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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途末路的李东方
在沙州市纪委书记济道林大笑之中,原本严肃的气氛有了几分喜剧色彩。过了一会儿,济道林止住笑,道:“这个女子我认识,叫张小佳,在我市园林管理局工作。”
济道林笑得如此欢快,让廖平摸不着头脑,道:“这个张小佳挺有名气?”
济道林道出了原委,道:“这封举报信真是无聊,张小佳和侯卫东是合法夫妻,小夫妻俩去洗温泉也被当成了罪证,真是可笑。其他内容不论,单凭此事我就对举报人的目的表示怀疑。”
“这个女人是侯卫东的老婆?”
“原配夫妻。”
看着侯卫东和张小佳的照片,廖平亦是哭笑不得,道:“我干了二十多年纪检,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千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
济道林这才从抽屉里取出了几份举报信,道:“这信件还寄到了市委几个主要领导手中,民生书记作了批示,市纪委准备以信为索引,查一查举报信反映的事。”
廖平点点头,道:“朱书记的做法很周到,纪委查案子,从本质来说是为了保护干部,如果侯卫东确实没有问题,经过纪委的审查,组织上会还给他一个清白。”
这是纪检工作的标准说法之一,济道林在纪委工作多年,对此自然耳熟能详,道:“有几个问题我本人都说得清楚,诸如侯卫东在沙州学院的房产问题,当年他买房时还不是领导,我记得当时他才调到县委组织部任一般干部,以他当时的级别,即使想贪污受贿恐怕都没有机会。在沙州新月楼的房产,则是在益杨出任新管会期间买的,在离任时搞了审计,新管会任上应该没有问题。”
“小车以及新月楼另一套房子的问题、领导带头经商办企业问题、与县委招待所服务员特殊关系问题,这三个具体问题很好办,派人调查很快就有结论。至于任用干部和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这个边界就有些模糊,得由市委或是省纪委来界定。”
廖平将白包公高祥林的大旗举了起来,道:“按照高书记的要求,要迅速将事情调查清楚,给省、市两级有一个交代。”
济道林给市委书记朱民生打了电话,便与廖平一起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与此同时,侯卫东在沙州人民商场外面的小广场见到了杨柳。杨柳神情有些紧张,道:“侯书记,市委几位主要领导都收到了关于你的举报信。我复印了一份,你可要有所准备。”
杨柳暗自复印举报信,这已是违反纪律的行为,是冒着政治风险的行为。因此,不管信的内容如何,她能做到这一点,还是让侯卫东很是感激。
为了减轻杨柳的思想负担,侯卫东道:“虽然没有看举报信的内容,但是我绝对经得起组织调查,这一点你要相信。”
“我当然相信侯书记,否则也不会复印这些东西了。”杨柳笑了笑,道,“有一天你和嫂子去了脱尘温泉吗?被人拍了照,说是你带的情人。”
“唉,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侯卫东很有些无可奈何。
在车上,侯卫东忍住没有看这封信,回到成津县委办公室里,他将办公室房门关掉,认真研读这封信。
看了信,他先是觉得好笑,后来又渐渐心惊,暗道:“幸好原先还算谨慎,以母亲的名字办的执照,否则还真是说不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以后得加倍小心,否则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破绽。”
母亲刘光芬听了电话,骂道:“是哪一个王八蛋诬告我的小三,我绝对饶不了他。”
“既然是诬告,当然不会知道是谁,所以老妈说的是伪命题。”
侯卫东在益杨的产业尽管一直挂在刘光芬头上,可是刘光芬却是根本不甚了了,她有些紧张,道:“小三,你在益杨到底有什么家底?好多年了,我都记不清楚了。”
“这还真是一个问题,妈,你什么时候有空,到益杨去看一看,免得纪委的人来了以后说不清楚。”侯卫东特意交代道,“在精工集团参股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这事千万别提,绝对保密。”
侯卫东是老侯家的骄傲,也是一家人重点保护对象,侯永贵听说了此事,当即表态:“事不宜迟,我们尽快抽时间到益杨去一趟,免得到纪委来调查时措手不及。”
此时,侯卫东的第一部皮卡车已经成了自己父母的座车,侯永贵将家里水、电、气关掉以后,就同刘光芬一起开车前往益杨青林镇。
上了山,在青林山道上盘旋,刘光芬直抽凉气,道:“当初怎么就把小三分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我估计这里是益杨最偏僻的地方,何况当初还没有公路。”她知道侯卫东修公路的事情,看着还算平坦的公路,道:“我家小三还当真厉害,居然就在这个偏僻地方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侯永贵得意地道:“当初你让我找关系给小三办调动,呵呵,我的儿子走到哪里都是一块金子,哪里用得着我们来为他操心。”
