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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能懵懂的认识这个世界开始,我就觉得我的家庭总是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我有爹地,也有妈咪,大部分时间我住在爹地这边,有时也会去妈咪那边住。我的一些同学朋友其实也是这样的生活状态,可那是因为他们的爹地妈咪已经离婚,他们中有的爹地妈咪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我的爹地妈咪没有结过婚,也不是那种意义上的拍拖关系,却也没有关系恶劣。有时候在我的撒娇耍赖下妈咪会勉强留在这边陪我,但是只愿意和我在一个房间。
我有注意到,每当爹地和妈咪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妈咪总是想亲近又不敢亲近,那幅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样子与他在工作中指点江山的强势与果断判若两人,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打理着全亚洲最大的律师行又极具名望的大律师。
可他看向妈咪的眼神又充满着眷恋与柔情。而妈咪对爹地却从来都是不冷不热,尽管她对我有着天生母性的温柔。
我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总喜欢抱着我,轻拍我的后背,温柔地喃言:“宝贝,我的宝贝。”
方姨说,我是我们四个兄弟姐妹中最幸运的一个。
我问为什么。
她没有再说话,无论怎样问都不肯再说。
可能是因为妈咪对我最好?因为我长得最像妈咪?
当然妈咪对我的哥哥还有弟弟妹妹也很温柔。大哥比我们大很多,有时候我想,妈咪生下大哥的时候岂不是才十四岁?怎会这样?
我没有敢问妈咪。因为当我第一次问爹地这个问题的时候,爹地似乎很忌讳这个话题,头一次严厉警告我不许再提这个问题,更不许问妈咪。否则妈咪会伤心。
我不想让妈咪伤心,所以一直将好奇埋藏在心里。
说到我的四个兄弟姐妹,就不能不提我那复杂而怪异的家庭结构。
来我家的同学朋友中总有一些好奇八卦的。我不耐烦他们或旁敲侧击或直来直去的提问。但其实对他们好奇的不光是我的朋友。
我的妈咪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她是财经周刊封面的常客,被《财富》杂志连续七年评选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50位商界女性”,甚至连续五年蝉联榜首。她也是娱乐周刊追逐的目标,每当因为我她与爹地在公共场合有所互动时,无论相隔多远的距离,他们两个人总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上娱乐周刊封面,被媒体评头论足地八卦。
外界都说,我的妈咪是个很神秘很传奇的女人。
她名校毕业,才华横溢,学识丰富,是大律师出身,刚出道便已有名气。曾经和我爹地订过婚,后来婚约莫名取消,随后生下了我,还在一夜之间成为两大集团的董事局主席。
某段时间,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便媒体云集,菲林闪烁。
对于她的情感经历,还有孩子的出世,他们从未有给过官方正式的解释,任由外界对她和爹地还有华uncle之间的三角关系猜测纷纷。
小时候,我只知道我和弟弟钟思涵是同一个爹地,而大哥华予杰和妹妹华予婼是同一个爹地,是妈咪和华uncle生的。
虽然我们同母异父,但是妈咪从小让我们经常见面,互动。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
妹妹性格比我温柔,有时我闯了祸,妹妹会当我的替罪羊。
妈咪常常嘱咐我:“思婼,好好照顾你的妹妹,有个妹妹真的很幸福。”
每当妈咪说这个的时候,眼睛里总蕴着浓浓的忧伤。我想她一定在想念她的妹妹了,也就是我们的小姨。
听说她在八岁时因为心脏病发去世,病发的原因是因为受不了外公外婆去世的打击。那一天,妈咪的三个最亲的亲人同时逝世。
每年的忌日,我们四个兄弟姐妹都会随妈咪去墓园看望外公外婆和小姨。那时妈咪总让我们先回去,她想一个人在墓园静静多待一会。
有次我忘了东西返回墓园,看到妈咪正在墓碑前泪流满面,口中不停叨念着“对不起”“对不起”,那萧条悲凄的背影泛起我心头一阵强烈的酸涩。
忽然间我很害怕,忍不住拥住妈咪的后背,让妈咪不要哭,自己却哭得稀里哗啦。
妈咪连连安慰我:“妈咪不哭了,妈咪没有事,只是太想你的外公外婆了。你也不要哭,乖。”
