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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的雪一连下了三日,终是在杜若入试考试这天停了下来。
一城银装素裹,极目之处,俱是雪色,白茫茫地一片。
今日杜若穿了身青色小袄,她走在去灵枢院的路上,小小的身子显得格外地单薄。
一路脚印向西而去,踏上西郊的碎石小路,前方茫茫雪色之中,已能看得见灵枢院的数角飞檐。
“咳咳。”杜若轻咳了两声,走得久了,觉得有些倦然,她停下了脚步,让自己在原地歇息片刻。
“咚——”
来自灵枢院的晨钟声响起,在静谧的西郊山林中发出声声回响。
杜若不由自主地嘴角微微一抿,清澈的眸子静静看着那些飞檐,喃喃道:“爹爹,娘,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待身子舒服一些了,杜若整了整衣裳,继续朝着灵枢院走去。
三十步外,灵枢院三个鎏金大字映入了视线,杜若忽地觉得有些小激动,脚步忍不住快了些。
“唉……救救我……救救我……”
杜若愕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循着那呼救的声音瞧去——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樵夫倒在雪地中,柴火散落了一地。
“老丈,您伤到哪里了?”杜若急忙走过去,吃力地将老樵夫扶了起来,当下望了望老樵夫的气色,便伸指搭在了他的腕上。
奇怪?为何这老丈身上会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这脉象看来,老丈身子骨甚是强劲啊。
杜若微微蹙眉,下意识地看向了老樵夫的双足,瞧他还站得起来,她弯腰沿着他的足踝捏到了双膝,“这些地方可有肿痛感?”
老樵夫摇摇头,“我没事了,我只是难过我这好不容易捆起来的柴火,唉。”
“人没事便好,柴火……我来帮您捡。”杜若看了看天色,还未到考试的时辰,当下捋了捋衣袖,帮老樵夫捆起柴火来。
“嘶!”
突然杜若惊呼了一声,柴火自掌中滑落,她低头一看右掌,只见掌心处有一根细木刺扎在那儿,微微有些暗青色。
麻意渐渐从木刺的地方蔓延开来,杜若心头一慌,连忙看向那些柴火,只是寻常柴火罢了,怎会有这种麻痹的药性呢?
“杜若,你可以进去入试了。”老樵夫突然捻须一笑。
“什么?”杜若只觉得整个右掌现在满是酥麻之感,她惑然看着老樵夫,“老丈,这是怎么回事?”
老樵夫笑道:“这入门第一试,仁心,你算是过我这关了,剩下的医试就看你的本事了,小丫头。”
杜若算是想明白了,为何方才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她动了动麻得难受的右掌,这样的手诊脉都难,又如何过针灸那一关?
“还愣着做什么?”老樵夫催了一声。
杜若恭敬地对着他一拜,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着灵枢院大门走了过去。
既然来都来了,岂可就这样认输了?
杜若悄悄动了动左手手指,指尖细细摩挲了几下,暗暗找了找捻针的感觉。
灵枢院的金漆大门明亮地敞开着,陈水苏带着同窗们端然立在院中,看见杜若走进大门,便冲着杜若笑了笑。
杜若微微点头,径直走向了卓立在一众学生前的两位夫子,恭敬地对着他们一拜,将那张青色小笺呈了上去。
“你这丫头,还真是单薄。”当先说话的中年汉子叫沈蒙,是灵枢院专教正骨科的夫子,“今日这第二试,你跟我来。”
“是。”
杜若跟着沈蒙走到学生后面。
沈蒙指了指木架上的一些木条,道:“瞧你年岁不大,身子又单薄,你便给我绑一个夹断肢用的夹板便好。”
杜若点点头,走到了木条边,走了一圈,却皱眉对着沈蒙道:“夫子,这些木条都不能用作夹板。”
沈蒙眸光一闪,正色道:“为何?”
