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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枫如今而立之年,说什么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句话“你还记得妈妈吗?”
虽然实际上是,他还记得。
女人站在门口急慌慌的强调自己姓隋的时候,徐青枫就注意到了。他从那时候开始就有所怀疑,后来见对方进了病房后的反常举动,几乎很快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徐母当年离婚的时候,徐青枫已经五岁了。
梁晋一家搬过去的时候,那场沸沸扬扬的离婚大战也已经结束了一年多。徐青枫很少和别人谈起之前的事情,这并没有什么好说的,离婚之前他们家过的鸡飞狗跳,每天都充斥着女人的摔打怒骂和男人的呵斥,离婚之后女人得以解脱,他们家却也罕见的安静下来,有了正常人家过日子的样子。
徐青枫听邻居们说,他们家原先也不是这样的。徐母年轻的时候貌美如花,十里八乡的都有点名气。当时徐父也是人高马大,家里还有个在省里当干部的叔叔,两人相亲认识,徐父十二台的聘礼把美女娶回家,结婚生子一切顺遂,直到徐青枫出生。
徐母怀的是头胎,自己怕的不行,于是要徐父托干部叔叔去省医院检查。俩人最后办好手续奔到了医院,谁知道孩子生下来没两天,徐父却查出有遗传性多囊肾,并发脑血管瘤。
乡下人信息再闭塞,也明白没什么不能没钱,有什么不能有病的道理。徐母太聪明,从医生那三两下问出了这病的麻烦之处。
她表示受不了了。要离婚。
还没开始患难,这对夫妻鸟就要各自飞了。
这场离婚大战从徐青枫一出生一直持续到他五岁那年,家里吵闹不休,打砸不断。徐青枫也动辄被揍的鼻青脸肿。徐母后来已经不允许别人喊自己“老徐家的”,只让人称呼她的本名,隋玉兰。而徐青枫后来日渐长大,也学会了在她情绪不好时警惕地往后缩,甚至有次见她抬胳膊过来的时候,在背后摸摸抄起了棍子。
那次女人没打他,罕见的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徐青枫当时就愣住了。
他怎么能不记得?
屁大的孩子像是防狼一样防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以至于对方稍稍示软,竟然茫然不知所错。
他不仅记得她,还恨她。
后来他和梁晋认识,听到对方说自己只有爸爸的时候,他几乎毫不犹豫的抢着说,我也是。
这样的一个女人,在二十多年后,竟然凭空出现了,张口就是,你还记得妈妈吗?
徐青枫只觉得恶心。
梁晋也被这话惊得如同糟了晴天霹雳一样,傻站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口,视线在女人的脸上停留片刻,终于从她的五官痕迹中找到了和几样和徐青枫相似的地方。
这样看下来,却是越看越像。
他又去看徐青枫,却见后者脸色刷白,紧紧地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隋玉兰还不明情况地愣了愣,随后附和着扯了扯嘴角说:“枫枫,还记得……还记得妈妈呢。”
徐青枫没说话,含笑靠着椅背,慢慢眯起眼睛等着她继续。
隋玉兰的手放到羽绒服口袋里,挺直了腰背等着徐青枫喊她或者说两句话,等了一会儿见徐青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又尴尬的拿出来双手互相搓着,盘算着自己的说词。
她慢慢坐回床边上,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当妈的这颗心啊!妈妈这些年,一直的,一想起你来就哭,当年我刚走那会儿,一到晚上睡觉就梦见你,梦见孩子找妈妈……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她说着说着似乎到了动情处,自己抽泣了两下。
她是真觉得自己命惨,嫁到老徐家摊上一个病秧子,还生下一个小病秧子。离婚没能离痛快,拖拉了五年后自己都快三十了,再找了一个城里的二婚,结果是个骗子,过的还不如老徐家。她后来又离,再没嫁到一家满意的。现在的龙龙爹是个老实人,只是虽然对她好也很少让她干活,但是耐不住穷的叮当响。
她这次来是不止是为了钱的事,她还想认亲。当初徐青枫救龙龙的时候,她说什么都没想到他就是那个小病秧子。后来她找梁晋想要请这个好心人再帮忙的时候,才从徐青枫的名字和病症中恍然大悟,再后来她四下打听,很快就确认了那个开着轿车的英俊年轻人是自己的儿子。
然而隋玉兰心里也清楚,自己一连二十多年没见,突然冒出来,徐青枫不一定愿意认她。所以后来才有了要捐肾的事情,她的本意是先认亲,徐青枫只要认得她这个妈,那龙龙的病包括她以后的日子,都算是有个指望了。到时候就算不捐了,徐青枫也不能看着她这个亲妈吃苦吧?
不过万一徐青枫不认她的话,那不行就按谈好的价,她再让他们多给点,一个肾就一个肾了,有这么多钱,后半辈子也没啥怕的。
她算的清楚,看徐青枫的态度算是温和,便明白自己认亲有望,索性在病房里哭哭啼啼的诉起了苦。
“……再后来你叔,就是龙龙爹,非要说城里人稀罕这野菜,要不是他个犟死的货,龙龙哪能出事?那天我也差点压到腿……”
“现在我们还欠医院里的好多钱,我和你叔已经三五天都没吃顿饱的了……医院的饭太贵,外面一个灌饼也要五块钱,我哪舍得……”她顿了顿,眼睛觑着徐青枫的神情,试探道:“青枫,你看你弟的这个钱……”
“哦,钱,”徐青枫点点头,问道:“钱怎么了?”
