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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订阅不足则36小时后恢复。 容落云说:“流水席很好, 好得连座位都没有。”楼上楼下座无虚席, 哪怕是狭窄闷热的楼梯都要与人相撞,忖到这儿, 难免想起撞他的那个人来。
高高大大, 像一堵墙, 不为吃席, 就为瞧瞧他是否生得青面獠牙。
“二哥?”陆准唤他。
容落云回神,指肚摩挲着书卷,一股子倦懒劲儿。“眼下消息四传,之后宴席便不必作陪了。”他说。毕竟他们招揽的是手下, 用不着打成一团。
陆准点点头, 绕过桌案伴在对方身旁, 像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犬。对方夸他几句, 心落回肚子里,才转阴为晴地回了藏金阁。
容落云低头读书,这一卷艰深晦涩, 叫那伢子打断再难重续。索性不读了, 回卧房,床上扔着换下的衣袍, 层叠之间隐着失而复得的帕子。他拾出来一嗅,蘅芜香成了皂荚香, 牛乳味儿成了柚叶味儿。
他慢慢回忆, 帕子是夜宿朝暮楼时丢的, 丢在楼外,说明那人当晚恰好经过。要么是掏空荷包败兴而去,要么是到温柔乡里寻娇娘,皆因风流。
只不过,流连风月场还会缺帕子?按那人的英俊相,怕是连肚兜都有得收。
容落云将帕子叠好搁在枕边,柚叶味儿徐徐,冲撞香炉里那一味。他受累起身捧杯茶,将炉中袅袅的香泼熄了。
不凡宫的流水席足足摆了五天,人潮来去,城南城北,无人不知比武大会即开。哪怕是个聋子,也瞧见冷桑山下比武台搭好,就等着你方唱罢我登场。
客栈上房,杜铮在桌边裁纸研磨,一一备好,递上笔,供霍临风撰写家书。白宣承一层烛光,微黄,霍临风盯着落不下笔来。“爹、娘、大哥。”久久,先将至亲唤一遍,又断了章。
杜铮挨在一旁伺候,难过地问:“少爷,真要骗侯爷吗?”
比武大会乃天赐良机,赏金什么的是玩笑话,最要紧的,倘若获胜便可成为一等弟子。不凡宫,本质为一个江湖门派,但探查朝廷动向,消息甚至远及长安,绝非寻常门派所为。
若将不凡宫比作一棵树,霍临风入府接兵置于明面,那能看见的便是不凡宫的树冠。可他想靠近,潜着也好,藏着也罢,要摸一摸树根。
要彻底铲除这棵树,只有连根拔起才奏效。
他舒了口气,蘸墨写下:“故园念切,然相距甚远,自握别已数月未见……”赴西乾岭途中,遭草寇伏击,二十骁卫命丧长河以南。吾亦难过,染疾不愈,滞山居而不前。盼早日启程,接兵入府,不辱皇命天恩。
这理由是搪塞朝廷的,家书务必口径一致,只得相瞒。杜铮又问:“少爷,如此妥当吗?”
霍临风搁笔:“我之死活,皇上不在意,除却塞北,我在何处都无妨。”这话掩不住怨气,他不仅心里有怨,并且分量足足。十三岁初登战场,至今十年,一道旨意就令十年拼杀变成旧日峥嵘。
他嘲弄地想,也许在恶人窝里做个大弟子,比在大雍做个将军要快活。
一碗稠白糨子,抹一点便粘住,再难撕开。霍临风压着信迟迟不动,末了,临装封又抽回,提笔再蘸一墨,落下浓浓一句:“吾寐吾思,依依难尽,曾折玉兰一枝植亭边,愿玉兰成树花开时,得以一聚。”
杜铮眼眶酸胀,哪里能团聚呢,不过是给各自一点盼头。他偷瞧霍临风,对方神情淡淡,两道剑眉微蹙。“少爷,歇息罢。”他说。裹住被,落下帐,谁也瞧不见了,便能好好地念一念至亲。
霍临风听话地解衣上床,面朝里,却没有能听他牢骚一二的体己人。睁眼漆黑,闭目也是漆黑,待这浑糟糟的长夜殆尽,峥嵘抑或不甘双双抛却,他要蹚一条别路。
月是故乡月,梢头处处新,挂梢落稍,皆是人间天黑天明。
霍临风醒时还早,阴着,天空云潮伴着城中人潮,仿佛为今日比武烘托。冷桑山下聚满了人,比武台四柱缠彩巾,虎首盘踞,击鼓台则靠山环树,置四把梨木椅。
乌云翻腾,阴透了,冷风吹得生死状卷了边角。
霍临风抱肘居于攒动人群,探内力,察兵器,将周遭对手窥了一遍。隐隐发觉,这人群中匿着另一群人,非摩拳擦掌,无比试之心,倒萦萦不散一股杀气。
恐怕比试未开,要先寻仇。
“哎,来啦!”此时有人惊呼,“不凡宫的人来啦!”
