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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沅璧还来不及和她打招呼,生怕她走开了似的大声说道:“刚才新安公主和庾莹等人在时晴轩就因为妹妹是庶出,便狂言欺辱于我,多亏了三姐姐帮我解围,妹妹在这里多谢姐姐了!”
沈沅钰脸上的冷笑都快要掌不住了。
沈沅璧若真的想向她道谢,何不在她回了长乐堂的时候亲自登门?分明是知道自己在时晴轩丢脸的糗事瞒是瞒不住的,这才找了个能让长辈们听得见的机会,当面向沈沅钰道谢,一方面让长辈们看到她的知恩图报,另一方面也好装装可怜,将罪责全部推到别人身上,免得在长辈们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些都是从前她惯用的伎俩了。不要说沈沅钰知道,就是跟在沈沅钰身后的鸾娘和沁雪都能够明白。
若沈沅璧老老实实的,做好她一个庶女的本分,沈沅钰并不想为难她。可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事儿,拿着沈沅钰当枪使,沈沅钰也不是怕事儿的人。
沈沅钰朗声道:“七妹妹,既然你追到这里向我道谢。我这作长姐的就不能不多说你两句。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六妹妹当时也在场,她也是庶女,怎么就没见新安公主和庾莹她们为难六妹妹呢!”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找准自己的位置,你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我这个作姐姐的能帮你一次两次,却不能次次都帮你!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沈沅钰先是指出她故意“追”到这里来道谢,又暗指她自己一心攀附权贵才闹出令沈家丢脸的事儿。沈沅璧被她说得脸色阵红阵白的。
沈沅钰这时又凑近她的耳旁,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沈沅璧,我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想帮你,我只是不想兰陵沈氏因为你这样的人而丢脸!”
说完这句话,沈沅钰带着鸾娘和沁雪昂然离去。
沁雪虽然是顾氏给的人,却也一早就看不惯沈沅璧的做派。好好的一个小姐,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整个就一个姨娘小妾的做派,连她这种丫鬟看了都觉得上不得台面。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走过沈沅璧身边的时候,就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沈沅钰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才敛了笑声,低头垂目跟着沈沅钰走了。
沈沅璧偷鸡不成蚀把米,连带着被一个丫鬟给耻笑了,眼泪在眼眶里滚了几转,终于夺眶而出。
本想就这个样子,进去给老太君瞧瞧,沈沅钰这个嫡姐是怎样欺负庶妹的,却没成想老太君直接打发了一个丫鬟:“老祖宗累了,现在不想见人。请七姑娘改天再来给老祖宗问安!”
沈沅璧只得啜泣着离开了寿鹤堂。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白姨娘“装哭装可怜”百试百灵,自己却屡屡遭受挫折。
前头的二老爷沈晖也刚刚忙完,回到书房稍事歇息。沈晖手捧一卷卷宗,作出看书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在想着,是不是趁着母老虎被关在笼子里的机会,今天去一下姨娘的房间,放松放松心情。
二老爷也有三房姬妾,不过却都是充充门面,摆摆样子的。那三个姨娘不是跟着湖阳郡主陪嫁来的宫女,就是顾氏给的丫鬟,不但姿色平庸,才情更是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和两府的其他兄弟们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这就是娶回来一个厉害正妻的后遗症了,湖阳郡主的“河东狮吼”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来的。
有一回二老爷的上峰送了一个美人给他,不但模样生得漂亮,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二老爷爱不释手,大着胆子收了下来。湖阳郡主闹了一阵子,最终二老爷还是顶住压力将那美人抬了姨娘。
那美人的肚子也十分争气,没过多久就怀了二老爷的孩子,谁成想到了生产的时候,却怎么也生不下来,最后竟致一尸两命。已经是一个成型了的男胎。为此二老爷伤心了好久,总觉得这件事其中有内情,可是却不愿也不敢想得太深,更不敢怀疑湖阳郡主。
不过姨娘就算是姿色才情比起湖阳郡主差了好几条街,他也还是愿意过去坐坐的。因为每一个姨娘都是对他曲意逢迎,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他觉得自己在她们那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像在湖阳郡主那里,还不知道是谁侍候谁呢?
正想着,沈晖身边的贴身长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沈晖放下卷宗,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事这样急急慌慌的,成何体统?”
“老爷,崔阳和王老五他们不见了!”
