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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他并不十分待见这个儿子,尤其他在满朝文武面前“失态”,更是惹得龙颜不悦。不过,幸而今天是好日子,他没有责怪宁王吃个饭怎生就那么“多事”,只抬了抬手。
“讲。”
宁王放下酒杯,摇晃了一下头,嘿嘿一笑,语气很是诚恳,“儿臣今日高兴,多吃了几杯酒,父皇不要生气。儿臣是想说,绵洹回来了,父皇您高兴。可绵洹的脑子没好,父皇您肯定得忧心。所以,儿臣刚才就一直在想,怎样为父皇分忧呢?吃着吃着,儿臣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宁王说话语无伦次,可那份“孝心”仍然感天动地,听得席中众人连连点头,却把洪泰帝的眉头越说越皱,“你到底要说什么?”
宁王打了一个酒嗝,走出席位,摇摇摆摆的说:“儿臣得闻楚驸马医术无双,在岐黄之道上,可直追华佗扁鹊。儿臣想向父皇请旨,让楚驸马为绵洹诊脉,看看让绵洹吃了这般苦楚的歹毒之药,到底是何药,也好给绵洹一个公道。”
好一位孝顺的儿子。
好一位关心侄子的皇叔。
那件明显被老皇帝暗暗压下的“当年秘事”,又一次被宁王借着醉意当场提了出来。而且他明显是有备而来,说罢醉醺醺的往夏初七的桌案前走去,“择日不如撞日,楚驸马……请!”
真是一个好计划!不仅把洪泰帝架起来,逼他非得彻查“当年之事”不可,也当场把夏初七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让她想隐身都隐不住,自然会被傻子看出来。
看着目光阴阴的宁王,夏初七手心都攥紧了。
席中又是一片沉寂。只有洪泰帝慢慢开口。
“驸马,散席之后,你且与绵洹一诊。”
老皇帝发了话,夏初七不得不僵硬着身子慢吞吞地站起来,微微躬身,笑得很不自在,“是,陛下。”
“草儿!”她话音未落,坐在洪泰帝的边上,一直埋着头吃东西的傻子,混沌的目光,突地一亮,也是腾地起身,圆瞪着双眸,满是惊喜的看着她,“草儿……是你吗?”
看着他小狗一般巴巴望过来的眼神,夏初七汗毛倒竖,微攥的手心汗湿了,可表情却是没有变化,她盯着傻子的眼睛,速度极快的出了席位来,就地一拜,“殿下认错人了,下官惶恐!”
她的否认,让傻子微微一愣。
看着她的眼睛,他委屈的蹙起了眉头。
场面僵硬着,宁王适时走过去,对傻子笑说,“绵洹,你可是识得她?”
傻子瘪瘪嘴巴,可怜巴巴地盯着夏初七。他不明白为什么,可考虑了一下,他非常不雅观的挠了挠胯部,却气嘟嘟地摇了摇头,坐了回去,“我识不得。”
他赌气的语气有些好笑,可他没有承认,却让宁王一愣。
“绵洹,你可看清楚了?”
“我看得很清,就是不识得,从来也不识得。”
傻子就是傻子,他再会掩饰也有限。他太久没有见到初七,也想了她太久,所以嘴上虽然不承认,却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偷偷瞄她,那神态,那动作,摆明了就是“此时无银三百两”,如何能逃得过座中这些精明人的眼睛?
宁王一双看好戏的眼神,越发闪烁阴霾。
东方青玄狭长的凤眼一眯,红袍微拂,又饮下一杯酒。
赵绵泽蹙了蹙眉头,与众人一样,目光盯在夏初七的脸上。
只有赵樽一个人微微垂着眼皮,面不改色地犹自夹了一筷子菜,似乎没有担心过她的女儿身一旦曝光了,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夏初七暗暗叹了一声。
人家已经给她摆好了局,又怎么可能让她轻易逃开?
果然,宁王笑着拍了拍傻子的肩膀,又说了一句“绵洹你可得看好了啊,心里有什么就要说,皇爷爷定会为你做主,不然错过今日,不说可没机会了”,一下子就把傻子的情绪点燃了。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夏初七一眼,迟疑着,终究咕哝了一句。
“她是我的媳妇儿,我一个人的媳妇儿。”
他声音很小,却字字都传入了在场之人的耳朵。
“哗”的一声,全场都惊住了。
这个消息来得比刚才诚国公请旨把女儿赐婚给晋王爷还要来得猛烈,勾起了一众人看好戏的心态。晋王爷的“男宠”,晋王府的良医官,梓月公主的驸马爷,居然是一个女的,还说是赵绵洹的媳妇儿,那代表什么?不说欺君之罪,就论这复杂的关系,都值得人细细品味了。
“荒唐!”