透过车窗看到陡峭的山崖,又见到不断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刘光芬道:“老头子,你别说话,专心开车。”
“是你找我说的话。”侯永贵不甘示弱。
皮卡车很快就到了芬刚石场,场外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朝着皮卡车挥了挥手,他手里拿着一部手机,身上穿着一件梦特娇T恤。这个品牌的T恤特别贵,在沙州很流行。
穿梦特娇T恤的人是何红富,从1993年到现在,何红富已经由牙尖嘴利的年轻人变成了颇为稳重的乡镇企业家。他与下车的侯永贵握了手,自我介绍道:“侯叔,刘阿姨,我是何红富,侯哥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在这里等两位老人家。”
侯永贵退休以后,由派出所所长变成了家庭闲散人员。每天看电视、到小河沟钓鱼,日子过得悠闲,身上的警气渐渐消淡了,和普通退休老头子没有什么两样,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普通退休老头儿。此时,来到了外面的世界,侯永贵恢复了工作时的神态,道:“你是小何啊,经常听到你的名字,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稍作寒暄,何红富指着芬刚石场,道:“这是上青林的第一家石场。刘光芬的‘芬’,曾宪刚的‘刚’,两人合起来就是芬刚石场。现在侯哥和曾哥都离开了上青林,这家芬刚石场就由我来管理,我给两位老人家打工。”
侯永贵把何红富带到了一边,择要地将举报信的事情给何红富讲了。何红富算是上青林石场的见证人,以前一直帮着侯卫东管理石场。前年,他先用自己打工的积蓄买下了池铭的石场,去年又新开了一个大型石场,一跃成为与侯卫东并驾齐驱的石场老板。尽管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老板,何红富却一直保持着对侯卫东的敬服。闻言,他愤怒地道:“没有侯哥就没有上青林的发展,这是七千上青林人的共识,如果真要诬陷侯哥,我可以叫上两千人去市政府请愿。”
侯永贵叮嘱道:“还用不着请愿,如果有人来调查此事,只需据实讲就行了。芬刚石场就是刘光芬与曾宪刚共有的,狗背弯石场是刘光芬开的,都与侯卫东没有关系。今天我们过来,就是看一看实际情况,免得到时被问得一问三不知。”
何红富听得很明白,道:“刘阿姨是老板,她原本就不必到现场,委托人管理就行了,这是企业管理的最常见模式。”
侯永贵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封举报信的要害是侯卫东的不明财产,只要证明刘光芬就是石场老板,不明财产的问题就可以不是大问题。
晚上,侯永贵和刘光芬就住在了上青林老乡政府的家属院子里。老乡长高长江张罗了一桌子菜,铁柄生夫妻、习昭勇夫妻、杨新春等人都闻讯而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最好的益杨红,谈论的话题自然就是侯卫东。
侯永贵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别人敬酒都来者不拒,结果,大醉一场,将走廊尽头的厕所吐得一塌糊涂。刘光芬将老伴扶上了床,特意到儿子曾经住过的房子去转了转。
第二天,侯永贵刚刚起床,独石村支书江上山就进了门,他连拉带劝将侯永贵和刘光芬请到了独石村,村两委集体向两位老人家敬酒。侯永贵豪气勃发,又醉。
第三天早上,刘光芬早早地起了床,对侯永贵道:“老头子,我们早些走,再不走,你又得喝醉。”
刚刚开门,尖山村的支书唐桂元等人又在门口等着,唐桂元本是沉默寡言之人,劝酒功夫不如江上山,加上侯永贵确实不胜酒力,结果半醉而回。
刚进了乡政府院子,就见到一辆小车停在院子中间,几位干部模样的人正站在走廊里候着。沙州纪委副书记钟洋带着省纪委的一位同志,在县纪委同志陪同下,来上青林实地了解情况。
钟洋彬彬有礼地道:“请问,你是刘光芬吗?我是沙州纪委的钟洋,这是工作证,我想了解一些情况。”
刘光芬见民警习昭勇正站在二楼的走道上,她招了招手,道:“小习公安,快帮忙扶一扶你侯叔。”
经过两天接触,习昭勇对侯永贵这位老公安很是佩服,就算没有侯卫东的关系,他也会帮着侯永贵。听到刘光芬的招呼,连忙下楼来,扶着侯永贵到了楼上。
刘光芬甩了甩手,道:“这老头儿,死沉死沉的。”自顾自揉了一会儿肩膀,这才对钟洋道:“钟书记,请到办公室来坐一坐。”
外面的世界变得很快,时光在上青林老乡政府却基本上停滞了:一楼的办公室没有丝毫变化,一张陈旧的办公桌,两张椅子,头顶上还有类似于三把刀的吊扇,以及吊扇上的蜘蛛网,这一切都和七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进了办公室,刘光芬一边张罗着泡茶,一边对钟洋道:“钟书记,上青林是穷乡僻壤,条件差,实在对不住了。”
钟洋客气道:“上青林虽然偏僻,但是矿产丰富,算不上穷乡僻壤,我看公路沿途修了不少新房子。”
“山上产矿,社员可以就近打工,生活比山下还稍微好过一些。”
“刘老师退休几年了?”
