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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 就是昭和城。烬皇,我以前来过这里, 这个地方鱼龙混杂,有散仙,有凡人,现如今肯定也有妖怪,我们在这里,就安全了。”老虎妖说。
它边走边和澹台烬说话, 与其说它是虎妖,不若说已经成了四不像。
澹台烬冷冷说:“闭嘴。”
对他来说,躲藏着生活是件极其耻辱的事, 他宁愿冲出去把那些人杀光。
偏这虎妖哪壶不开提哪壶,总在提他躲开人群的事。
天地间灵气和魔气失衡,魔神弩愈发强大, 澹台烬的仙体再不能压制屠神弩,全身魔气森然。
他先前还能勉强盖住自己的红瞳, 如今却完全没法遮掩。
仙门中人和凡人,看见他便要动手。许多次他在屠神弩的唆使下要杀人, 最后关头清醒过来。
天下已经没有他容身的地方。
虎妖耷拉着脑袋,虎须抖了抖。
澹台烬再孤单,也不需要它来可怜他。
“前面不对劲。”澹台烬顿住步子。
“哪里?哪里不对劲?”
白衣少年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眼前“昭和城”的碑界, 说:“血的味道。”
本以为昭和城相对来说暂时安生, 可是目前的情况来看, 这么浓烈的血腥气,昭和城的人,可能已经死绝了。
“那咱们快逃……诶诶, 烬皇,你去哪里,等等我!”
城主府。
斩天剑落下,眼见要杀死地上蓝色衣衫的男子,一只狐狸凭空蹿出,尖啸一声,撞在来人握剑的手上,斩天剑一偏,堪堪在地上划出一条几丈深的口子。
“无知黄毛畜生,也敢挡本座的路。”公冶寂无手掌一翻,狐狸飞出去,落在地上,身子抽搐,大口大口吐着血。
地上男子抬起眸,俨然是曾经的叶储风,他艰难地爬过去:“翩然,翩然……”
眼见他的手指要碰到小狐狸,斩天剑再次落下,狐狸眼珠中惊恐倒映出这一幕。
“吱吱吱!”
一口钟猛然扣下,罩住公冶寂无。
白发白须的老人扶起叶储风:“快走!”
叶储风眼疾手快,抱住地上重伤的狐狸,与老者一同化作白光,消失在昭和城的夜色中。
他们刚走,金刚钟猛然爆裂,公冶寂无飞身追出去。
老者知道跑不过他,把叶储风一推:“带着你的狐狸赶紧走,你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保护好聚生珠,千万不能落在魔族手中。”
叶储风看一眼怀里虚弱的狐狸,咬牙道:“好。”
老者迎身对上公冶寂无。
知道自己不是公冶寂无和斩天剑的对手,能阻拦片刻是片刻。
斩天剑一把将他手中拂尘斩成两段,老者被打落在地。
“是你。”公冶寂无道,“开阳珠去哪里了?”
老者呵呵笑道:“自然在你们这些妖魔找不到的地方。”
公冶寂无脸上的魔纹蔓延至额头,面无表情看着他。
斩天剑拖曳在地上的声音刺耳,天空中轰隆隆的雷声。
老者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笑得释然:“这一天来得太快了,也还好斩天剑在你手中。”
若是换成万年前的魔神,早就生灵涂炭。
公冶寂无抬手,觉察到什么,他脸色一变。
玄色魔矢穿过云层,破空而来,带着鸣镝声,刺向公冶寂无,他连忙用斩天剑去挡,屠神箭矢撞上斩天剑,剑上隐有鬼哭声传来。
公冶寂无后退一步,他抬头,看见弯月下白衣少年带着一只老虎走来。公冶寂无冰冷瞳孔浮现出一抹不甘,命令周围还在杀人的魔修道:“走!”
