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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飞燕
一夜辗转反侧,夙夜难寐。
天蒙蒙间时,商娇自帐中起身,披衣下床,告了值守的禁军,径出了营地。
草原的清晨,雾气湿重,草地中满是露水,不知不觉间,便濡湿了商娇的鞋袜。但商娇心中思虑甚重,竟毫不察觉。
飞快地跑到河边,看着那宽阔的河边,在晨曦中静静流淌的河水,商娇只觉得心中苦抑的思绪像要将胸腔爆裂开来。
她一屁股坐到满是露珠的草地上,只觉全身脱力。
脑中,却不停回荡着,昨日睿王俯在她耳边,跟她悄然说起的那段话。
“商娇,其实你的办法,便是皇上交托给我的,非到万不得已时,我要行的最后一步棋。皇上多病无子,而我却身体康健、位高权重,生母更是至尊至贵的太后……若然我再娶了公主……皇上被废,只怕便是眼下之事……商娇,皇上是我的兄长,从小便疼我怜我护我,与我一同长大的,唯一的兄长!”
若到了万不得已,便让睿王见机求娶公主,哪怕任由睿王权势滔天,任由太后废黜自己,也要确保大魏与柔然成功联姻。
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君王,为保一国安泰,宁愿舍弃自己。
而天下间,竟当真有这样的兄弟,虽非一母所亲生,却情同手足。你年幼时,我怜你惜你;你长成后,换你保我护我……
哪怕自古天家无情,哪怕世人为争权夺势而兄弟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你我依旧手足情深。
原来,那一日李嬷嬷的话,竟是真的。
睿王,原来你当真在乎你的这位兄长。
睿王元濬,虽有时无情狠戾,但对自己在乎的人,他当真是极好的。
商娇觉得,因着这个认知,原先对睿王曾有的戒备与怀疑,竟渐渐的在消散。
正想得出神,原先平静的河水中,突然一人破水而出,带出阵阵水花。
那人一甩头发上的水珠,赤.裸的身躯高大威猛,古铜色挺拔的脊梁肌肉纠结,泛着晶莹的水光。
“啊!”兀自忧伤的商娇大惊失色,再不料自己会突然看到这么香.艳的一幕,错愕之际,陡然一声大叫,忙一手盖脸,一手指着那破水而出的人,“啊啊”乱叫,却说不出话来。
此时本是初晨,自小便习惯晨起在河中游泳锻炼的阿那辰也万没料到河岸上竟会有人,刚刚从水里破水而出,就陡然听得一个女人尖利的乱叫,也被吓得不轻,忙下意识地捂住要害之处,虎眸圆睁,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待看清那乱吼乱叫之人的面容时,他不由得乐了。
咦……这不是前两日,自己在马蹄下救下的那只小狐狸吗?
她怎么在这儿?
看她看见自己上身赤.裸,吓得惊叫连连的慌乱模样……
阿那辰突然扬扬眉头,咧嘴笑了。
粗壮的长腿踩着河中细软的沙石,他一步一步踏水而出,行上岸去。
“嘿、嘿!”貌似被吓坏的小狐狸却指着他,边退边叫,“你不要过来啊!你不要再过来啦!”
阿那辰的脚便顿了顿,眉毛耸成一个疑惑的弧度。
再定睛一瞧,他差点儿“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那只盖在小狐狸脸上的小爪子,此时正五指分开,小狐狸那双大大的狐狸眼儿正透过缝隙,精光闪闪地朝着他这边打望呢!
阿那辰胸口闷笑,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纠结的肌肉,昂藏的身材,以及身下裹着亵裤的长腿……
他突然也来了逗弄她的兴致。
几步便踏水上岸,俯了身,透过那爪子之间的缝隙,向她扬了扬头。
“如何,还好看吗?”他浑身滚着水珠,憋着笑向小狐狸问道。
爪子之间的缝隙立刻被合上,掩盖住那双晶亮的大眼。
“辰辰辰辰王子……什么,你说什么?”小狐狸犹不认账,索性装起了糊涂。“我没看我没看,我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阿那辰今日算是见识了。
她既没看他,如何又能准确地唤出他的名字来?
