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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叶不理解梁晋为什么恨隋玉兰到了宁愿花钱也不要她好过的地步。
其实梁晋也说不出。
隋玉兰的品行虽然极品,但还远不到雇人去折腾她的地步。
她不想和有病的丈夫同患难,选择离婚,这事情本来就稀松平常。她不喜欢这个儿子,因为这儿子耽误了她的离婚。她贪财,她想享受,她知道儿子出息后有意巴结,她看梁晋有钱,想着贪一点占一点。
这些事情一件件的分开看实在常见,然而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这些小极品小自私累积下来,给人的痛苦未必比烧杀抢掠少多少。
如今受这痛苦的是徐青枫,梁晋在一旁感同身受,相加之下恨意更浓。
可是徐青枫问他:“我要放弃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俩人站在破败的枯树老屋旁,老房的院子里每隔几步就是经年累积的垃圾。和煦的春风从村头吹过来,一路上杨柳依依花红柳绿,到了这院子里,却颓然的翻出了一阵死猫死老鼠的腐尸臭味。
徐青枫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
梁晋却笑着抬眼看他,答应道:“好。”
徐青枫有一瞬间的迟愣。
梁晋抽回了汗湿的那只手,用另一只轻轻抓住徐青枫的手腕,然后从外衣的口袋里抽出两张手帕纸,一点一点的给他擦拭手心。他这样做的时候神情十分专注,徐青枫欲言又止,却听他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还这样给你擦过脚。”
那年冬天,徐青枫只有一双单鞋勉强过冬,下雪下雨天鞋子两三天都干不了,后来梁晋和他换鞋穿,在学校外面的大石头上,恶声恶气的让徐青枫坐下,然后从包里拿出纸给他一点一点的擦干净脚,再让徐青枫穿上自己的羊毛靴子。
徐青枫当然记得。少年的心思往往脆弱敏感,当时他以为梁晋是嫌弃自己脚脏。为此还很别扭,然而回家后还是仔仔细细的把脚洗了一遍,拿着大剪子把指甲都剪平了,又用剪刀背刮了脚后跟。只是第二天穿上脏鞋子,白白的脚丫子还是黑了。
梁晋笑着说:“那时候你是不好意思吧?我其实也不好意思。那时候就是怕鞋子脏了,阿姨再看出来。我那时不擅表达,动手给你擦脚的时候才有点害臊。可是又怕你反悔,就硬着头皮给你擦了。”
徐青枫目光柔和下来,嘴唇动了动。
梁晋却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其实我这个人,又笨又懒,胆小怕事,还心气高,脸皮薄。可但凡事情和你有关系,这些就都做不得数了。我能硬着头皮给你擦脚,也能为了给你买礼物凌晨坐火车到另一个城市,一路狂奔不歇,就为了能当天赶回来不让你察觉。我还能不顾我爸那些老友的阻拦和怒骂,坚持把股份给你,能在你要分手的时候装疯卖傻赖着不走……”
梁晋低声问:“青枫,你说,我还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呢……她的东西你不想要咱就不要了,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是陪着你的。”
徐青枫心里有些难受,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梁晋的神情却十分平淡。他的眼神清澈,像是一场电闪雷鸣的春雨过后,空余下的一汪清水。
梁晋问他:“说好今天出来玩的,还要继续吗?”
“……”徐青枫看着他,过了会道:“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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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枫和梁晋的手机钱包都扔在了家里,俩人身上再无他物,于是牵着手弃车步行,从徐家村的这头一路沿着街道、小路、田埂往前边走边看。
春天的郊区显然比城市有生趣的多,草长莺飞,流云疾走。他们都是从小在这长大的孩子,徐青枫是土生土长,梁晋虽是半道移植过来,对田地里的东西却也不陌生。
田地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架高压线塔,大大的铁三角横在田地里,下面是冒绿的麦苗。徐青枫指着塔桥问:“这个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在这比赛爬过架子。”
梁晋眯着眼看了看,笑着说:“记得。我每次爬三四层就不敢了,总怕掉下来。倒是你每次都能爬好高。”
徐青枫笑着点头:“可是后来上了初中,胆子反而没有小时候大了,爬几层就下来,好在赢你是没问题。”
“嗯,”梁晋说:“你还亲过我。”
徐青枫:“……”
梁晋好笑的看着他:“就知道你忘了,那次你赢了,觉得老赢又没奖励,没意思,所以非闹着惩罚我。”
徐青枫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然而梁晋不说他还真想不起来。
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性激素分泌旺盛的时候,他初三那阵子天天脑子里装满了荷尔蒙,看见个稍微□□的明星海报都激动。更何况梁晋当时已经退去了婴儿肥,鲜眉亮目的很招人喜欢。
不仅是他,班上其他几个男生也喜欢拿梁晋开玩笑,只是其他人都是护着梁晋,顶多张口喊声“媳妇儿”闹玩,真下手占便宜的……
徐青枫问:“就我亲你了?”
