “律法……律法不外乎人情嘛……”周子秦嘟囔道。

    黄梓瑕一看他的模样,立即问:“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违反条例的事情?”

    “嘘……其实我还不是为了你嘛。”他说着,前后看了看,见周边无人,他才从怀中拿出一个用白布包好的圆圆扁扁的东西,神秘兮兮地递给她,一脸想要邀功的表情。

    黄梓瑕一看便知道那是什么。她慢慢伸手接过来,将外面白布打开。里面是一个镯子,莹润而通透,雕着两只互相咬着尾巴的小鱼,亲亲热热,甜蜜可爱。

    她手中握着这个镯子,沉默不语。

    “按例,这个是要封存入库的嘛……但是,但是昨晚我想这个是黄梓瑕的东西,以后我说不定可以在蜀郡找到她,到时候把这个给她当见面礼好了,于是我就……”他把手指压在唇上,小心地说,“反正入库后几十年也不会有人去查点的,应该没人发现!”

    黄梓瑕缓缓转动着镯子,让它的光彩在自己的面容上徐徐滑过。

    李舒白见她沉默不语,便说:“昨晚,禹宣在狱中自尽了,服下了鸩毒。”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仿佛没听到一般,神情平静。

    只是,她的眼前忽然暗了下来,远处流云,近处花树,全都在一瞬间模糊成一片,再也看不清晰了。唯有眼前这个镯子,在日光的照耀下,璀璨生辉,令她眼睛都灼痛起来。

    她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气息,抬起左手,用手肘仓促地挡住了自己的双眼,让眼里尚未流出来的东西被衣裳迅速吸走。

    李舒白坐在她的对面,默然看着她,却什么也没说。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就连近在咫尺的李舒白,也只听到她的呼吸声,长长的,压抑而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放下自己的手,面容已经平静了下来,连眼睛也唯有一痕微红。她望着李舒白,慢慢的,用干涩的声音说:“我要去拜祭我的亲人。”

    “我陪你。”李舒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站起来。

    她走出亭子,在假山最高处的断崖之上,慢慢伸出右手。

    五指轻轻一放,轻微的一声脆响。那个她一直捏在手中的玉镯,在下面的石头上粉碎。

    镂空的薄脆小鱼,就此化成一片晶莹碎末,永难再收。

    周子秦冲到断崖边一看,顿时快要哭了:“崇古……这可是我偷出来的呀……”

    李舒白拍了拍他的肩,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拿走了。”

    周子秦这才松了一口气,想想又说:“不过还好,这个镯子又不名贵。傅辛阮那边不是有个非常好的玉镯吗?那个也被封存了,有人问起就把它拿出来顶一顶好了。”

    李舒白略一思忖,说:“偷一个是偷,偷两个也是偷,不如你把它也取出来吧。”

    周子秦惊呆了:“为……为什么?”

    “傅辛阮的遗愿,要把这镯子交还给原主。”李舒白淡淡说道,“而我,刚好认识那个人。”

    她拒绝了唾手可及的富贵荣华,准备洗尽铅华做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然而终究,这脚踏实地的梦想,她也得不到。

    周子秦见他这样说,便点头,说:“没问题,交给我——不过其实王爷你想要的话,和我爹说一声就行了……”

    李舒白摇头,说:“越少人知道越好。”

    周子秦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好吧……那如果泄露了,我爹要打死我的时候,王爷可要记得替我收尸呀……”

    “放心吧。”李舒白淡淡地说,“我亲手给你写悼词。”

    荒林之中,坐北朝南,夕阳斜晖暖融融地照在墓地之上。

    坟墓非常整洁,除了几片落叶之外,干净得简直与人家庭院无异。石刻香炉内灰烬尚在,石鼎中净水充盈。

    禹宣将一切都弄得十分妥帖,所以他们的祭扫,也只是做了个样子,便摆下了案桌。

    黄梓瑕在父母的墓前深深叩拜,沉默祝祷。

    李舒白站在她身旁,凝望着她低垂的侧面。

    她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有着清灵明净的气质,倔强固执的神情,让她迥异于所有他曾见过的女子。

    这世间,有万千模样的女子。然而他望着她,在心里想,或许人生之中,再也遇不到任何一个与她相似的人了。

    等她起了身,李舒白问她:“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她望着父母的墓碑,还未开口,周子秦已经跳了出来,说:“当然是来衙门,当我们蜀郡总捕头啦!崇古……啊不,黄姑娘!只要你肯来,我马上让出捕头这个位置给你,以后我跟着你混,蜀郡所有案件全都交给你,和以前一样,蜀郡百姓需要你!”

    黄梓瑕无语摇头:“世上哪有女捕头。”

    “哎,你怎么知道呢?则天帝身为女人,都能登基称帝,你当个女捕头怎么了?”周子秦说着,还把李舒白也拉下了水,“何况有夔王在此,蜀郡设个女捕头还不是轻而易举?绝对没问题!”

    李舒白没有接他的话茬。

    黄梓瑕默不作声,转头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也正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不偏不倚相接,都看到彼此的迟疑犹豫。

    大唐天下如此广阔,可属于一个女子的未来,又究竟在哪儿。

    周子秦又问:“如今真相大白了,难道你还要回到夔王府,做一个末等宦官吗?”

    “我……”她微微张口,欲言又止。

    只听得身旁脚步声响,几个老人从旁边的路上行来。

    黄梓瑕认得是黄氏族中几个在川蜀这边的旁支长辈,赶紧上前见过。他们都是黄梓瑕的爷爷叔伯辈,先见过夔王之后,便对黄梓瑕说道:“你父母双亡,兄长亦殁,如今家中是孤身一人了。女子毕竟不能旁依他姓,还是先回到黄氏族内吧。有许多事情,你不方便,但族中长老自然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黄梓瑕默然,低头不语。

    见她没回答,辈分最长的一位又说:“你是我黄家子孙中的佼佼者,族中自然好好待你。你爹为官多年,族中也清点了他的资产,你年纪已大,到时候都可带到夫家去。”

    黄梓瑕喃喃问:“夫家?”

    “是啊,琅琊王家与你不是早有婚约吗?之前你受冤被缉捕,但王家真是赤诚,竟未曾到我们这边提过退婚一事。今日一早,还是你的未婚夫王蕴亲自前来,说你已洗清冤屈,让我们及早安顿好你,黄家王家,永以为好。”

    黄梓瑕恍然想起,她与他的婚约,如今尚未解除。其实算起来,他们还是未婚夫妻。

    王蕴的动作,真是快得令人敬畏。

    “如今周郡守已经入住郡守府了,你一个女子漂泊在外真是不宜,还是及早收拾了东西,回到族中吧。”

    黄梓瑕胡乱点了点头,只觉得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如何才好。

    族中长辈们都拥到李舒白面前去了,瞻仰着皇亲国戚,个个都是笑得跟菊花似的。

    黄梓瑕独自默然走到墓边,在青条石上坐下来,茫然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李舒白。

    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她曾是王府的宦官,然而如今身份已显露,她再没有办法做回那个末等小宦官,每天跟在他的身边了。

    他曾承诺过,在她揭露了王若案件之后,会帮她洗清身负的冤屈。而现在,她已经洗净污名,两人之间的合作,两清了。

    他们曾在暗夜山林之中相依为命,曾相拥在一起沉沉睡去,也曾在日光之下携手前行。

    他对她说过,天上地下,太遥远了。

    她对他说过,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

    然而说过的话,如同烟云一般消散在空中;做过的事,如同逝水一般被抛在身后,又真的能算得了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