霍临风遥遥南望,段怀恪打头,众人跟在身后。一截子袍角轻扬,是被段怀恪挡住的、若隐若现的容落云。近了,容落云青色衣衫笼着烟雨,发丝绑着,垂着条荡荡的马尾。
今日比武为不凡宫纳大弟子之故,登台即签生死状,战胜三人便晋升下一轮。刁玉良击鼓开局,细小雨珠鼓面飞弹,声未停便有二人登台。
比试方开,霍临风退却南面一隅,跃上树干看戏。
双雄缠斗,胜负难分,久久才打出结果。陆陆续续登台十多人,战意平平,雨倒是愈下愈大。霍临风目光移到击鼓台,那青色衣衫低着头,寒风拂袖,两手在繁复袖中掂掇一物,瞧不真切。
那模样活像私塾里的顽劣学生,不读书卷不理夫子,只自己偷偷快活。
容落云不知被人暗窥,初日比试参差不齐,无甚惊喜。恰好容端雨托他解一解九连环,他便带来摆弄,此刻已解开七环。
突然间,正比试的二人剑指击鼓台,霎时齐发。
他垂着眸子,薄薄的眼皮沾了细雨,利剑刺来时仍专心致志地解环。变故陡生,陆准的弯刀拂了那剑,厮斗着,台下潜伏的寻仇者纷纷来袭。
叮当环佩声,容落云解开第八环,冷雨拂面忽觉一热,不知周遭谁的血溅来。他明愁暗恨缠身,却如朵静谧的云安坐椅中。说时迟那时快,手指翻飞解开第九环,却被一柄长剑刺穿,登时环断玉碎。
容落云顿失从容,猛抬眸,眼中桃花随水流,只剩一汪杀机。抽剑索命,他攮透那人跃下击鼓台,降落的瞬息雨成瓢泼之势。
浓绿山下一道银白闪光,十数人被生生劈裂,彻天的惨叫过后,比武台留下一道淌血沟壑。万籁俱寂,容落云青衫已似朱,攥着手,掌心是碎掉的玉渣子。
霍临风目不可移,初见翩飞如谪仙,围廊一瞥渺似梦,紧窄木梯相撞,方闻其声。与容落云的三面皆不寻常,这第四面,或许才是容落云的真容。
四方零落一地残尸,再无人敢造次。
鼓声又起,容落云轻轻飞回击鼓台,脸庞血雨斑驳,不晓得擦,衫子透湿也不拧拧,仍低头捯饬那一撮碎玉。
台上传来:“承让。”
他觉得耳熟,眼尾一扫急急停下,留在霍临风身上。是流水席那日见过的、捡了又遗了他帕子的那人。倏地,那人挺立雨中,昂起头,凌厉双眸直直地看来,又直直地投入他眼中。
隔着朦胧烟雨,多谢烟雨朦胧,否则真真切切对视一眼,叫人忆起相撞的难堪。
比试开始,容落云这才发觉,另一人乃汤山小元尊。赤手对拂尘,他正猜测那人武功如何,台上却在十招之内分出胜负。
霍临风轻松连胜三人,横空出世般,惹得众人微茫。
他却不欲多留,吊人胃口般,上马牵缰回去养精蓄锐。“驾!”奔出一截,忽又拽紧缰绳调转回来,许多人看他,眼中尽是好奇。
驰骋沙场十年的将军,举手投足定和江湖人有异,单是纵马的风姿已叫人引颈。众人不知他瞧什么、等什么,他遥遥望向击鼓台,淡淡一笑。
容落云不知何意,也不确定是否在看他。这时只听对方喊道:“鲁莽冲撞,愧赧多日。大雨为歉,望君海涵。”
他陡地想起,对方当时说过,拔得头筹再与他赔礼道歉……原来如此。
周遭人狐疑,陆准乱问:“他对谁说呢?二哥,你知道吗?”
容落云低声:“我怎知道。”
马蹄踏雨而去,霍临风远了。
他本无心入江南,俯仰窥天,却见北风欲绝云。
另,“小财神”颇耐人寻味,怎的?富甲一方不成?
直到一串名号末尾,才是娘胎出来后的大名,他暗忖,江湖人都这般虚张声势?像他霍家男儿,两军对峙出战,自报名姓便可震慑蛮贼,才不需什么铁面寒剑霍惊海、俊脸神剑霍临风。
他兀自嘲笑,用丹田锁了声息,蜗居叶间悠然观战。
树下,陆准亮相完猛抬手,将一双弯刀架在左右肩头,有些滑稽,却也露出些不入眼的匪气。“嗬!马车气派得紧呢。”他甜丝丝一笑,凫趋雀跃,“想必银两细软定不老少,真想开开眼哪。”
骁卫头子喝道:“此乃长安来的官兵队伍,我等乃朝廷骁卫军,岂容你放肆!”分散开的十九人速速聚敛,排成一阵,准备再战。
陆准讥诮道:“老子又不瞎,看不出尔等的官衣官靴?”说罢迈出三步,距骁卫仅一臂距离,“听着,长安来的骁卫军又如何?便是天兵天将下了凡,也得给我小财神上一份供奉。此路此树,我开我种,没有白走的道理。”
话音未落瓷实,陆准已挥出弯刀,一干骁卫有些慌了手脚。霍临风本端详陆准,此刻眯起明眸打量那队兵,顿觉藐意盖顶。
阵者,无非攻守之道,良阵可破精骑,也可御千军。眼下这骁卫的阵,无枢纽,稳难求,属绝对的下等。霍临风轻蔑地想,若朝中兵丁皆如此质素,也难怪皇帝忌惮他塞北千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