杜若指着这些木条道:“这些木质偏软,若是用做夹板,只会让病家骨头长歪,落下终身残疾。”
“你可想明白了,若是你绑不出夹板,这第二试,可算你过不了。”沈蒙又提醒了一句。
杜若点点头,正色道:“这些木条我不用,但是夹板我是可以绑出来的。”说着,杜若看向了灵枢院外,“请夫子容我片刻。”
“嗯。”
就在杜若跑出灵枢院大门的同时,前院小阁之上,商青黛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起身走到了窗畔,静静看着那小丫头急匆匆的背影,不禁浅笑道:“这小丫头倒是机灵……当真有趣……”
杜若不多时就抱着一些小木枝跑了进来,只见她蹲在了地上,用纱布将这些小木枝扎成了木排状,又细心地用柴刀将参差不同的地方削平,甫才起身对着沈蒙道,“夫子,我完成了。”
沈蒙接过小木枝,仔细看了看,觉得这夹板甚是轻巧,他下意识地折了折夹板,却发现这些小木枝绑成了排,竟根本折不断,心头暗暗一赞,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嗯,差强人意,算你过了。”
“谢谢夫子。”杜若又对着沈蒙一拜。
“小丫头,你来这边。”另一名叫徐武的汉子,专教小方脉科(也就是古代儿科),他引着杜若走到了小院一角,指了指一个婴儿大小的蜡封铜人,正色道:“这是个腹泻多日的小儿,现在这里不给你艾草,也没有汤药,只有一根金针,你如何给小儿缓解病情?”说完,徐武从自己的针囊中取出一根银针,递给了杜若。
杜若用右手接过银针,虽然是拿着银针,却感觉不到任何触感,她暗暗觉得有些慌乱。
缓解腹痛,可刺神阙,可是,这是小儿,入针深浅都有讲究,如今右手如此麻木,只怕掌握不了分寸。
杜若将银针换到了左手来,她细细捻着银针,找了找感觉,右掌来到了那铜人脑后,轻轻摩挲着,口中却像模像样地念道:“不怕不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徐武心头暗暗赞了一句,这小丫头的细心,细细看着杜若左手执针,对着神阙穴刺了下去。
那铜人内灌了墨汁,若是刺得太深,墨汁沁了出来,这一试就算是失败了,可若是刺得太浅,银针根本立不住,会从铜人上脱落,这也算失败。
杜若额上细细地冒了一层细汗,她落针完后,手指从银针上移开,瞧见银针并未脱落,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很好!”徐武不禁一赞,“你这学生,我喜欢!”
“唉唉,这小丫头我也喜欢,你可别抢我的话啊。”当老樵夫从灵枢院外走了进来,他是灵枢院专教风科的夫子柳方。
杜若恭敬地对着三人一拜,“几位夫子谬赞了。”
“小丫头,你过来。”
熟悉而清冷的声音响起,不知什么时候,商青黛已从小阁上走了下来,手上还拿了一瓶药膏。
杜若觉得有些紧张,竟愣在了原地。
“刚才不还能说会道的么,怎的,一见到我,又呆起来了?”商青黛凉凉地说了一句,干脆走向了杜若。
陈水苏走了过来,推了推杜若,“呆小若,商夫子喊你呢,你还愣着,小心挨板子。”
“额……”杜若才回过神来,刚想走向商青黛,可商青黛已经来到她身前,“商……商……”
“手。”商青黛简简单单地说了一个字,瞧杜若没反应过来,便亲自牵起了她的手来,“柳先生,你这药下得也阴了些。”
柳方歉声道:“小姐,我只想多考她一些,所以才用了麻药。”
“医者的手指触感甚是重要,若是伤到了经脉,那可是我灵枢院的损失了。”她说话总是这样不怒自威,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说下来,竟让人觉得有些凉意。
“以后不会了。”柳方连忙道了一句。
商青黛并不打算应他,仔细地用指甲尖把木刺拔出,温柔无比地给杜若抹上了药膏,“过几日,你的手自会慢慢恢复知觉。”似是知道杜若想说谢谢,商青黛忽地看向了她,“谢谢就不必了,日后在灵枢院好好学医便是。”
“……”
杜若怔怔地看着商青黛,忽觉颊上一热,这才发现自己双颊已是一片通红。
商青黛觉察到了掌中她的手指忽地暖了起来,她再看了杜若一眼,却松开了手来,往后退了一步,“你今日先回去收拾些生活用物,明日辰时,便入灵枢院学习。”
“是。”
杜若觉得自己实在是放肆,低头应了一句,可双颊却红得更加厉害。
“水苏,你收拾下你的房间,以后就跟她同住了。”商青黛又交待了一句。
陈水苏笑然点头,“是!”说完,便上前挽住了杜若,“呆小若!我们可以一起学医了!”
杜若淡淡一笑,却有几分心虚,不敢去看商青黛现在是什么表情。
“一会儿便要授课了,你们几个先回书堂吧。”商青黛凉凉地说了这一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膏,往杜若走近了一步,将药膏塞到她手中,“这药膏你先带回去用,还有三日前给你的药丸,记得按时用。”
“是。”
商青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终是转过了身去,嘴角却浮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心头喃喃道了一句,“若……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