洪泰帝面色一变,狠狠一拍桌子,神色冷厉了下来。
“崔英达,带毅怀王下去休息。”
洪泰帝狠厉的阻止来得莫名其妙,可转瞬之间众人又都理解了。没有一个皇帝愿意在臣工面前承认他的“愚蠢”。如今让一个女子混迹于王府,还亲自册封了女子为驸马,那不仅仅是夏初七该杀不该杀的问题,还拂了他做帝王的颜面,损了他的威严。
可宁王今儿明显是来找茬儿的。
不等崔英达把傻子带走,他已然跪在了地上。
“父皇,这些日子以来,绵洹他苦啊,他每日都在儿臣面前念叨他的媳妇儿,那是在锦城府就与他交好的女子。绵洹人老实,是不会说谎的,他既然说是他的媳妇儿,父皇为什么不给一个验明正身的机会,不仔细一查?”
洪泰帝冷冷看着他的三儿子,“老三,你……”只说到此处,他冷哼一声,目光阴了阴,朝崔英达摆摆手,示意他先把傻子带离席上,免得他多生事端。然后端正着脸,看向了夏初七,“驸马,你怎么说?是让朕派人查,还是自己交代?”
说,还能说什么说?
在今日的吟春园里,明显有一个局。
局中之人的她,除了入瓮又能如何?
不得不说,宁王这步棋下得很不错,在众位臣工面前把傻子推出来,成就了他皇长孙的身份,压制了赵绵泽。接着,他又借傻子之手,揭穿她的女儿身,从而可以治她与赵樽一个欺君之罪。一下子掰倒两个劲敌,实可谓高招。
静默了片刻,她眼光若有若无的掠过赵樽的脸,没有看出他有什么表情,也不晓得他心里究竟做什么想法,她心里塞了一塞,叹了一口气,对着上位的洪泰帝,缓缓双膝跪地。
“臣无话可说,臣确实是女儿之身。”
又是一阵“哗然”声起,有人在低低抽气。
洪泰帝神色未变,“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脊背僵硬着,夏初七看着他,淡淡地说:“回禀陛下,臣从小潜心医术,不太懂得朝廷法制,只一心想以医报国,却苦于生成了女儿之身。在锦城府时,臣得闻晋王殿下班师回朝路过清岗,这才女扮男装,修整了仪容,欺骗了晋王殿下,同时也欺骗了皇上。所以,这件事,全是楚七一人之过,与旁人无关,请陛下赐罪。”
她朗朗出口的声音一落下,座中众人神色各异。
谁都知道她这番言论看似在认罪,却是保全了洪泰帝“用人不查”的面子,同时,又实实在在为赵樽脱去了欺君的罪责,显然是要一力承担。
很明显,她的回答洪泰帝是喜欢的。
他眸中的郁郁之色散去,松了一口气,“楚七,你有报国之心是好的。”
眼看洪泰帝要借驴下坡,宁王不等他说完,跪在地上就谏言,“父皇,欺君之罪,可轻饶不得,要是人人都效仿她,那我大晏体统何在,律法何在?尤其这件事,依儿臣看,绝没有那般简单。一个小小女子,若没有人指使,如何敢冒天大的风险欺君,还敢女扮男装做驸马?请父皇明鉴。”
他言辞犀利,直指赵樽,夏初七自然听得很清楚。
可显然,宁王料错了老皇帝的心思。他并不想动赵樽。
目光冷了一冷,他怒视着宁王,狠狠一拍桌子。
“大胆赵析,朕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显然洪泰帝是大怒了,吓得宁王赶紧磕头在地,“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只是儿臣绝无半点私心,一心只为了父皇,为了我大晏社稷着想。”
宁王说得声色动容,也句句有理。所以,洪泰帝虽借机狠狠骂了他,可事情被他挑起来了,当着满朝臣工的面,就必须做出一个样子来,给大家一个形势上的交代。要不然,如何能服众?洪泰帝蹙着眉头,慢悠悠地看向赵樽。
“老十九!”
一直漫不经心的坐着,仿若置身事外的赵樽,终于开了口。
“儿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