澹台烬远远站定,没有去扶地上的兆悠。
少年手握屠神弩,一路走来,身上沾了无数妖魔的血,比起公冶寂无,他墨发红瞳,更像妖孽。
看着兆悠的目光震惊,澹台烬心中冰凉一片。
这人曾在鬼哭河中捡他回来,一点点为他剜去身上腐肉,剃去缠住他灵魂的恶鬼。
兆悠拿着教孩童的书,像教导初生稚童一般,告诉他:“人之初,性本善”。
他教自己引气入体,教自己御剑,教他与逍遥宗的师兄弟友爱和睦。
澹台烬握紧拳头,低垂着的眸阴郁。
他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兆悠的声音:“九旻,你怎会变成这样?”
老者声音中没有厌恶憎恨,只有浓烈的痛惜。
“让藏海保护好你,这个没用的,不知道哪里去了。”兆悠叹了口气,“见了师父,跑什么跑。”
澹台烬没动。
虎妖连忙用头把他往前顶了顶。
澹台烬沉默地扶起地上的兆悠:“师尊。”
兆悠看着澹台烬手中玄色的弩,皱起眉:“能打得过斩天剑,这是?”
“屠神弩。”
“哪里来的?”
“你把我带回逍遥宗之前,它已经融在我身体里。”澹台烬说。
当年澹台烬被恶鬼啃噬得只剩一具骨架,如果不是鬼哭河地的屠神弩与他融为一体,他在鬼哭河中数百年,早该魂飞魄散,也不会有机会遇见兆悠仙尊。
兆悠沉沉叹了口气,与骨血相融,证明完全驾驭了屠神弩,屠神弩取不出来,和没能驾驭斩天剑的公冶寂无是两种情况。
“为师早就知道你不简单。”刚学会引气入体,就能筑基的天才,哪有什么简单来历。
澹台烬突然抬眸,皱眉道:“你怎么了?”
兆悠咳嗽着说:“扶我去树下歇歇。”
兆悠偏头,露出脖子。
只见他身上大片魔纹,像是交错的枯树枝丫。
兆悠快入魔了!
“那日我去太虚,没想到见到了上古旱魃,我知道不是对手,藏了起来,想办法跟她回了魔域,阴差阳错,发现一个秘密。”
兆悠说话间,魔纹蔓延到了他的手背,他神色平和,像尊慈祥的佛像。
“魔域里面,有个阵法。”
“九转玄回阵?”
“不错,但并非这样。”兆悠道,“是万年前神魔大战还没来得及开启的同悲道。”
“同悲道……”澹台烬握紧掌中屠神弩。
曾学道心的时候,兆悠就教过他,大道同悲,相生相成。
魔域之下,竟然有另一种天道?魔族到底想做什么?
兆悠娓娓道来:“万年前,魔神强大无双,他野心勃勃,希望六界皆妖魔,为他俯首。于是在魔域创造了同悲道,企图开启同悲道,他自己成为天道主宰。”
“他疯狂弑神,神一旦陨落,会为世间留下馈赠,天地初开的上古神灵,神魂消散以后,留下的灭魂珠泪,被魔神融作四枚珠子。分别是幻颜、开阳、贪狼、聚生。”
“魔神倾注大半灵力进去同悲道,最后炼化四枚神珠的时候却出了错,被身边的上古妖王拿走幻颜珠和聚生珠,魔神失败,邪骨消散。”
兆悠瞳孔渐渐涣散,他握住澹台烬的手:“但是同悲道还在,旱魃觉醒,魔器犹存。娰婴想借助魔气,转化天下灵气为魔气,开启同悲道,让六界全部变成妖魔!”
上古妖王?澹台烬想起那片荒芜的魍地,在等苏苏的男人——小凤凰的生身父亲。
原来是这样。
同悲道一旦开启,或许仅有一成的人能活下来变成妖魔,其余都会死在仙魔之气相冲下。
一如现在娰婴给仙界之人种魔丹。
上古妖王动了情,最后关头阻止了同悲道开启,这才有了万年安好六界。
可惜这些往事,尽数被埋在了历史的灰烬中。
“幻颜、贪狼,现在都在娰婴手中。”兆悠说,“我拿走开阳,来不及跑多远,就被娰婴发现了。”
因此被打伤,眉心还渗入旱魃的一滴血,旱魃本就是僵尸始祖,好让他死后为娰婴所用。
好不容易兆悠撑到回到人间,正好见到昭和城被屠神,公冶寂无来夺最后一枚聚生珠。
兆悠从怀里,拿出一颗黄色流光的珠子,放进澹台烬掌中。
“能在死前见你,为师很高兴。”兆悠笑道,“凡间说养儿防老,我收了两个弟子,终了能见到你,也不算缺憾。拿着开阳珠,你知道该如何做。”
澹台烬说:“你不会死,我现在带你回逍遥宗。兆悠,我通身的魔气,已经成了堕仙,你竟然把开阳珠拿给我,你若是真的心系苍生,就撑到看见藏海,亲自交予他!”