我们各自的爹地也会在忌日这天去墓园看望我们的外公外婆,可是我们又都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不和妈咪一同去。
他们只是苦涩地说妈咪不让。他们又让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在忌日的前后几天住在妈咪那里,代替他们好好陪伴妈咪,照顾妈咪,让妈咪开心。
我和予婼最喜欢在妈咪那边见面,虽然在妈咪的住屋我们都有各自的房间,可是我们喜欢在一个房间,交换各自的秘密,不让爹地妈咪知道的秘密。
她说当妈咪在他们那边时,是华uncle,也就是她的爹地最开心的时候。
她会同我说她的爹地怎样开心,看妈咪的眼神是怎样的,尽管妈咪对他爱理不理,可是她的爹地总是千方百计地讨好妈咪。好些次她暗暗发现,妈咪有时会悄悄地笑。可是面对她爹地时,脸色又会变得很冷漠。
她还说有次她看到她的爹地在楼上趁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强行对妈咪又亲又抱,却被妈咪赏了一个耳光。她的爹地也不生气,依旧对妈咪死心塌地。
每当我听到这些,第一感觉就是妒忌,尤其替我的爹地妒忌。爹地不像华uncle对妈咪这样主动和激进,也不会用各种方法讨妈咪的欢心。每次妈咪在我们这边的时候,爹地总是静静地陪在妈咪身边,温柔眷恋地看着妈咪。或是亲自下厨,做妈咪喜欢吃的菜品。
可是我也有看到,在爹地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妈咪会用温柔的眼神悄悄凝望他。可是当爹地看她的时候,她眼中的温柔便会即刻消失殆尽。
他们总是喊妈咪“子婼”,虽然妈咪在外界的名字是梓榆。妈咪明明很喜欢他们,却拒他们于千里之外。
我见过华uncle几次,每年生日,他都会给我准备昂贵的礼物。其实我自己也注意到,他看妈咪的眼神,有一种和爹地一样的忧伤和依恋。有一次,他忧伤地对我说:“思婼,你是你们兄弟姐妹中最幸运的一个。”
我问华uncle为什么。
他没有再说话。
“你知道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他们的关系为什么这样奇怪?”我问过予婼。
她总是不在意地说:“我问过他们,可是他们不说。既然不说,那我就不问了。我无所谓的,只要他们不分开,一直陪着我们,我就很满足了。”
是啊,只要他们都在,陪着我们成长,其他的又算什么呢。
可是我心头总有一个结,无时无刻都想解开。
既然从长辈们那里得不到答案,我就去问我的大哥予杰。
予杰比我们大很多,他很成熟,很会照顾我们。他毕业后一直在公司,跟在妈咪身边学习各种东西。
和妈咪在一起的时候,他和妈咪谈论的更多的是公司里的事务。有时候看着他们,很难想象他们是母子。他们看上去更像是姐弟。
隐隐中我总感觉妈咪对他似乎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听了我的疑问,他先是沉默,而后说了方姨曾经说过的话:“将来你会明白的。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妈咪,好好对她,她的命很苦。”
随着时间的流逝,本来我已经对这些疑问慢慢开始放下。可是直到某一天,我无意间听到思涵和予婼是龙凤双胞胎,他们不仅是同月同日生,甚至是同年出生时,我瞬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我问身边的大人们这是怎么一回事,也问过定居在美国的舅公,姑姑,可是没有人能给我明确的答案。
为了让我心安,大哥悄悄对我说,不要担心,他们还是我们的弟弟妹妹,思涵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予婼是他同父的亲妹妹。
好吧,在我知道原来还有性别筛选的同母异父试管婴儿技术后,我的心绪暂时平稳了一些。
然而我却更加糊涂了。
我一直以为妈咪和爹地还有华uncle无非就是那些电视狗血剧里常看到的感情纠葛,然后意外有了我和哥哥。这样的事情我在同学的家庭中也有见过。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特意去做试管婴儿,分别为他们生下儿子和女儿?
越想不通,就越有求知的*。
我终于再次鼓起勇气冒着可能会伤害妈咪的可能问了妈咪。
妈咪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开心。她只是温柔而平静地说:“等你再长大一点妈咪就会告诉你,好不好?答应妈咪,先不要和弟弟妹妹说。”
当我再长大一点,我和爹地认真谈了一次话。
我问爹地,妈咪到底爱不爱他。
他说他希望妈咪爱他。
为什么希望?