“这不是没有钱办不了的事吗?”隋玉兰忙道:“你如今也算出息了,算起来,你还算龙龙他哥哥,这个钱能不能,你们先给出着?”
徐青枫:“……”
梁晋料想过很多种情况,然而说什么都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他看了看徐青枫,徐青枫却面色平静地问道:“都说完了吗?”
隋玉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徐青枫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咬牙道:“滚!”
隋玉兰:“……”
她愣住了,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不远处的护工见状忙过来拉她,她挣扎着不想走,然而再回头看徐青枫的时候,一个果盘被疯了似的掷了过来,擦着她的耳朵咣的一下撞到了墙上。
徐青枫突然暴跳而起,脸色涨红地指着她吼道:“滚!滚!”
隋玉兰再也不敢停留,吓的大惊失色的跑远了。护工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最后把果盘捡起来,悄悄地放到了门口的小桌子上也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徐青枫和梁晋两个人。
徐青枫一直冲着门口站着,他暴怒而起的时候脖子都瞬间涨红,梁晋在后面看到他的青筋突起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一根根的钢筋横插而过。
徐青枫却过了很久都没有转过身来。病房里安安静静的,梁晋看着他上午换的新衬衣,忍不住想:怎么早上的时候没看出来这衣服大了呢?
哪里是衣服大了,是徐青枫的肩膀弯了。
梁晋在后面站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从后面环住了他。然后。他听到徐青枫叹了口气,缓慢的喊道:“梁晋……”
“嗯?”
“我们不治了……好不好?”
—
梁晋从未如此真切的恨一个人,恨一个之前完全不认识的人。
老梁一直引导他这是一个真善美的世界,他也就真的用真善美的眼光看周围的人和事。老梁是好的,徐青枫和秦时是好的,他上学的时候大部分同学也是好的,及至后来他对当初误以为是“小三”的司辰都讨厌不起来。
可是这个叫隋玉兰的徐青枫的生母,却激起了他的恨意。
徐青枫彻底放弃了。
梁晋知道隋玉兰的出现,带给徐青枫的打击不止是换不换肾这件事情。
他无从想象一个从小生活在一个打架吵骂的家庭里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也体会不了这个自称为母亲的人给徐青枫留下过什么样的阴影,但是单从她为了小儿子,便借故给徐青枫一个虚假的希望想要套钱,最后贪心不足又强行想要攀亲认故来看,梁晋便真切的恨上她了。
她不知道,她毁掉的是什么。
徐青枫能接受自己带病的现实并不代表着他不介意,甚至梁晋清楚,徐青枫比自己更盼望着早日痊愈。梁晋每次回家做饭再往医院里跑,徐青枫都要提心吊胆半天。而徐青枫每当这里疼那里不舒服,也会尽量表现的没那么厉害,生怕梁晋难过。
因此这次配型成功之后,徐青枫几乎认定,自己就要康复了。
他们想好了去哪里旅游,也想好了组织那些朋友一起聚聚,甚至毫无避讳的谈起了很多不能吃的东西,一直说到几乎要馋的流口水。他们尝到了希望的滋味,而这希望离着他们如此之近,几乎都要成了实质。
他们可以等,他们知道对方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也做好了“能忍则忍”的准备,甚至萧秘书那边提前备了足够的现金,所图不过是一切早点成功。
谁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一个自称母亲的人,站在你的面前说,给你希望的人是我,然而我只想要钱。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女人,却是提着刀子,从徐青枫的背后捅过去,又从前面鲜血淋漓的□□。
徐青枫忽的一下就断了念想,他不要,他宁死也不要。
而梁晋只能支持他。
隋玉兰很快又找到了他们,这次护工听梁晋的话,把电话转给了梁晋。
梁晋避开徐青枫,走到走廊的一端听对方絮叨着,最后的时候,隋玉兰说道:“一百三十万,你们一次性先给我,我就做。梁先生,反正你们也不缺这个钱,而我总要为了我儿子以后打算。”
梁晋问她:“所以,这就是你一再要挟加价的原因?隋女士,倘若我一开始不借给你们钱,你敢狮子大开口的张口要一百万吗?如果需要换肾的不是徐青枫,是其他人,你敢出尔反尔一再加条件吗?你现在拿着你的肾当什么?聚宝盆?发财树?”
隋玉兰被他说到脸上,忍不住讪讪地说道:“这不是也算是能救他的命吗?”
“……”梁晋这次没出声,等隋玉兰那边催促了两三遍之后,他才缓缓说道:“晚了。”
电话那头停滞了一下,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
梁晋看着窗户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上面的人面容冰冷,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透着寒气。梁晋道:“你们先把钱还了吧,你宝贝儿子的医药费加住院费,本金加利息一共十二万,三天之内还给我。”
隋玉兰叫道:“三天?!你抢钱呢?三天怎么可能还的上?”
“……”梁晋哦了一声,惊奇道:“怎么就还不上了?你可以去卖肾啊!我们不买了,你可以找别人,想卖多少卖多少。”
“……”
“你说的对,没什么事是钱办不了的。”梁晋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我们有钱,一百万有,一百三十万有,就是三百万都有。全国的肾|源不止你一处,我们可以全国撒网,慢慢比对,十几亿的人口呢,总会有一个合适的。我们等的起。”
他笑了下,又提醒道:“但是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三天,我借你们的钱必须还给我。”
隋玉兰听出了他威胁的意思,忍不住道:“还不上怎么样?”
“还不上?那就别还了。”梁晋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道:“钱我可以不要,你儿子的命,你的腿……你们欠徐青枫的,我总要替他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