兆悠温和地笑着:“九旻,还记不记得,为师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九旻,是朗朗乾坤,无上九天。
你生而不详,命里孤独。但没有人永远是黑暗里腐朽的枯骨,你在鬼哭河中五百年,如果不是内心的爱一息尚存,怎会坚持到现在。
你的所爱还在,你永远不会堕魔。
“九旻,人间是冬日了啊,为师可否,求你最后一件事。”
那日苏苏一路追寻到昭和城,看见护城河被血水染红。
无数修真者怒而赶往昭和城,苏苏匆匆御剑过去,听见有人惊呼。
她穿过人群,看见了孤单的白衣少年。
他依旧苍瘦,握住一柄剑,坐在台阶上,身后大火熊熊燃烧,火中,依稀可见兆悠的仙躯,在火中化作尘埃。
修士们的剑全部指着他,他安静地坐着,握住兆悠生前留下的混元剑,只一人一剑,却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魔修沧九旻,你叛出师门,杀害你师尊兆悠,大逆不道,还不速速受死!”
“弑师叛徒,仙门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你残害凡人,杀了四十二个城池的百姓,今日还屠戮整个昭和城,仙门不容你,天道也不容你!”
苏苏甚至看见了藏海。
藏海跌跌撞撞从仙剑上落下来,冲上台阶,红着眼眶拽紧澹台烬的衣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师尊!他们说的我都不信,可我亲眼看见了,你把混元剑刺入师尊*膛,你用真火烧了师尊仙躯,他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生心血全部传给了你!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澹台烬抬眸,昔日疼爱他的逍遥宗弟子,如今一个个眼睛泛着红,恨不得扑上来生啖他血肉。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这般如鲠在喉,澹台烬从不解释,这次却忍不住开口:“因为若他死了……”
“主上做得很好,恭迎主上回魔域。”
空中魔气四溢,紫衣魔修笑笑,带着一众魔界弟子跪在澹台烬身前。
惊灭说:“主上忍辱负重,这些牛鼻子胆敢对主上不敬,今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澹台烬顿了顿,觉察到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手背上的皮肤开始蠕动,仿佛要碎裂脱落。
虎妖一见,也知不好,竟然在这种时候,澹台烬的身体再次破裂。
惊灭已经对藏海动起了手。
以他的修为,藏海哪里是对手,眼见藏海要血溅当场,一柄带着蓝色流萤的琴挡在藏海面前。
苏苏一掌打在重羽琴上,重羽飞出,撞上惊灭的头。
惊灭猝不及防被打到,眸中暴戾:“又是你这个小丫头。”
苏苏看得生气,这都什么东西,这群魔修显然故意不让澹台烬开口。
她来得晚,没有看见澹台烬杀兆悠那一幕,澹台烬不该杀兆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重羽飞回她手中,她手指一拨琴弦,惊灭连忙伸手去挡。
他脸上阴晴不定,想起此次来的任务,他急切想去拉澹台烬:“主上,和属下走!”
白衣少年一双魔瞳却看着那少女。
“主上,快走!”
虎妖也连忙说:“烬皇,赶紧找个地方躲一下,别让他们看见你……”
不然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澹台烬却只看着苏苏,那个时候,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在喉咙里挤出来,都如破碎的音:“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我穿白衣,做善事,我学公冶寂无,学月扶崖,你为什么还是不爱我?
眼见他的身躯越来越淡,要离开这里。
苏苏上前一步,想握住他的手。
“不是!澹台烬。”她咬牙,双眸熠熠,把心一横,“我来履行承诺!”
所以,你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