“退休七八年了。”
“你退休以后就在上青林帮着儿子管理石场?”
“我不是帮儿子管理石场,这个石场就是我开的。”
“刘老师怎么想到在这里开石场?”
刘光芬早就想好了说辞,道:“当时上青林要修路,需要开石场,我家小三是驻村干部,眼见没有人开石场,路就修不成,急得不得了。我这当妈的怎么看得过眼,拿了几十年的积蓄,带头在上青林开石场,这样一来,就陷在上青林好多年。”
钟洋见刘光芬滴水不漏,便渐入主题,道:“我听说芬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都是侯卫东开的?”
刘光芬脸色阴了阴,装做生气的样子,道:“钟书记,芬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到底是谁的,纪委到工商和税务部门一查就清楚了,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钟洋早就查过工商执照、税务登记等有效证明文件,知道刘光芬所言属实。他在心里并不愿意将侯卫东得罪得太狠,几个固定程序走完,换上笑脸,道:“刘老师,我这是按规矩办事,请你理解。”
刘光芬脸上又晴朗了起来,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没有的话,我要到石场去了。”
钟洋见过刘光芬以后,又在镇里与何红富见了面。何红富态度很鲜明:“侯卫东是上青林公路的修建者,上青林能有今天的发展,就是侯哥当年打下的基础。你们官场上的事情我不管,可是如果真要拿石场做文章去整侯哥,上青林七千老百姓不会答应。”
随后找了几个村干部,大家的说法都差不多。
钟洋心情轻松地将厚厚的调查材料带了回去。
在沙州招待所里,省纪委副书记廖平与第一检查室的陈再喜、沙州市纪委书记济道林以及其他几位省纪委的办案人员开了碰头会。
省纪委副书记廖平认真看罢资料,大摇其头,道:“没有想到两个石场能上这么多税,我这个厅级有什么意思?辛苦一辈子比不上一个退休教师几年收入,没有意思。”
此封关于侯卫东的举报信关键是财产来源问题,现在查出“刘光芬”的两个石场能合法赚钱,财产来源不成问题,加上侯卫东在作风方面没有问题,举报信的主要问题就不攻自破。
一直在暗中查案子的陈再喜汇报道:“我找青林镇政府企业办和分管领导谈了话,又查了工商局的资料,发现除了两个石场以外,刘光芬的资产还包括青林镇的火佛煤矿,以及下青林的一个条石场。目前火佛煤矿生意不错,条石场基本停产。”
廖平和陈再喜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心里明白对方眼中的意思:“从理论上来说,石场及煤矿都属于刘光芬名下,通俗地讲,刘光芬是老板,另外请了当地人帮助管理。没有规定退休教师不能经商办企业,她这个算是合法经营。但是从现实角度看,一位退休女教师根本无法在上青林这种闭塞而又有些排外的地方将企业搞得如此风生水起。刘光芬不过是一个幌子,是侯卫东办企业所打的幌子。”
能意会与能写进报告是两码事情,这就如皇帝的新衣,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光腚,可是多数人出于各种原因都不会说出来,只有无知者才会无畏地说出真相。
最后,廖平征求了沙州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济道林的意见,济道林道:“这封举报信是事出有因,成津目前正在整顿矿产秩序,矛盾很激烈,此信应该和此事有极大关系。”
白包公高祥林很快就拿到了调查报告,看完报告,他心里有数,下了结论,道:“此事就这样了,别总是纠缠着做实事的人。”
廖平顺着话意道:“这个侯卫东还真是有些意思,年纪轻轻的,在上青林群众中的威信高得出奇,那个叫何红富的人居然叫嚣动员七千上青林人为侯卫东请愿。”
侯卫东成为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以后,白包公高祥林出于好奇,看过他的资料,对他的经历并不陌生,道:“侯卫东是做实事的人,上青林的事情你清楚,我不多说。益杨新管会能有现在的规模和档次,与侯卫东的努力分不开。如今全省只有成津县在大规模整治矿山,其他县都处于观望之中,省纪委如今才收到一封举报信,我觉得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