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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钱花得很心痛,但装修完的房子让我非常满意。松脱的插座、老化的淋浴器都换了新的,厨房里坏了的柜子也被修好了,整个房子住起来比以前更舒服了。
经过两个星期的休养,我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如常走路。手上的伤口也愈合了,医生说还不能干活,但偶尔碰点水没有关系。淋浴时只要戴个防水手套,稍微注意一下,就没有问题了。
我终于脱离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残障人士”行列,心情振奋,指挥着吴居蓝仔细布置两间客房,力求温馨、舒适。
房间布置好后,我叫来江易盛,让他从各个角度给房间照相,舒适的床、崭新干净的卫生间、爷爷收藏的海螺、珊瑚、院子里的鲜花……我把相片编辑好后,配上合适的文字,在各个旅游论坛上发布。
我还打印了不少小广告,拉着吴居蓝和江易盛一起去码头张贴……当一件件琐碎的事一点点完成后,我的手除了还不能干重活外,吃饭、洗脸已经一切都正常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王田林和江易盛、吴居蓝一起,把装修时顺便做好的客栈招牌装了起来。深褐色的牌匾,白色的字,当看到“海螺小栈”四个字端端正正地悬挂在院门的门檐下,我亲手点燃了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王田林、江易盛和看热闹的邻居们大声恭贺:“开张大吉!”“客似云来、财源广进!”
虽然有不少波折,但我的客栈总算是开张了。我笑着说“谢谢”,视线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帮着我走过这段路的人。
吴居蓝置身事外地站在一定距离外,带着礼貌的微笑,静静看着,和周围热络的气氛格格不入。我几步跑到他身旁,踮起脚,故意贴着他的耳朵,大声说:“谢谢!”
吴居蓝盯着我过于明媚得意的笑脸。
我歪着头,有点故意的挑衅——我就是戏弄你了,你能拿我如何?
吴居蓝没搭理我的“小人得志”,他伸出手,把我头发上沾的红色鞭炮屑一片片仔细捡掉。两人站得很近,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指间的温度、身体的气息,都如有实质,从我的鼻子和肌肤涔入了我的心间。我的心跳不自禁地加速,笑容僵在了脸上,再没有了刚才的得意。
吴居蓝看着我的傻样,笑吟吟地问:“发什么呆?没有事做了吗?”
他的笑容和刚才礼貌的微笑截然不同,看得我恍惚了一下,才力持镇定地回答:“我、我……在想点事情,是、是……和客栈经营有关的事。”我非常严肃地一再加重语气,说完,立即转过身,朝着邻居们走去,几乎可以说落荒而逃了。
我懊恼地想,明知道他是头狮子,何必故意挑衅呢?结果戏弄不成反被戏弄。
虽然有心理准备,不会那么快有客人来住,但人总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我一直守在电话机旁,希望哪个客人慧眼识珠,把我的“海螺小栈”挑选了出来。
江易盛嘲笑我:“不要财迷心窍了。你这才开张两天,哪里有那么快……”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我有点不敢相信地愣了一下,急忙接了电话,“你好,海螺小栈!”
几分钟后,我兴奋地挂了电话,对江易盛示威地拍拍记录本,“本店即将迎来第一位客人,预订了一个月。”
江易盛把记录本抢了过去,“胡小姐订房,一个月。”他挑挑眉头,“你这是什么狗屎运?”
我骂:“滚!人家不是观光游,而是希望在海岛上住一段时间,看中了我们客栈很家居,布置温馨,环境安静。”
江易盛笑嘻嘻地说:“不管怎么样,恭喜你开张大吉。”
我和吴居蓝一起把所有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等着迎接海螺小栈的第一位客人。
我告诉胡小姐,到客栈的最后一段路,是百年老街,很有当地风情,但不通汽车,有些不方便。不过,我们可以去码头接客人,行李什么的,我们会搬运,客人完全不需要操心。但胡小姐拒绝了,说她自己可以搞定。
傍晚时分,“笃笃”几声敲门声后,虚掩的院门被轻轻推开。我精神一振,带着礼貌的微笑,快步走出去,刚想说“欢迎”,就看到周不闻提着行李,走进了院子。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周不闻笑说:“我来住客栈,已经预订。”
“胡小姐是帮你订的房?”
周不闻笑:“她是我的助理。”
我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但总不能让周不闻一直站在院子里,“快进来吧!”
周不闻观察着我的脸色说:“你不高兴了?是觉得我欺骗了你吗?”
“不是,我只是以为真的有客人挑中了我的客栈,没想到是你,觉得有点白高兴了,可绝不是不欢迎你来。”
“难道我不是客人吗?像你这样的客栈本来就是靠口碑吸引客人,我要住得舒服了,给你发一下微信朋友圈,也许就会有下一个朋友来了。”
我笑起来,“好,一定让你住得舒服。可是,你不要工作吗?怎么预订了一个月?”
