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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为孟萋萋打帘,她提裙跨了进去,绕过外堂入了内室,一眼就看到梨花床洞里躺着的老人。
孟老夫人脸色青白,精神头十分差,她看见孟萋萋进来了,虚弱的抬起一只手,复又无力地落下。孟老夫人的面容从未如此苍老,好像一时不见就衰老了下去。她睁着眼,目光有些闪烁,嘴里喃喃的喊:“祖母的萋萋……”
孟萋萋赶忙过去坐在榻边,刚一开口,眼眶中积蓄的眼泪就扑簌簌落下:“祖母,怎么突然病的这样严重,发生了何事。”
孟老太君挥手示意房内其余人退下。她看着坐在床榻边缘的孟萋萋,饶是在哭也姿态绝美,这是她养出来的闺秀,她放在手心里宝贝的嫡孙女儿。孟老太君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抓着孟萋萋的手腕,她强撑着一口气交待:“萋萋,祖母就要不行了,现在祖母要你答应……答应祖母一件事。”
孟萋萋抬起泪眼:“祖母请说。”
孟老太君气息很不顺畅,但几乎是字字清晰的说了出来:“一定不要……不要嫁给盛嘉彦。不能答应他,无论你喜不喜欢他……”
孟萋萋一愣,目光迟疑了下来。她不懂祖母为何这样要求,分明之前还十分欣赏盛嘉彦,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保护孟府的人。可祖母却突然这么说,孟萋萋急道:“祖母,您想说什么?”
孟老太君握着孟萋萋手腕的那只手一点点用力,像是一定要她记住的痛:“萋萋,盛嘉彦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很危险。你答应祖母,一定不要嫁给他,离得越远越好。”
孟萋萋心中如遭雷劈。祖母对盛嘉彦前后态度变化太快了,让孟萋萋不得不想到孟老太君病情突然严重是跟盛嘉彦有关。难道,真的如聂玄冽所说,盛嘉彦根本就在做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孟萋萋的犹豫,让孟老太君遗愿未了,她一口气没有缓上来,睁大了眼睛浑身颤抖起来。孟萋萋惊慌失措,连忙大喊:“快叫郎中来!快叫郎中!祖母……祖母你不要吓我。”
房内忽然涌进来许多人,孟萋萋被挤了出去。她失魂落魄的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夏雨淅淅沥沥浇在院中的花木上,心里已翻起滔天巨浪。
孟萋萋抬首,只能看见天上的乌云蔽日,一团团藏着雷电的厚重云朵挂在苍穹上。她忽然想到幼年时有一次自己躺在罗汉床上,而孟老太君就坐在一旁给她做鞋,孟萋萋一个翻身醒了过来,睁着一双美目醒神,孟老太君看她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喜欢的不行,直摸着她的发顶:“以后我们萋萋还不知道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先是舅舅,后是祖母。如果当真与盛嘉彦有关……
孟萋萋甚至不敢深想下去,心头一点点的凉了下来。
孟老太君后来那么喜欢盛嘉彦,没道理会无缘无故的叮嘱自己要小心他。一定是祖母发现了什么,才会这样嘱咐。是不是她一开始就错了,盛嘉彦没有了记忆,他这辈子只会记得是谁下令灭了盛家军,他只会记得他父母的仇人,他唯独不会记得自己当初对他的切切殷勤。
如果他的心一开始就是冷的,那自己为何奢望还能温暖他?
孟萋萋被伤悲冲昏了头脑蒙住了双眼,她此时此刻在脑海中搜寻到的全是盛嘉彦那张冷面无情的容颜。他对待大佛小米时的冷血,他明知阿容心中怀有仇恨却将他带在身边,他明知道……
孟萋萋悔恨不已,她甚至没有资格去责怪盛嘉彦,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如果当时她在大殿上没有拦住舅舅,没有执意要将盛嘉彦带回来,今天的时局会不会不一样?
