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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相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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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中秋夜杨氏一事之后,东宫补选当差的宫人尚未调教完全,就又因太子坠马一事, 被杀了个遍。

    半年时间,已有前后两批东宫内侍死于非命。

    一时之间, 宫女和内侍人人自危, 仿佛踏入太子殿下的东宫, 就如同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东宫中人少清净,泰安乐得自在。白日里越发胆大, 常推开外窗, 大咧咧坐在窗棱上, 去逗弄白瓷缸中太子喂养的那几条锦鲤。

    她不敢伸手去碰, 提了裙子远远看着, 一面扭过头去看坐在案前的太子:“你打算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你这样当缩头乌龟,要猴年马月才能领到差事啊?你不领差事, 别人当你没前途,偌大东宫连个投奔你的幕僚都没有,这怎么争皇位啊?”

    小太子十分不屑, 哼一声:“太傅死后我大势已去了一半,皇后有孕之后, 旁人更是当我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这个时候来投奔我的人, 要么是蠢到家, 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他顿了顿, 又瞥了泰安一眼:“...要么就是跟你一样, 胆大心粗,胸无城府,只有满脑袋的意气。”

    他右手握着一柄小刀,细细削了半日,终于将一根小木条削出成极小的钓鱼竿的模样,轻轻敲了下泰安的头,又把鱼竿递给她:“…成日里看你百无聊赖胡思乱想,给你做了个小玩意儿,拿去玩吧!别总问我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泰安毫不客气,接过鱼竿喜滋滋的看了看,反手就捅进小瓷缸里去逗弄那锦鲤:“我问的问题有什么不对?要不是我,你那条腿不废也得断,可够你喝一壶的!”

    小太子嘴唇轻翘,眸光却冷,也不接她话,只默默回忆起坠马当日的情形。

    剜心救父之后,小太子理所应当地“体虚畏寒羸弱单薄”。皇后打着关心继子的幌子,三不五时遣太医问脉,日日都将脉象说得虚弱不堪,言外之意都是他伤了根本命不久矣。

    小太子冷笑,他头不痛脚不冷能吃能睡身量渐长,连对医术一窍不通的泰安都能指着太医的背影说他“鬼扯”。

    他哪里是生病?分明是陈皇后想让他“病”。

    小太子不以为意,原本以为不过是找一个“虚不受补”的借口,又一次让他清汤寡水不吃荤腥。

    可没过多久,皇后又向皇帝上书,言太子体弱,理当习武,尤应苦练骑射,强身健体。

    小太子半点没想到,泰安则是傻了眼,惊恐有加地看着他:“你后娘疯了,要借着骑马来搞死你。”

    是啊,满朝皆知中宗的合德太子死于坠马,大燕已有一个马蹄下身亡的储君太子,皇后莫非是吃错了药,才敢再借马蹄来除掉他?

    她要是真不在乎这个名声,干嘛不一碗砒霜喂给他,岂不是更干净利落些?

    小太子不明白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泰安则是一口咬定皇后定是要借坠马害他性命。

    两人争执良久,泰安灵光一现,欣喜地拍起了巴掌:“兵来将挡,倒不如主动出击。她不是想让你坠马吗?那你就坠给她看呗!”

    “我兄长骑术精湛,我的马术都是他教的!”泰安一拍胸脯,“明儿你听我指挥,我教你!你一上马跑两步就主动摔下来,保管她想不到你出这招!”

    小太子嘴角抽搐,忍了很久才没吐槽她“骑术精湛”的兄长,便恰恰是那坠马身亡的合德太子。

    可如今之计,泰安的法子虽然缺德又丢人了些,倒不失真的是个破局的好法子。

    无论皇后让他骑马是为了什么,总归不是真的为了他强身健体。

    说是兵来将挡,可最怕防不胜防。

    小太子长长叹一口气,低头问泰安:“说罢,我明日要怎么个坠法?”

    于是,体弱多病的太子卢睿跟随昭武校尉习骑射的第一日,便从马上坠下,摔“伤”了右腿。

    却没想到年方十八的皇后陈华珊秉性温柔和顺,大婚次日便脱去华贵的衣装,荆钗布裙,素手纤纤,低眉顺眼地替睡眼惺忪的皇帝奉上温凉的漱口水。

    十足十,像透了他的阿娘。

    小太子眼中淬冰,到底是意难平。

    皇后心机深沉,嫁过来半年有余泪眼朦胧地对着皇帝剖白心迹:“妾自嫁给圣人,便与您夫妻一体,一片真心日月可鉴。难道您真的被大司马废黜,妾还能捞着好处吗?妾是一届妇人,从来登不得三宝大殿,所思所求唯有相夫教子啊…”

    这话说得真切坦诚又聪明。他阿爹当即泪湿眼眶,望着华珊皇后柔顺恭谨的模样,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是夜,独宿半年的新皇终于与皇后圆房。

    “父皇对皇后心态复杂,一时觉得她心机深沉不可轻信,一时又心痛她命途坎坷身不由己。”小太子淡淡地说,“皇后聪醒,在我父皇面前越发谨言慎行,素颜淡妆,逢初一十五父皇来时必要茹素。装扮上,也越来越像我母亲。”

    他阿娘生前爱俏,又不喜铺张浪费,发钗饰品全部交由他阿爹以木头打造。出事前不久,小太子还曾亲耳听到他们夫妻之间玩笑。

    阿娘要阿爹打制一支莲花长簪,莲花下缀一只蝴蝶。阿爹笑着推脱嫌弃费事,抬头取来阿娘描眉的铜黛在她额上轻轻勾勒,两笔画出一只惟妙惟肖的蝴蝶,衬在阿娘白皙肌肤,仿佛栖息在阿娘的额前。

    他们笑作一团,小太子隔着帘幕听得分明,忍着笑默默离开,将清晨的满室旖旎留给了恩爱有加的双亲。

    “皇后投皇帝所好,衣装饰品不用金银,钗簪梳篦盆杯餐具,一应都为木制。”小太子说,“中秋夜当晚,她发间一套黑檀木莲花簪,式样古朴大方,雕工精美无双,得了父皇赞赏。”

    小太子住了口,不再往下说。泰安却十分懂得他的难过。

    由来只闻新人笑,却不知夸赞皇后发簪精美的帝王,可曾记得多年以前与另一人描眉欢笑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