“不然呢?”梁晋问:“还能有谁?”
徐青枫嘴角翘了翘,问他:“我怎么亲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塔桥下面。梁晋停下脚步,拉着徐青枫的衣领,让他微微低头。
俩人亲了个嘴。
又很快的分开,只是彼此的手还是交握着,眼神也胶着在一起,移不开分毫。
田间的小路这些年也没变,路边还是一样的野花野草,长在路边上、水渠里。小风裹着的泥土气味里依旧有麦苗的清新。
梁晋看着徐青枫说:“我知道你想什么,现在担心什么。”
徐青枫:“……”
他今天的意图的确有些明显,他也觉得自己自私,也知道梁晋将来难免会为了他的决定伤心痛苦,甚至他在来之前就准备好了满腹的说辞。
可是现在被梁晋戳破,徐青枫满腔的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清风徐徐吹过,梁晋的声音不大,却格外认真。他抬起手一点点的把徐青枫的衣领抹平,手指在衣角上停了下道:“其实这些年,我们能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徐青枫顿了下,道:“我也是。”
梁晋:“我那么早就遇到了你,和你做同学,后来又住一起。我们从小就没分开过,我们学习都很顺利,同学都很友好,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没有讨厌我,我们关系亲密却总能得到别人的祝福,没有被老师警告,没有遭家长拆散,也没有朋友非议。我们的日子平平淡淡,却一直都很甜蜜顺遂……我很知足。”
“……”徐青枫继续道:“……我也是。”
“可是……”梁晋抬眼看着他,又过了很久后,才道:“我刚知道你生病的时候,去求神拜佛,早上赶了头柱香……后来你恶化了那次,我又在家里摆了一个佛龛,合十祷告。再后来你在重症监护室,迟迟不能醒来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在暂住的宾馆日日向西跪拜,求老天爷放你一马……我当时诚惶诚恐,后来才意识到,万一老天已经给了我们足够多的幸运,这一关存货不够了,过不去怎么办?”
他的喉咙上下滚了滚,又沉默许久后,说出了考虑很久的话:“我想,假如真到了那一天,过不去了。我一定不要为难你。我不能为了我的‘心安’,让你遭罪受折磨。你到时候选择往前走,还是往后退,我都愿意……愿意支持你。”
他看着徐青枫,眼神缱绻,语气微微有些低沉:“假如你怕我哀思过重,我便多交朋友,让你放心;假如你担心我不能照顾好自己,那我便请个钟点工,一劳永逸。”
“我有那么多的美好回忆,这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一个吻,一个眼神,一次争执吵架,我都记得,实在想你了,我就拿出来想想,也不算是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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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徐青枫久久不能平静。
梁晋最后的话,简单却又态度鲜明。他说:“我只希望你快乐,从此生活不要被一个‘死’字填满。”
徐青枫心神大震,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呢?这是一场病,一场让他饱受折磨,预后差却又危险重重的重病。他从患病初期到现在,心潮几次起起伏伏。他知道自己有太多过于在乎的东西,比如脸面,比如和隋玉兰之间的纠葛。
别人往下活,总是有盼头的。有亲情,友情,爱情……而他孑然一身,只有梁晋一人。
可是梁晋也要被他拖累的不成样子了。
徐青枫带着梁晋回徐家村,看以前的小学,重走当年的小路,除了和梁晋解释他和隋玉兰的关系之外,的确是想重温下当年岁月,和自己告别。
可是他没想到,梁晋看出来了。
梁晋看出了他的自私,却又原谅了他的自私。
徐青枫忍不住问:梁晋能为了我,改变他的所有底线。我呢?我能做到吗?
然而他思索良久,答案却依旧是——不能。
梁晋的改变和包容是无限度的,而他,却有太多的限制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