牛头马面蹲在房间里头,透过窗子看着孟萋萋失落冷然的背影。
牛头摸了摸脑袋:“咱们是不是做错了啊,早知道直接拘魂不要留时间了。现在好了,孟姐姐跟陛下矛盾更深了。”
马面惋惜的哀叹:“造化弄人我今天算是明白了,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直接带走吧,也省的这老妪辛苦难熬。”
孟萋萋的身后忽然传来慌乱的声音,有人喊老太太,有人哭的声嘶力竭。
她猛地回头,往内屋里冲。
“祖母!”孟萋萋跑到内屋的当口,她茫然的看着孟老太君睁着眼睛,而她一点气息都没有了。大伯父大伯母跪在一边哭泣,孟宜莲哭的昏死过去,几位长兄悲痛难忍,一齐跪下。
“祖母……”孟萋萋又小声的呼唤,忽而大哭不止,几步过去跪在榻边,紧紧抓着孟老太君的衣袖:“我错了祖母,你不要离开,我求您……”
旁人来扶孟萋萋,她却早已哭的瘫软的扶不起来。
孟老太君走的突然,死前还眼睛圆睁着,似是有心愿未了。别人不知,孟萋萋很清楚,孟老太君是放心不下她。
孟萋萋的大伯父孟知瀚上前替老太君合上眼,强忍悲痛,劝慰孟萋萋:“三丫头,可不得这样再哭了。母亲生前最疼你,你这样会叫她走的不安生。快起来吧。”
孟萋萋被两个丫鬟架起,她看着众人合力将孟老太君抬着去了正堂。
那里已是一片缟素。
一口漆黑底部雕祥云极乐神仙的棺材摆在正中央,闲杂人等回避,丫鬟们及大伯母替老夫人换了寿衣,将她的白发绾好,重新躺入棺材内。
两根白烛‘刹——’的燃起,众人哀哀的哭声飘荡在这细雨漂泊的夏末中。
无论众人怎么劝说,孟萋萋都一直在灵前长跪不起。若有亲朋乡绅来凭吊,孟萋萋就会跟着他们一同向孟老夫人磕头。直磕的她额头红肿,她却依然不肯起。
大伯母玉氏怕她受不住:“萋萋,你帮伯母去老太太房中瞧瞧还有没有漏下的,若有了一并拿来,我们一起给老太君烧过去。有许多她心爱的佛经,也一起带去。”
孟萋萋这才让燕纱扶着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后她强忍住,红肿着眼睛回了孟老太君的厢房里。府内已被人挂上了白色灯笼,孟萋萋推开门,祖母房内还未来得及收拾妥当。
这屋子里都是孟老太君生活的痕迹。她看到一半搁在小几上的经书,那串老山檀的温润佛珠,孟老太君生前最喜欢的那个天青色麻姑献寿的梅花瓶。先前给孟萋萋做了一半的鞋子,还搁在她梨花木床榻里侧。
孟萋萋红着眼将孟老太君生前最喜欢的佛经收了起来,一并带去了灵堂。
京城中许多受过孟府恩惠的人听闻噩耗都来吊唁了,大老爷孟知瀚虽然悲痛欲绝,但还要起身招待来客。家中的大事小事都暂且交给了他夫人玉氏掌管。已经出嫁的孟宜慧带着丈夫一起回来,孟萋萋孟宜莲与她姐妹三人相见,顿时都是泣不成声。
皇宫中皇上和皇后分别派人来吊唁,谢崇明若不是身子不好,竟想自己下榻来孟府。现在孟老太君去了,孟萋萋无人庇护,他要想办法给孟府几个官职才是。皇后想接孟萋萋入宫小住,被孟萋萋凄然拒绝了。
随着皇上和皇后都有了表态,越来越多的官员大臣日日来吊唁。众人中,有人哭的真心实意,有人哭的虚与委蛇。
孟萋萋木然的跪在蒲团上,她整日整夜都没有合过眼,也未进过食。
外头的雨也从未停过,一直到第二日深夜,盛嘉彦听闻消息急忙赶回了京城。
他满身雨渍,像是骑着快马赶回来的。
盛嘉彦看见灵堂里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的瘦弱背影,他心中一痛,恨不能将孟萋萋揽在怀里安慰。
可他的脚刚踏上台阶,灵堂里的人唤了一声:“二少爷回来了。”
孟萋萋清冷的声音立刻呵止了他:“不准进!”
盛嘉彦步子一顿,眼色忽而幽深下来:“萋萋?”
孟萋萋从蒲团上站起,她容颜清冷惊艳,虽面色憔悴,但不减半分绝色。她挺着脊背高昂着头颅,眼里满是陌生和冷然:“这个灵堂谁都可以进,唯独你盛嘉彦不行。”
盛嘉彦就这样立在廊下,他的衣袖还在一滴滴的落水:“萋萋,发生了什么?”
他正欲再跨一步,哪儿知孟萋萋动起怒火来,当下厉声吩咐:“来人!盛嘉彦若是敢闯灵堂,把他给本公主就地拿下!”
周围登时窜出许多带刀侍卫,盛嘉彦身后他自己带回来的亲兵也猛地抽出寒剑来。
盛嘉彦眉头紧蹙,神情晦暗:“萋萋,你当真要与我刀剑相向?”
孟萋萋一步步走的近了些,她虽是极力忍着,眼泪却不住的落下,然她声音还是那样无情:“过几日,我会恳请大伯父将你从孟府中剔除名籍。从此以后,你与孟府再无干系。”
盛嘉彦看见她眼睛下一团青色,他刚收到消息时便抛下所有赶了回来。他猜想她这个时候是需要依靠的,饶是孟萋萋态度再决绝,盛嘉彦现下却只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晕倒。
他愿意为了孟萋萋退让。
“明日我再来。”他说罢,再度看了孟萋萋一眼,转身带着将士们离开。
他走后,孟萋萋才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往后跌去。方才被这架势震慑住的大伯父大伯母慌忙扶住了她,孟宜慧向自己夫君使了个眼色,秦越会意立刻踏步出去追盛嘉彦。
孟萋萋眼前陡然一黑,仿佛这两日来的折磨和坚持,都在见到盛嘉彦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