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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培苓笑起来,眉眼上扬一脸娇俏,“钟师兄,你真会夸人。”她又拉过纪南,“这是纪南,我男朋友。纪南,这是钟溪文,我在读书时认识的师兄。”
“你好。”
“你好。”钟溪文认出来,这不就是上次在桃源山庄,把简银河接走的那位吗?
“这位是?”汪培苓看着简银河。
“你好,我是简银河。”
“钟师兄的女朋友吧?”
“你误会了。”简银河连忙否认。不经意间,她的视线竟然对上了纪南的,随即立刻移开了。纪南依然是一脸冷漠,似乎对眼前的师兄妹相认的场面有点儿不耐烦。
汪培苓问:“简小姐是做什么行业的?”
“建筑设计。”
钟溪文插进来,“银河现在在你们恒中设计部做事。”
“这么巧啊。”汪培苓回头对纪南说,“纪南,那不就是你部下?”
纪南点点头,说:“培苓,我们也该过去了,别让他们等。”
“师兄,那改天我们一起吃饭。”汪培苓浅浅一笑,挽着纪南离开了。
钟溪文拿起简银河面前的小礼盒,递给她,“不打开看看?”
简银河拿过来放在一边,“等会儿吧。”她打算原封不动还给他。
侍应生倒好红酒和咖啡,在简银河面前摆了一份牛排,一盘鲜果沙拉,一份烤华夫饼加鲜奶油和枫树糖浆。她一向不习惯这种贵族式的餐厅,以前陪钟溪文来过,她对他说这里气氛真好,他就真以为她喜欢这种精致温暖的餐厅。而因为他以为她喜欢,她就真的假装喜欢了很久。
简银河把牛排一小块一小块切好了,却一口也没吃。
钟溪文问:“是不是不合胃口?”
“哦,没有。”她赶紧吃了一口。
“咖啡味道怎么样?”
“比办公室的咖啡好太多了。”
“看你牛排没怎么吃,是不是煎得太老?要不换一份嫩一点儿的?”
“这个挺好了,不用换了。”
钟溪文却径直对旁边的侍应生说:“麻烦再来一份牛排,五分熟的。要少量黑椒汁,不能太辣。”
“溪文,真不用了。”她被他的体贴弄得简直有点儿坐立不安。
“银河,再给你来点儿果汁吧。”他继续对侍应生说,“来杯鲜榨的桃汁,不要加糖。”他知道她最爱喝桃汁。刚说完,他又叫住侍应生,“再加一杯没有咖啡因的咖啡,谢谢。”
侍应生朝简银河瞟了一眼,心想这男人对他女人宠得够呛,宠得她偏食、讲究、挑剔,还有一堆饮食上的怪癖。钟溪文看着她像看自己的孩子,把她的一切都当回事,也想当然地把她的肠胃当成最脆弱、最娇贵的事物来对待。这样细致的照顾,让简银河心里涌起一股悲凉难言的温暖。
“银河……”钟溪文停下刀叉,但欲言又止。
“不好意思,”简银河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简银河站在洗手间门口,深深舒了口气。她来这里不是跟他叙旧情的,为什么还要惦记他的细致温暖的体贴和宠爱?如果她被自己的记忆和钟溪文的温暖打败,那她养好的伤口就又要被撕开,而他也同样。她十分清楚,用更长久的伤口来换取片刻欢愉,实在太不理智。
她该再狠心一点儿。
“简银河?”有人叫她名字。
她转过头,看见汪培苓。
“汪小姐,你好。”
“你好。”汪培苓微笑着点点头,拿出粉扑对着镜子开始补妆。她补到一半,又问,“简小姐是学建筑设计的,对色彩跟时尚应该很有研究吧?”
“一点点而已。”简银河自谦。
“我参加的一个俱乐部,周末有色彩学的讲座和展览,有兴趣你可以来。你们部门的艾琳就常常去。”汪培苓一边收好粉扑,一边绽开一个清爽大方的笑容。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简银河。上次她过生日和纪南闹僵那天,她在他办公室见过简银河,因为是他办公室的新面孔,所以她就留意了一下。后来听说纪南带新来的女下属去跟华能公司谈合作项目,居然弄砸了。华能公司的郑总的为人她也有所耳闻,凭女人敏感的直觉,她料到纪南肯定替简银河收拾了烂摊子。今天再次见到这位简银河,她的柔顺写在面上,韧劲儿却藏在骨子里,不施脂粉,眉眼清淡,又看得出她是清心寡欲的一个人。
虽则娇纵,汪培苓对很多事还是精明透彻的,她需要用这股精明透彻去守住她安然舒适的生活状态,去守住她最在乎的男人。
“好了,我先出去了,有机会再联系。”汪培苓再次释放一个明丽的笑容,踩着她优雅的步子走了出去。
简银河在盥洗池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她看见镜中的年轻女人略带苍白的面孔,一身不合时宜的衬衣牛仔裤裹住她纤瘦的身躯。外边某个布置精巧的餐桌旁,还坐着她的旧爱,那个她曾经拥有,后来失去,现在想拼命逃离的男人。
她不知道这顿饭是怎么结束的。吃到后来,彼此都没有说话。喝掉最后一口咖啡,简银河整理好思绪,告诉钟溪文:“对不起,临时有事,我得先回公司一趟。”
他看着她利落匆忙地收拾东西,心里一阵泄气,只好说:“那有机会再约。”他太了解她,所以只能给她足够的空间。他总希望以一种最自然的方式解决一切问题。但障碍还是有的,是他母亲,还是简银河的独立坚韧?
