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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想了一下说:“他不爱学习,成绩不好,每次考试都是全班倒数几名,但是他很讲义气,我们这些朋友要是谁被人欺侮,他肯定会帮你出头,为你报仇。他喜欢吹牛,经常说他是有钱人的儿子,他要去城里过有钱人的生活。嗯,还有,他对他妈妈一点也不孝顺,常常骂他妈妈,有时还会动手打她……”
“他会动手打自己的妈妈?”范雪不由得吃了一惊。
“是的,他怨他妈妈把他带到乡下穷地方来。他说如果不是跟着她,他现在在城里,早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了。”
范雪又问:“暑假的时候,常小冬的孪生哥哥到村里来看他,你知道吗?”
少年说:“我知道。我还听见他们在这鹰嘴崖吵架来着。”
“吵架?”
“是的。那天早上,山上的雾气比今天还大,我正在山坡上打猪草,忽然听到鹰嘴崖上传来常小冬和他哥哥的吵架声。当时山崖雾气太浓,我看不到他们的人影,只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声音,具体吵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后来我听见常小冬大吼了一声:‘凭什么留在城里当富家大少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这时两人似乎动起手来,他哥哥急促地问:‘你、你想干什么?’小冬说:‘我恨不得把你从山崖上推下去。’后来又听到一些响动,好像是两人在打架的声音。”
范雪皱皱眉头,问:“然后呢?”
少年说:“然后我就看见一个人从鹰嘴崖上飞快地跑下山去,当时雾太大,我没看清是他们兄弟俩中的哪一个。”
范雪问:“你确定你当时只看见一个人跑下山吗?”
少年点点头说:“是的,当时确实只看见一个人跑下去。我觉得有点奇怪,本来想跟着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但这时我爸喊我回家帮他砌猪圈,我只好提着猪草下山了。第二天我干完活儿再去小冬家里找他,他妈妈却说他已经辍学去广东打工了。”
范雪站在鹰嘴崖上,闭上眼睛,想象着那天早上常家兄弟吵架的情景,但是最后只有一个人跑下山,那另一个人呢?跑下山的,是老大还是老二呢?
她望着数百米绝壁下的山涧,山间雾气弥漫,只听见山下涧水轰鸣汹涌,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心里暗想,如果有人掉下去,估计连尸骨都难找到吧?
那天在鹰嘴崖的浓雾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为什么经过这件事之后,常小春回到城里,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呢?
“换了一个人?”她心头一凛,又在心里问了一句,“难道真的换了一个人?”
5
“什么,换了一个人?”当范雪回到家,把心里的怀疑告诉老爸时,她老爸也大吃一惊,反问她,“你是在怀疑弟弟常小冬深感命运不公,所以在悬崖上将哥哥常小春推落深涧杀死,然后自己冒充哥哥回到城里,过上了他渴望的富家大少爷生活?”
范雪的爸爸就是范泽天,她之所以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爸爸,是因为她老爸是一名资深刑警,她这位业余少女侦探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范雪接过老爸的话头儿说:“是的,常小春为什么从乡下回到城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也许这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我去看过那个山涧,处在数百米深的悬崖绝壁下,水流湍急,深不见底,如果有人掉下去,绝对尸骨难寻。弟弟常小冬在鹰嘴崖上将哥哥推下深涧后慌慌张张跑回家,将真相告诉母亲,一向对他心怀愧疚的妈妈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对外宣称儿子去广东打工了,其实常小冬是以哥哥常小春的身份回到了城里,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富家少爷生活。常家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一个女佣,平时跟常小春并不亲近,加上常小冬几乎与哥哥长得一模一样,想要瞒过女佣,并不困难。”
范泽天说:“就算他可以瞒得了别人,可是瞒得了他父亲常光裕吗?等他老爸回到家,还不是照样得露馅儿?”
范雪说:“也许常小冬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瞒住他老爸。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他老爸知道真相之后要报警,杀人偿命,他将同时失去两个儿子。为了保住常家的香火,我想他一定会默默地接受这个现实。”
范泽天在屋里踱着步子,以一个老刑警的思维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细想一遍,觉得女儿的怀疑虽多为臆测,但并非没有道理。
他皱皱眉头说:“要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并不难,我们只要通过局里向广东警方发出一份协查通报,看看常小冬是不是真的在广东境内出现过,就可以知道你的推理正确不正确了。”
几天后,范泽天告诉女儿,发给广东警方的协查通报有了回音。据广东警方调查,常小冬确实在今年暑假期间到广东找工作。他于8月2日拿着身份证应聘到广州一家制鞋厂做流水线工人,但因为嫌累,三天后即辞工出厂。半个月后,他又在东莞一家酒店做服务员,也因为吃不了苦而离开。临走前他曾对工友说想去深圳捞世界,不混出点名堂绝不回家。
虽然从这之后再无他的消息,但这却足以证明他们兄弟俩并没有自相残杀,也足以证明范雪的所有推理都是空穴来风。
范雪听罢点点头。
按理说她应该松口气才对,可是仔细一想,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老爸问她哪里不对劲,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爸拍拍她的头说:“好了闺女,如果有什么线索我们警方会跟进的,你这位少女侦探还是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吧。”
半个月后,忽然从班主任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常小春已经写了退学申请,准备退学。
范雪不由得大吃一惊,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常小春的成绩一向在班上名列前茅,他俩曾约定要一起考进清华大学,一起到北京去读书。他怎么会突然要退学呢?久久困扰着她的疑问又涌上心头,难道我的猜想没有错,难道常小春真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常小春了?难道他真的是个冒牌货?
