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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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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宴结束之后,许世安让人在酒店里安排了两间豪华套房,让亲家一家好好休息,翌日再送他们回浠镇。

    这样周到体贴又毫无架子的亲家,自然是无可挑剔,佟建文却总觉得心里不安,可是又说不出来那里不对,仿佛天上掉馅饼,可是这馅饼有点太大,砸得他头晕眼花,疑似一场梦游。

    佟鑫送完客人,回到酒店的房间,告诉父母他和许琳琅要去度蜜月,一会儿就去机场。

    佟建文忙问,度蜜月回来后住在那儿,佟鑫说住许琳琅的娘家。佟鑫大学毕业后,佟建文在市里给他买了小房子。拿出大半生积蓄,也只够付了个首付,面积也才六十三平方。许家条件优渥,家里还有保姆,许琳琅如今怀着身孕,她父母肯定心疼女儿,不会让她住在佟鑫的小窝里。

    这个结果佟建文来时路上就猜到了,叹着气对老婆说:“我怎么觉得咱儿子跟倒插门似的。”

    周余芳比他想得开,笑眯眯说:“孙子都有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佟夕扯了扯佟鑫的袖子,“哥,有没有照片,一寸两寸的都行。”

    佟鑫问干嘛。佟夕一本正经的说:“哥的运气太好了,回头我把你相片放文具袋里,肯定逢考必过。”

    佟鑫啼笑皆非的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当你哥是锦鲤啊。”

    佟建文催着儿子赶紧走,别误了飞机。佟春晓和佟鑫一起下楼,她难得回T市一趟,趁这机会去出版公司和编辑面个基,谈谈新书的创作计划,还有旧书的加印。佟夕留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无聊,便给叔叔说了一声,到图书大厦买书去。她在T市住了两年,图书大厦是常去的地方,佟建文比较放心,只叮嘱她早去早回。

    到了图书大厦,她径直上到三楼,去挑需要的专业书。暑假里人格外多,很多小朋友把这里当图书馆一样,消磨一天时光。

    刚在图书大厦待没多久,就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T市的夏天便是如此任性,偶尔台风经过,整个城市一场狼藉。大雨瓢泼,下了两个小时,还没有停歇的架势,佟夕只好给叔叔打电话,让他不要等自己吃饭,她等雨停了再回去。

    结果打完电话没多久,雨就停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不少人。

    聂修虽然开了车来,图书大厦却不是地下车库,露天停车场在大楼的东侧,走过去必定衣衫全湿,他有洁癖,不想淋一身湿漉漉的雨水坐到车里,回头车座椅套还要清洗,十分麻烦,于是便在楼上的图书室内,等到大雨停歇,这才下楼。

    站在步梯上缓缓下到一楼,靠近门口的结账台前有个杏色的身影。他微微一怔,视线绕着她周围转了一圈,只她一个人,并未见到佟春晓。

    要不要打招呼?犹豫的当口,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两个小学生,排到了他的面前。

    佟夕一如既往的不喜欢东张西望,做什么事都极其专注,等柜员结账的时候,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回头,也没有扭脸。全然不知道身后有人一直在注视自己。

    结完账,她把书放进一个折叠的无纺布袋子里,径直右转,走出了书店的大门。

    站在聂修前面的两个小孩,翻着口袋找了好久的零钱,磨蹭半天才结了账。

    聂修以为这一耽误佟夕早已离开,开了车出来,却没想到在路口见到了她。她提着一个袋子站在马路台上,袋子上映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熊,似乎在等车。

    天气不好不好搭车。他不介意送她一程,却又担心一面之缘,她不会轻易坐一个陌生人的车。犹豫归犹豫,车子开到她的旁边,到底还是踩了刹车。

    佟夕等了半天也没见公交车影子,连着过了几辆出租车都载了客,正在暗暗焦急,猝不及防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垂下眼眸,发现一辆私家车停在自己右侧。

    车里的人,正是聂修。佟夕先是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而后笑说:“是你啊。”

    雨后刚刚放晴,光线仿佛蒙着一层薄雾,这抹笑容像是拨开云层的那一抹绚丽阳光。

    聂修的心跳慢了半拍,喉结微微滚了一下,方才说:“下雨了公交车不好搭,你去哪儿我送你。”

    婚宴上闹哄哄的,聂修站在父母身后,只是和佟建文打招呼的时候叫了声叔叔阿姨,此后便保持沉默,佟夕也没在意他的声音。此刻才发现他说话真是好听。好听的并单是声音,而是那种语气,沉着从容,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道。

    若是一个陌生人,佟夕必定拒绝。可是江若菡是叔叔的同学,还是浠镇同乡。她略一迟疑,便上了车,报了地址。聂修听是中午举办婚礼的酒店,便说:“早知你们不回浠镇,我妈该请你们吃饭尽地主之谊的。”

    佟夕忙说:“不用不用,许伯伯都安排好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

    聂修心里莫名情况的往下沉了些许,明天就回去……这想法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儿,便空出来短暂的一阵沉默。