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他于是开心地咧嘴大笑,笑声旭日初升的草原上,爽朗飞扬。
怕这只让他颇为开心的小狐狸会突然跑掉,他一手突然抓住她的发辫,在她的惊呼声中,他将手放入口中,打了个唿哨。
立时,一匹在远处兀自悠闲吃草的黑色神骏便撒蹄奔跑了过来。
不理会小狐狸的挣扎,阿那辰一手址着她的小辫儿,一手从黑马驮着的包袱中取出干净的衣裤,背对着她,几下便套在了身上。
末了,他甩甩尚在淌水的头发,长臂一伸,一把揽过商娇的纤腰,将她甩上了马背,在她的惊叫声中,自己也跃上马背,将她牢牢圈在双臂之间。
“嘿,辰王子,你要干什么?”贴在胸口的小狐狸仍在挣扎,显然惊慌无措了。
阿那辰却一拉马缰,朗笑道:“今日本王心情不佳,你便陪本王去散散心罢。小狐狸,坐好了”
“啊?”小狐狸一愕,待反应过来,她大叫一声“不要吧……”
话音未落,阿那辰早已一夹马腹,胯下神骏得了主人命令,立刻撒开四蹄,飞快地冲了出去。
商娇从前也骑过马,但却从未如现在这般纵马驰聘。此时在马背上感受着风驰电掣般的狂奔,不由吓得一声尖叫,死死闭着双眼,紧紧抓紧缰绳,全身伏在马背上,四肢冒汗,身体僵硬,生怕从马上摔下来。
阿那辰低头看着商娇狼狈的模样,又是一阵大笑,双臂更加揩紧商娇,反手又是一鞭打马,在达达马蹄中,径自向草原深处奔去。
商娇惊魂不定地坐在马背上一阵,渐渐地发现无事,遂胆子也大了起来。刚刚蜷成一团的身体放松下来,放任自己随着马儿颠簸而起伏,睁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草原的景致。
清晨的草原,太阳渐渐升起,黑色的夜空渐渐被一道橙红的光芒破出一道优美的轮廓,渐渐地,那抹橙色的光从丘陵背后升起,一道红霞铺洒开来,那丘陵与天相接的地方一片金黄,那金黄的光伴着红霞,照亮了远处的蒙古包和马群。
风,扑面而来;阳光,映照着双眼;不远处,平静流尚的河水,也泛起鳞鳞波光……
如此美景,让商娇在马背上不由坐直了身体,极目远眺处,似要将今日的一切都刻入自己的脑海里。
低低地、兴奋地低叹:“哇,好美啊!”
阿那辰听得商娇喟叹,低头看看她像一只刚出洞口的小狐狸般,窝在自己胸口处四处乱转,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小脑袋,不由笑了一笑。
也随着她的方向,望向远处蓝天红霞,以及远处那轮渐渐腾起的朝阳。
这司空见惯的草原日出,不知为何,今日看上去尤其的壮观,美丽。
深吸了几口带着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阿那辰突然身形一动,揩紧商娇的腰,将她带下马来,放在地上。
唇角噙了一丝笑,环顾四周,骄傲地问商娇:“小狐狸,如何?我草原的日出,可与大魏有何不同?”
商娇以手搭棚,望向远处逐渐变得耀眼的朝阳,狠狠地点头,笑道:“大是不同!草原的日出,蔚为壮观,观之可让我觉得天下之大,人之浩渺;而大魏,屋宇鳞次栉比,便再也看不到日出的壮观与美丽景象了。”
阿那辰看着商娇,此时阳光洒下,映着她俏丽的笑颜,越发显得她活泼可爱,灿若朝阳,不由心生爱怜。
大手伸出,拍了拍商娇的小脑袋,他笑道:“你既如此喜欢草原的日出,那便开心的去玩儿吧。莫要辜负了这番美景。我便在此处等你!”