“你说什么?”沈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崔阳和王老五是他的门客,都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十分得力。上次救了采春和白香出来,用的就是他们两个。
“你有没有派人好好找找?”沈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正在微微颤抖。
“到处都找过了,可是就是没见着人影。”沈晖脑门上冒汗了,能在老太君大寿之日,神不知鬼不觉将自己两个武功高强的属下擒住,除了沈家的宗主沈弘,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正想着,又有一个小厮进来禀报:“老爷,老太爷请您到他老人家的书房去一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沈晖的心里就蹦出四个大字:东窗事发!
沈晖觉得有些脚软,却是一点儿不敢怠慢,扶着小厮的手很快就到了沈弘的书房。沈弘的书房位于前院采光和通透性最好的北望斋。书房的名字是沈家陪同昭帝南渡的老祖宗所取,顾名思义,有不忘光复中原,恢复汉人基业之意。
这书房虽然沈弘一年用不了几天,可是每天都有专人打扫,丝毫不敢马虎半点。
沈晖到了的时候,就看见内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父亲沈弘正坐在酸枝木的大座椅上面,优哉游哉地看书喝茶,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沈晖就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子。
父亲沈弘是他从小最害怕的人。他和大哥沈昀不一样,大哥从小就性自傲,脾气倔,经常和父亲顶牛,年轻的时候没少被父亲责罚,不止一次被罚跪祠堂、打板子。
可他就不同了,因为他长得像父亲,又巧舌如簧,能说会道,所以沈弘对他一向和颜悦色,可能是慢慢见识了父亲不动声色的惊天手段,越是年纪大了,他就是特别害怕这位父亲。反而是沈昀,面对父亲也气势丝毫不弱,敢于据理力争。
他恭恭敬敬上前给父亲见了礼,忍住紧张问道:“不知父亲唤儿子过来,有何吩咐?”
沈弘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平静如波,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下一刻却忽然将手里的一碗茶泼了过来。
沈晖本有时间躲避,却并没有那样做,老老实实被父亲泼了一脸的茶叶沫子。茶水虽然不烫,可是沈晖衣服上脸上沾了不少茶叶,十分狼狈。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颤声道:“不知儿子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如此生气,还请父亲千万息怒!”
沈弘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知道错在哪里?我手把手地教你收揽人心,招揽人才,为你所用。叫你如何培植自己的势力,是叫你转头对付你老子的吗?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还敢不承认?”
沈晖一脑门子都是汗,嘴硬道:“儿子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好,我便叫你死个明白!来人——”沈弘拍了拍手,已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家丁拖着崔阳和王老五进来了,两个属下伤口纵横交错,像是挨了一顿鞭子。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儿子……儿子……”
沈弘不耐烦地道:“采春和白香的尸体已经被我的手下在城南的乱坟岗找到了,现在就安置在外院的柴房里头,你若是还不服气,我可以派人领你去看一眼!”沈弘亲自出马,整件事自然是滴水不漏。
事到如今,沈晖本该就地认错,可是他却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湖阳郡主头上:“父亲,这件事儿子是有错,可儿子也是听了湖阳的话,是她不想让采春和白香说话,她在儿子的面前苦苦哀求,儿子也是一时心软,求父亲明鉴啊!”
沈弘没想到儿子会这样反应。他知道沈晖就像是温室里长起来的一朵花,从来没有经历过大的失败和挫折。作为兰陵沈氏的宗主,他的声望和能力都有所不足,可是缺乏声望,可以慢慢积累,缺少能力,可以慢慢锻炼。
可作为一个家族的带头人,没有丝毫担当,遇事只知推诿,这样的人品,要怎么改进?沈弘不由得微微有些失望。
其实沈昀品质、能力、手段都在沈晖之上,沈弘之所以不愿意让沈昀当这个宗子,除了私心作祟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那就是沈昀的对于门第的观念太淡漠了,甚至是深恶痛绝。
因为某些原因,他对寒门庶人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同情,若是有一天他掌握了权力,他会打破门第的禁囿,大力提拔那些出身寒门或者次级士族有能力的人物,到时候会不会打破如今这种士族专权的局面,沈弘也不敢说。
这样的政见,皇帝或者喜欢这样的臣子,因为士族的权力被剥夺了,就等于皇权得到了伸张。可是王谢桓等其他的士族呢,到时候,沈家很有可能成为所有一流门阀的共同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