他说,他曾经伤害过妈咪,很深很深的伤害,害了妈咪一辈子。
那华uncle呢?
他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的时候,眼中含着泪。他说他们都伤害过她。所以他们没有资格让妈咪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
我经常看过这样一句话,一个女人只会为她爱的男人生孩子。
既然妈咪选择生下我们,她的心里一定是有爱的。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爹地。
爹地只是微微地笑了笑。他说:“思婼,你知道不知道,你是你们四个中最幸运的一个。”
还是同样的这句话,不仅方姨说过,大哥说过,现在爹地也这样说。
这次我坚决要从爹地那里问出个所以然。
爹地说:“你的出生是你妈咪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是对我的救赎。也正是因为你的出生,给了我陪伴在你妈咪身边的勇气。”
我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可是还是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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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思涵和予婼的生日,我们会同时在妈咪那里庆祝,然后各自在各自的爹地那边庆祝。
今年我和予婼商量,我们两家一同庆生,让爹地和华uncle也在。
我们把计划说给大哥听。大哥说,这也许不是一个好主意。
可是当我们把各自的想法说给各自的爹地听时,他们虽然没有多说,但是看的出,他们很期待。
在我和予婼左右一边的撒娇蛮缠下,妈咪终于勉强同意。
生日这天,因为有我们兄弟姐妹的欢笑,他们不是很尴尬,可是话也不是很多,除却他们看向妈咪时同样柔情的眼神。
吃过饭后,我和予婼悄悄来到妈咪的试衣间。妈咪的试衣间有很多漂亮的礼服,我们最喜欢在里面悄悄的试穿,臭美地照镜子。
妈咪总说,等我们中学毕业,她会给我们订制最漂亮的礼服。可是我们还是喜欢穿妈咪的礼服。
路过书房时,为了和予婼开个玩笑,我有心躲了起来,躲在了书房的橱柜里。这时他们进来了,让我听到了震撼我一生的谈话,也知道了三个家族间的恩怨,妈咪不堪的过去,她痛苦的十五年,及造就妈咪痛苦的罪孽,是爹地和华uncle年少无知时犯下的罪孽。
我的心情一落千丈,那天和爹地回家前,我都没有笑过,脑海心头总在想着他们进书房后对妈咪说的第一句话:“子婼,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没有原谅我们?”
我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
妈咪捏了捏我的鼻子,温柔地问我,我的思婼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下。
我抽泣着问:“妈咪,你不是因为爱我们才生下我们的,是因为复仇才生下我们,对不对?”
妈咪倏然一愣。
我继续说:“那天在书房,我都听到了。”
妈咪心疼地拭去我的泪水,把我拥到怀中,“你相信妈咪吗?”
我连连点头,“我相信,妈咪说什么我都相信。”
我现在需要妈咪的一个解释,急切地需要。即便不过是个谎言,但是只要是妈咪说的,我愿意选择相信。
妈咪平静地看着我说:“我不是因为复仇而生下你。包括你的哥哥,还有弟弟妹妹。我爱你们每一个。不是为了复仇。”
“真的?”我要确认。
妈咪郑重地点头:“真的。”
我心里顿时轻松了很多,可是还是放不下。
我又问:“你爱爹地吗?”
她没有答。
我又问:“那华uncle呢?妈咪,如果你不爱他们,为什么还为了他们特意做试管婴儿生下弟弟妹妹?”
妈咪苦涩地说:“是妈咪欠了他们的,上辈子欠了他们。”
那天,一直陪伴妈咪的,已经很老很老的方姨拉着我的手,嘱咐了我她嘱咐过无数次的话:“小小姐,你妈咪的命很苦,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她被你们的爹地,耽误了一辈子。”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我是我们四个兄弟姐妹中最幸运的一个了。
如果大哥的出生昭示着他们对妈咪的伤害,弟弟妹妹的出生代表妈咪爱而不能的无奈,那么只有我的出生,是因为爱。也许不是纯粹的爱,同时也是蕴着伤害,惩罚的爱,但是终归是因为爱。
我忽然长大了很多。
我不再经常和女朋友们逛街,胡闹,我比以前更多地去找妈咪,比以前更加黏她了。冥冥中我总觉得,妈咪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她陪伴我们长大,除了爱我们,也是因为一种使命。
假期里我去妈咪的公司,从最底层做起,学习了很多东西。我只想让妈咪开心,让妈咪为我骄傲,就如同我为妈咪骄傲。
岁月荏苒,大哥在华uncle和妈咪的精心栽培下,终于可以独挡一面,成为华中合格的继承人。
而我的弟弟思涵在爹地的培养下,在最好的大学念完法律,又完成了几宗漂亮的case,成为法律界新秀,正式开始打理律师行。
那一天,妈咪把我们四个兄弟姐妹一同叫去。
她拿出了四份股份转让书,华中大部分的股份给了大哥,剩下的都给了妹妹。律师行所有股份给了弟弟,而将云控股70%的股份给了我,30%给了弟弟。
她对大哥说:“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妹妹们。我不能为他们做的事情,请你为他们做。”
她对我们细细嘱咐:“答应我,将来无论怎样,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分开,永远能相互扶持。”
待他们都出去,我问妈咪:“妈咪,你爱他们吗?或者曾经爱过吗?”