简银河本来根本不用回公司,她只是怕他还要送她回家,他们就得在他那辆车子里再共处好几十分钟。那时,所有欲诉还休的心事和矛盾悲哀的心情,都会被那辆车子小小的空间收紧、浓缩。她真不敢再与他独处下去。
看着简银河进了恒中写字楼,钟溪文才离开。简银河站在电梯拐角的窗户边,看着他的车子慢慢驶进了夜晚茫茫的车流中,她心里空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楼。她本来可以在钟溪文走后就回家的,却还是不知不觉就进了电梯。这个时间,整层楼已经空了,偌大的办公大厅只剩下几盏廊灯,虚弱地维持着昏暗空洞的光线。
简银河走到自己的隔间,坐下来仰头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她又一次看到了两年多以前,送溪文去机场的情景。他对她说:“等我回来。你在哪里我就会回哪里。”他不是浪漫热烈的个性,却很诚恳地对她说了这句情深义重的话。他也早就不是天真幼稚的年纪了,却始终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有着长远而单纯的期待。当时她拼命忍住眼泪,在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原来那么爱他。如今,她懂得只有把所有心事藏起来,才可以更加安稳地活下去。
满身的疲倦让简银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忽然,一阵悉率的脚步声把她猛地惊醒——这个时间怎么还会有人?她心里一阵吃惊,赶紧从座位上起来。一转身,看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立在纪南办公室的门口。
原来是纪南,他竟然回了公司。
简银河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纪总。”
“你怎么又回公司了?”纪南也有点儿吃惊。
“哦,有点儿事情还没弄完。”她随便编了个理由。他刚才不是还和汪培苓一起在红茶坊吗?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公司?看来他们叫他拼命三郎,真的是不无理由的,他完全信奉工作至上,娇俏情人可以随时撇在一边。
“我也加班。临时回来的。”纪南说。
“哦。”她这才发现自己谎言的拙劣——电脑没开,灯也没开。
纪南却并未在意,他问:“能不能帮我泡一杯咖啡?”
“好的。”她说完就赶紧去休息室烧开水。
简银河端着一杯咖啡敲了敲纪南办公室的门,她敲得很轻,屋里没有反应。她看见门是虚掩的,就轻轻推开门进去。
纪南竟然睡着了。他靠在深棕色的高背椅子里,头偏向一边,侧脸的曲线像是雕刻而成般,是一种不再年轻稚嫩、已经暗藏了岁月锋芒的俊朗。简银河想,这男人到底还是好看的。她是正常女人,正常女人自然有欣赏绅士的习惯,且不说他算不算真的绅士。
他下颌处一小片青黑的胡楂儿已经“破土而出”,随着沉沉的呼吸节奏而起伏,一张睡脸居然还带着警觉谨慎的神色,这是习惯吗?
简银河尽量保持轻手轻脚的动作,把咖啡放在他桌面上,这一丁点的响动还是把他惊醒了。
“哦,不好意思。”纪南揉了揉太阳穴,低头看见了那杯咖啡,“谢谢你。”
“不客气。”
简银河正要往外走,却听见背后纪南略带温润的声音,“银河……那天在‘伊丽莎白’——我很抱歉。”
她转过身,正对上他的视线。他眼神中似乎没有了平日的凛冽和冷淡,有的只是一点儿真诚的歉意。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跟她道歉,她也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温润的、没有防备的时候。
“纪总,”简银河淡淡一笑,“其实我也鲁莽了。也谢谢你帮我顶过去。”
纪南轻扬唇角,“应该的。”他发现自己很愿意看见她,尤其是在独处的时候,像此刻,夜半更深,可以放下所有世俗的计较和警觉,他在她面前没有一点儿防备。
他端起她帮他泡的咖啡,喝一口,觉得里面有种前所未有的清香味道,有点儿像奶香或是香草的味道。
她正要出去,他又问了一句,“这是我们休息室的咖啡吗?”
“是啊。”
“哦,”他又喝一口,“味道有点儿特别。”
“直接拿原味雀巢泡的,怎么可能不一样?”她笑。
“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泡一杯?”他发觉自己忍不住对她客气起来。他当然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叫他“暴君”,他下意识地想在她面前温和一些,就变得客气起来,这简直不是他的作风。
她很快又端来一杯咖啡,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她微微一笑,出去了。
纪南看着简银河走出办公室,又轻轻为他关好门。她的米色衬衣和浅蓝牛仔裤配合着一身纤细的骨骼,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竟也有女学生样的清爽。其实他意识到,似乎她所有的形象都令他有点儿动心。
在二十出头的时候,他就很有信心,一定不会因为女人和恋爱耽误正事。此刻,过了而立之年的他却忽然有了一点儿不好的预感。
他修改完最后一篇报告,正准备走,汪培苓打来了电话。
“亲爱的,你忙完了吗?”她问。
“差不多了。”今天的宴席,他是提前退场来公司加班的,汪培苓虽说有点儿不悦,但嘴上没有说出来。
“我在你的公寓等你,给你准备了一点儿夜宵。”她的声音娇羞了下去,仿佛他看得见她此刻正穿着薄纱睡裙,在他那张咖啡色的大床上等着他似的。
“培苓……”他还没来得及说,已经被她一句“等你哦”打断了。他一身疲惫,实在不想再应付那么多,但眼下他还得去应付,去继续他和汪培苓的戏码。
走出办公室,外面大厅里仍旧是一片昏暗,纪南刻意绕过简银河的座位,他看见那里已经空了。他又想起那两杯咖啡,以及它们与她有关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