说罢,他再不理商娇,径自找了处干净的草丛,也不管草上露水深重,和衣一躺,仰倒在草丛中,嗅着青草气息,感受着太阳的温暖光芒,兀自闭眼假寐。
阿那辰的爱骑骏风也悠闲地踱着四蹄,径往远处吃草去了。
只留下商娇一人,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颇是疑惑不解。
这阿那辰王子带她来此,便只是让她看看日出,自由的在草玩耍?
她还以为……
不过他不理她也好!
商娇便也不打扰他,转身跳脱地跑开了。
在草原上摘着野花,看着美景,观察着小昆虫,看不知名的小鸟在空中掠过……她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过了多久,商娇见日头不早,想着今日使团还要出发,阿那辰王子迟迟不归,只怕大家便都等得急了。这才掉头,捧着手里自己采摘来的野花,回到阿那辰的身边。
商娇原还在担心,若阿那辰睡得熟了,自己是否应该唤醒他,却不想走近一看,却见阿那辰虽然仍和衣躺在草丛中,却并没有睡着。
他手中拿着一物,珍而重之地压在胸口处,目光惆然,只抬头望着远处蓝天中,几朵悠然的白云。
听着商娇悉索地走近,他眉眼一动,坐起身来,只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回衣襟中,隔着心脏的位置。
商娇眼尖,一眼便瞅出那物竟是一个小小的香囊,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飞鸟祥去,看不出有何奇物之处,却难得令阿那辰如此珍爱,竟贴身收藏。
阿那辰抬头时,已退去眼中怅惆,虎目又溢出爽朗的光采。看向商娇,他笑问道:“如何,这一早小狐狸可还玩得开心?”
商娇忙点头,蹲身下来,手一伸,将手中采来的花束递到阿那辰眼前。
“我看这花奇特美丽,想来王爷应该也喜欢,便采来送给王爷。”
阿那辰乍见商娇手中的花朵,但见此花似蓝色飞燕落满枝头,很是美丽,不由微微一怔。
“飞燕草?”他喃喃地道,手缓缓伸出,抚向那美丽的花朵。本是狂放的人,却目光含情,动作轻柔。
“飞燕草?”商娇颇惊异地笑,看看手中的花,问阿那辰道,“这花竟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说到此处,她又拿过飞燕草看了看,笑道,“这名字,倒让我想起一首诗来。”
“哦?”阿那辰颇感好奇地挑眉,“什么诗?说来听听?”
商娇便清了清嗓子,吟道:“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
吟完,商娇娇笑着,向阿那辰解释道,“此诗写的是一个女子,经过了别离的苦痛,命运如春残的落花,却仍刻骨铭心地思念着自己的情人——虽然有些伤感,可不管怎么说,这飞燕草却当真漂亮。王爷今日带我来赏景,我无以为报,便将此花送给王爷罢。”
说罢,她嘻嘻笑着,将手里的花再次送到阿那辰面前。
阿那辰却不接。目光中,再次透出迷惘与情伤。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他低低地吟着,长指一朵一朵,抚过那蓝色的花朵,唇畔,忽而扯出一抹苦笑,陡然一叹,“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却不曾想,竟暗喻着别离……如此不详呵……”
“嗯?”商娇瞠大眼,不解地看向阿那辰,问道:“王爷,你说什么?”
阿那辰似从自己的思绪中转回,朗笑道,“没什么!”他虎躯立起,向商娇伸出手来。“走吧小狐狸。出来甚久,咱们也该回去了。”
商娇就着他的手站起,再次将手中的飞燕草送到他面前,“那王爷……”
阿那辰默了默,伸手接过商娇手里的花,却缓缓弯腰,将那飞燕草珍而重之地,轻轻放在草地上。
“既是草原的花朵,便让它留在草原吧。”他浅笑着道,眼底,一抹怅然一闪而过。
说罢,他不再留恋,转身打了个唿哨,待得骏风前来,一把将商娇抱起,翻身跃马,打马加鞭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