“有些累,想给自己放个假,出门旅游也有旅游的累。在你这里,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地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仔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真的有点疲惫,眼眶下甚至有淡淡的青影,显然长时间没有休息好,也不知道他的压力是来自工作,还是来自家庭,我没有再多问,“想住哪个房间?”
周不闻看了看两间客房,感叹地说:“变化好大,我记得小时候二楼没有卫生间。你还住以前的房间吗?”
“嗯,还是那个房间。”
周不闻指着走廊尽头的屋子,“那间呢?我记得爷爷以前是住那间吧?”
“是,但爷爷后来搬到一楼了,在书房的里间加了床,既当卧室又当书房。”
周不闻沉吟了一下问:“楼下的书房给客人住吗?”
“书房没有重新装修,自己住挺舒服的,可旧东西不管打扫得多干净,都会显脏,给客人住不合适,我就让吴居蓝住了。”
周不闻吃惊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舍得把那间屋子给任何人住呢!”
“我的确不舍得把那间屋子给外人住,可是,家里一共就这么大,书房给客人住肯定不合适,只能让吴居蓝住过去,把楼上的三间房留出来做客房。吴居蓝……”我顿了顿,说,“是我表哥,不算外人。”
周不闻说:“以前从没听你提过你表哥,我以为你和你妈妈那边的亲戚不亲,没想到你们还挺亲的。”
我不吭声,我自己也完全没想到。装修完后,吴居蓝问我,他应该住哪里时,我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就让他住在了书房。
周不闻看了看两间客房,迟疑地说:“这两间屋子布置得很好,但有点小,我能住爷爷以前的大套房吗?”
我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那间屋子只是把卫生间翻修了一下,地板和墙壁都没有动,看着可不如这两间客房新。”
我打开了门,领着周不闻看了一圈,周不闻说:“我很喜欢,不新,但有家的感觉。”
“你喜欢就好。那你先整理行李,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就可以吃晚饭了。”
我帮周不闻把门关上,慢慢地走下了楼。
经过书房门口时,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耳边响起周不闻的话“没想到你们还挺亲的”。
当初做决定时,我压根儿没有犹豫,只觉得为了客栈生意,一个理智的安排而已。可今天周不闻的话提醒了我,我的行为绝不是一句“为了客栈生意”就能解释的。估计在了解我的人眼里,我是绝不会把这间屋子给外人住的,就算不得不住人,我也会自己搬进去,把自己的屋子让出来。但我就那么轻易地,完全没有犹豫地让吴居蓝住了进去,难怪江易盛刚知道吴居蓝住到书房时,会用那种惊讶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我有点迷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吴居蓝不是“外人”的?我可以用“他是我表哥”骗周不闻,但不可能骗自己。
“你在想什么?”
江易盛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幽幽地响起,吓了我一大跳。我气恼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吓死人了!”
江易盛说:“自己心里有鬼,还怨怪我吓着了你!”
我凶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好奇你的第一个客人,所以过来看看。来了吗?什么样的人?”
我没精打采地说:“周不闻。”
“大头?”江易盛挤眉弄眼地笑起来,“房间可是预订了一个月,你说……大头是不是想追你?”
我板起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别装了!当年大头给你的那封情书,我可是看过的,只不过你一直不提,我就一直当不知道而已。”
“神经病!那是几岁的事情了,你小时候还尿床呢!现在也尿床吗?”
“越是否认越是心虚。”江易盛嘻嘻一笑,要往楼上去。
我拽住他,“等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说!”
我迟疑了一下,小声地问:“你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了,应该在男女关系方面的经验很丰富,你说说异性好朋友和男女朋友的区别是什么?”
江易盛来了兴趣,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姑娘,你到底想问什么,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我就是想问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江易盛说:“觉得她很有意思,喜欢和她在一起,待一整天都不会觉得无聊。”
“我觉得你挺有意思,挺喜欢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待了十几年了,都没觉得无聊。”我看着江易盛,面无表情地说。
江易盛无语地盯了我一瞬,继续说:“很在意她,她难受时,会觉得难受;她开心时,会为她高兴;她遇到困难时,会想尽办法帮她;如果有人欺负了她,会很生气,想帮她报复回去。”
“我很在意你,你难受时,我肯定不会开心;你开心时,我会为你高兴;你遇到困难时,我肯定会想尽办法帮你;如果有人欺负了你,我肯定帮你打回去,这个已经验证过了!”我瞪着江易盛说,“你是想暗示,我喜欢你吗?”
江易盛表情哭笑不得,“你是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我们的喜欢和你问的那种喜欢不同。”
“怎么不同?”