    佟夕于是率先开口说:“我以前见过你。”说完发现这句开场白,特别像是搭讪的套路,于是笑着又追了一句:“是真的。”

    聂修露出讶色:“什么时候?”如果是见过,他绝对应该对她有印象。

    “四年前,你外婆过世的时候,我在鹭鸶巷的后街看见你。”佟夕抿着笑:“但是你胳膊上落了鸟粪,我递你一张纸,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聂修听到前面没有印象,听到鸟屎忽然就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但是,当时他隐约记得是个男孩儿。于是,略带窘意的说:“我想起来了,抱歉没认出来你。”

    佟夕眼睛弯弯的笑着说:“没关系,我猜你也记不得了。其实我在更早以前,还见过你。”

    聂修更为惊讶,侧身看着女孩儿笑吟吟的说起六年前的那一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极少见到一个女孩儿这样喜欢笑,笑起来又这么明媚好看。

    这红灯漫长到五分钟十分钟才好。

    他记性很好,佟夕讲起来的往事,很快在脑海中浮出来,他解释说:“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去吃饭,饭店门口有个卖莲蓬的老太太被人骗了,我用了一张真钱给她换了下来,把那张□□给撕了。”

    佟夕露出恍然的表情,“哦,假的啊。”长睫毛在琉璃似的眼睛上轻轻的一扇,聂修觉得心里一阵风起。他没想到竟然和这女孩儿早就见过两面,竟然有这样的缘分而不自知。

    “你知道我为什么记得住你吗?”

    聂修情不自禁的问:“问什么?”心里悄然升起某种期望。

    佟夕指了指他方向盘上的右手食指,“你撕钱的时候,我特别心疼,就盯着你的手看。很巧,我又有一个。”

    聂修轻轻说:“是很巧。”

    佟夕抬起眼眸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有,你一直没怎么变。”

    聂修望着她,“你的意思是,我从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长的老气横秋像二十岁?”

    佟夕忍俊不禁,忙笑着摇头:“不是,我的意思还是,你的身高和面貌都差不多定了。如果是小时候见到的,肯定会认不出来。”

    聂修从未相信过缘分,于是上天今天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例证,让他明白,这缘分有多奇妙。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记住了这么久,心里都会起波澜。他亦不例外。

    他十分的想问她多大,担心太冒昧,换了个问法,“你在念大学?”

    “我开了学高三。从海参崴回来留了一级。”

    聂修一看她刚才还笑得好好的,转眼就不笑了,脸色微红,眼神也垂了下去。顿时明白她是在拿自己和她作对比,于是立刻跳过了这个话题。

    刚好,他有个同学来自圣彼得堡,去年寒假他们几个同学一起去玩了一趟,于是就此打开话题,聊起俄罗斯的风物习俗。

    聂修只是游客,自然没有佟夕了解的深刻,渐渐变成她讲,聂修倾听。

    聂修这才知道她父母车祸离世,她回国跟着姐姐佟春晓生活,过了两年姐姐又带着她从T市去了浠镇,投奔叔叔。

    这样的生活经历,却未必在她身上留下颠沛流离的痕迹,也没有孤苦无依的神态,显然,她姐姐功不可没,必定是给了她很好的关怀和爱护,才得以让她无忧无惧的长成这般模样。

    离开图书大厦相对僻静的道路,拐入主干道,路况明显开始乱起来,道路两侧都是水坑,行人电动车自行车都挤到了路中间,只给机动车留出一个车道,车行缓慢,越来越堵,最后在一个路口被困住。

    聂修等了几分钟,眼看前面没有一点挪动的架势,便开始打方向盘前后左右慢慢腾挪,最终从群车包围中撤出来,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岔路上。

    佟夕此刻还没摸过方向盘,更没有考过驾照,看他神乎其神的车技,忍不住说:“你好厉害。”

    聂修失笑:“这有什么厉害的,开车和骑自行车差不多。”

    佟夕无意的跟了一句:“那你觉得什么厉害?”

    “实现一些人类一直想要实现的理想。”

    聂修并非装高深,只不过这个回答和自己的专业有关罢了,偏巧被她一问就随口一答。谁知气氛立刻冷场。

    他本来看上去就难以接近,身上有种超乎同龄人的成熟稳重,这句话一出,佟夕咬着嘴角,感觉到了一条大大大……鸿沟。感觉这天好像没法聊了。

    聂修见她咬着唇角不说话,立刻明白自己又犯了大错,连忙补救:“刚才你一直在聊你的生活,我什么都没说这不大公平。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但因为黑眼仁多,反而没有半分风流柔美之气,目光深邃锋利,有深入心底之感。佟夕对上他的眸光,心里一恍,视线飘开说:“没有。”

    聂修自小学高年级起,便有女生拐弯抹角的打探他的各种情况。他难得主动一次愿意聊聊自己,居然被拒绝。还真是……颇为意外。

    佟夕并非不好奇,只是萍水相逢,担心了解太多,万一一不小心喜欢上了,岂不是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