妈咪面对着窗台,许久未有答话。
可是从窗台的倒影,我隐隐看到妈咪那岁月没有留下痕迹的脸上落下的长长的泪。
她转身从手袋的钱夹里拿出一张旧照片,照片已经泛黄,照片上是三个人,中间笑靥如花的少女长得和我很像。我顿时明白了一些事情
“妈咪,你爱他们,你始终都爱他们,对不对?”
“大家都说我幸运,因为你爱我的爹地,所以才生下的我,对不对?”
她未有答话,只细细抚着我的脸颊凝望着我,温柔而深切,似是想把我的样子深刻印在她的心里。
她的眸中氲着薄纱般的雾气,语声飘渺:“思婼,我从来没有后悔生过你,包括你的弟弟妹妹,还有,你的大哥。”
她又说:“照顾予婼,她是你的妹妹,你们要永远相亲相爱,好不好?”
此时,我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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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妈咪走了。她是在平静无暇的一天悄然离去的,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却也留下了千言万语,留在了我们的心里。
爹地和华uncle也走了,他们三个人走得悄然无踪,杳无音讯,将在香港的一切都留给了我们。
弟弟妹妹哭得不可开交,可是我和大哥却没有哭。
因为我们深深知道,他们的离去不是坏事。
妈咪救赎了他们,现在,该是她救赎自己的时候了。香港承载着她的爱恨情仇,远离香港,也许她可以找到真正的自我。也许,她已经原谅了他们。
“他们三个现在在一起吗?”我问哥哥。
“是的,他们现在在一起。”
我相信他们正在一起,因为随后的几年,我们每年都能收到没有署名,也没有寄件人地址的风景卡片。
这一年,卡片背面的风景换成了一张照片,妈咪还是那样年轻而绝美,只是少了曾经的凌厉与忧郁,多了几分岁月赐予的恬淡与优雅婉约。她穿着简约的婚纱,淡妆宜人,戴着两个婚戒,一只手一个,笑靥盈盈。
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女婴,长得很像妈咪。再仔细看看,长得像我爹地,可是又有些像华uncle。
大哥说:“看来我们又有一个小妹妹了。”
“她的爹地是谁?”
“我相信这于他们已经不重要了。不过看来,我们四个,哦,不,应该是五个兄弟姐妹中,最幸运的已经不是你,而是这个小妹妹。”大哥揶揄地说。
我却很开心。
谁最幸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妈咪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救赎与幸福,她终于穿上了婚纱。
是的,她原谅了他们,也救赎了自己。
妈咪陪伴我们长大,却没有给我们机会陪伴她到老。我希望,这个小妹妹,能陪伴妈咪,陪伴他们三个到老,陪伴他们完成我们应该完成的使命。
爱情的世界容不下第三个人,可是未必没有意外。与其痛苦抉择,不若坦然面对。也许他们之间的爱情战争还在继续,但是只要在一起就好。
是的,他们三个分不开的,他们至死都只能在一起,这是他们的宿命。
他们生生相扣,永不分离。
爱情不是占有,而是永恒的守护。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未必会在岁月的流沙中消逝殆尽,然而他们已经在用最虔诚的姿态,用冲破世俗的方式,忏悔着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守着她的波澜不惊,护着她的现世安稳。
她是命苦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女人。她的一生中有两个爱她至深的男人,为她倾情,随她漂泊,永恒守护,生死相依。
她是值得的。
因为她不是毒蝎,更不是毁灭。她是救赎,赎出爱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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