江易盛皱了皱眉,把我拉到了身前,两个人几乎身子挨着身子,“他拉住你的手时,你会心跳加速;他拥抱你时,你会觉得呼吸不畅;他抚摸你时,你全身都会颤抖,一面想躲避,一面又很渴望;他吻你时,你会觉得那是世间最甜蜜的滋味。”江易盛一边在我耳边低语,一边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一只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胳膊。
他盯着我,我盯着他,从他的眼眸里,我可以看到自己平静清澈的眼睛。
江易盛笑了起来,“你的眼睛里已经清楚地写着答案。”
我渐渐理解了江易盛的话,但是,我被自己理解到的事实吓住了,呆若木鸡地站着。
江易盛看出了我不对头,刚要细问,从楼梯的方向传来周不闻吃惊的声音,“小螺?”
江易盛低呼:“闯祸了!”急忙放开了我,“小螺,快解释一下。”
“解释?解释什么?”我愣愣地看看周围,发现周不闻站在楼梯口,吴居蓝站在客厅,都静静地看着我和江易盛,只不过一个表情复杂、目光深沉,一个面无表情、目光漠然。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低下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不但没证明江易盛清白,反而让气氛更加尴尬。
江易盛不得不自己找台阶下,尴尬地说:“吴表哥,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吴居蓝清清淡淡地说:“如果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见的画面,答案是‘我看到了’。抱歉!”
江易盛忙说:“不、不用抱歉,我可以解释的。我们是闹着玩的,小螺……”他狠狠地拽了我一下,想让我证明他说的话。
我却转身就往外面走,“我出去买点东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丢下三个男人待在了屋子里。
我坐在礁石上,眺望着远处的大海。
漫天晚霞下,浪花一波接一波、翻涌不休,可都比不上我此刻翻涌的心情。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吴居蓝?不、不、绝不可能!
从一开始,吴居蓝就没有隐瞒过,我很清楚他的真实面目——穷困潦倒、性格古怪、经历神秘,连身份证都没有。
我没有好奇地探问,就那么接受了所有事实,以为自己认定他只是生命中的过客,迟早会离开,无须多问,现在才发现,我是不敢去问。
其实,很多细节都早告诉了我答案。
可是,那些日常相处时的喜悦,在他身边时的心安,面对他时的心慌,被他忽视时的不甘,都被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因为我根本不敢面对一切的答案。
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挣扎着企图用“好朋友”来欺骗自己。
我苦笑,马上就要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么可以去喜欢这样的人?他就像天空中飞舞的蒲公英一样,不管看上去多么美丽,都不能掩盖残酷的事实:没有根、没有家,什么都没有。
年轻的女孩也许会喜欢上这样浪子般的英俊男人:神秘、浪漫、刺激。她们有足够的勇气、足够的青春、足够的热情去挥霍,轰轰烈烈,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
可是,我不是这样的,父母的离婚,让我小小年纪就经历了三对男女的感情和婚姻——妈妈和爸爸的,妈妈和继父的,爸爸和继母的。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让我对“流浪”和“神秘”没有一丝年轻女孩该有的幻想,甚至可以说厌恶,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渴望稳定、坚实、可靠。
大概因为太早面对了不堪的男女关系,我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根本不相信天长地久的婚姻,甚至早做好了准备,这辈子单身。就算真的要结婚,我理想中的婚姻对象应该是:身家清白,没有不良嗜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不需要事业多么出色,但也不要财务拮据,长相不用多好看,不影响市容就行。
说白了,我就是这世间无数现实理智女孩中的一个,不会不切实际地白日做梦,希望遇见王子,拯救自己;也不会昏头昏脑地为爱奋不顾身,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去拯救男人。
我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上吴居蓝这样的男人?
“小螺!”
周不闻的叫声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定了定神,将一切心事藏好,回过头微笑地看着他。
“我只是来试试运气,没想到你果然在这里。”周不闻跳到礁石上,像小时候一样,挨着我,坐到了我身旁。
我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幸好这里没什么好风景,游客很少来,依旧像我们小时候那么清静。”
周不闻看着我们之间的间隙,郁闷地问:“你喜欢神医?”
“如果你说的是朋友间的喜欢,我当然喜欢他了,如果你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我不喜欢他,刚才我们只是闹着玩。”
周不闻的表情轻松了,笑眯眯地凝视着我。
我看着他,突然想:他才应该是我梦寐以求的恋爱对象啊!知根知底、事业有成、长相斯文……
周不闻突然说:“小螺,可以拥抱一下吗?作为欢迎我回来的礼物。”
我愣了一愣后,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周不闻,很开心、很温暖,可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羞涩紧张。
周不闻说:“小螺,我回来了。”
一句平淡的话,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其中的艰难,我说:“欢迎回来!”
周不闻低声说:“一样的海风、一样的礁石、一样的人,我心中缺失的那些光阴,终于再次填满了。”
我放开周不闻,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不要担心,我和江易盛一直都在这里。”
周不闻试探地问:“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
我敷衍地说:“乱想一点心事。走吧,天黑了,该吃晚饭了。”
我站起来,视线一扫,不经意看到远处的山崖上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再仔细看去,却只有郁郁葱葱的抗风桐和羊角树。我怔怔看着那处山崖,周不闻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笑笑,“没什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