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真相调查清楚。
她用手机给常小春发了一条短信,约他放学后到学校后面的树林见面,但常小春并没有回复她。
她给常小春写纸条,他表情冷淡,顺手将纸条丢进了垃圾桶。
放学时她在走廊楼梯间截住他,他一语不发,掉头就走。
范雪无计可施,最后只好在周末放学时跟踪他。
周五傍晚,常小春骑着自行车回家,范雪也踩着自行车跟在他身后。
等到了郊区一条无人的水泥路上,范雪突然加速,超过常小春,截住他的去路。
常小春只得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范雪喘着气说:“小春,这里没有别人,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退学?你的梦想不是考上清华和我一起去北京念书吗?”
常小春推着自行车,脸色苍白,低垂着头,半晌无声。
范雪跺足道:“你倒是开口说话呀。为什么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到底是不是常小春?”
常小春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来,眼圈竟微微有些发红,定定地瞧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咬咬牙,像是最后下定决心一样,用几乎哽咽的声音说:“小雪,你不要逼我了,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告诉你,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其实我、我……”
6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轰鸣声,一辆银灰色的小车像发疯一样,闪电般撞向范雪。
常小春大吃一惊,叫声:“范雪,小心!”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两人同时滚出两三米远。
小车在两辆自行车上碾过,自行车顿时被碾成废铁。
小车一击不中,又倒退回来,将车头对准两人。
常小春透过小车前挡风玻璃,看清坐在驾驶位上的人,不由得叫出声来:“爸爸,怎么是你?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小车车门打开,驾车人把一只脚踏在地上,探出头来,是一个宽皮大脸的中年男人。
范雪在报纸和网络上见过这位房地产商的新闻照片,认得他正是常小春的爸爸常光裕。
常光裕叫道:“小春,这丫头一直缠着你,一直在暗中调查你,她会把你害死的。不如索性让我撞死她,大不了赔些钱就是了。”
常小春把范雪护在身后,大声道:“不行,你不能伤害她!”
“臭小子,滚开,你想过没有,她再这样追查下去,迟早会害死你的。”常光裕跳下车,劈面一个耳光,打得常小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常光裕又骂了两声,顺手解下皮带,缚住他双手,将他拖进车里。然后启动汽车,再次撞向范雪。
范雪如梦方醒,吓得脸无血色,掉头朝路口跑去,边跑边叫“救命”,可是这郊区偏僻小路罕有行人来往,任她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
小车不断加速,眼见就要撞到她身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阵警笛呼啸,一辆闪着红灯的警车从路口疾驰而至,先是偏转车头,让过在前面奔跑的范雪,然后一打方向盘,横在了追赶她的小车前面。
常光裕刹车不及,砰的一声,撞到警车上,小车引擎盖顿时飞起。
警车上跳下三名警察,为首一人,正是范雪的刑警父亲范泽天。范泽天回头看看女儿,问:“小雪,你没事吧?”
范雪抑制住怦怦直跳的心,喘着气说:“我没事,”又问,“爸,你怎么来了?”
范泽天说:“丫头,因为保密的关系,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常小春这个案子,上次听了你的分析之后,我们警方已经立案调查多时,现在已经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收网?”范雪不由得睁大眼睛,“难道我的推理是正确的,难道小春他真的已经……?”
范泽天点点头说:“你的推理基本没错,只不过你把事实真相弄反了。”
范雪一怔:“弄反了?”
范泽天道:“是的。我们提取了常小春暑假前和暑假后的指纹,经过技术对比,基本吻合,这就说明常小春并没有被人冒充。我们警方又到广东调查过,发现常小冬在广东打工期间,总共露过两次面,但每次他在广东出现的时候,他哥哥常小春在家里的行踪就是个谜,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弟弟常小冬在广东露面的时候,哥哥常小春是待在咱们青阳市的。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弟弟常小冬其实根本就没有到过广东,在广州制鞋厂和东莞酒店出现的打工仔常小冬,其实就是哥哥常小春。他跟弟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拿着弟弟的身份证去找工作,绝不会被人看出来。”
范雪问:“小春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泽天盯着车里的常光裕父子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你的推理并没有错,只是把凶手与被害人弄反了。被杀的是弟弟常小冬,而杀人凶手则是哥哥常小春。”
“啊?”范雪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这时常小春已经挣脱束缚,从车里跳下来,沙哑着声音道:“是的,确实是我杀了小冬。那天早上,我们兄弟俩在鹰嘴崖上吵架,他一激动,就想把我推下悬崖。我奋力反抗,结果一时失手,反倒把他推了下去。我慌慌张张跑回家告诉妈妈,妈妈跑上山寻找,可是弟弟掉落深涧,哪里还寻得到?妈妈伤心地哭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叫我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叫我不要慌张,只要按他说的去做,我就不会背上杀人凶手的罪名。他叫我拿着弟弟的身份证,去了两次广东,一次去广州一家制鞋厂打工,一次去东莞一家四星级酒店应聘。爸爸说只要我拿着弟弟的身份证在广东露个面,证明弟弟还活着就可以了。然后妈妈对别人说弟弟去广东打工了,这样就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范泽天看着面如死灰的常光裕,冷笑道:“可惜你这位聪明老爸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竟然这么差,你虽然帮他摆平了一切,但他却因为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弟而深感愧疚,精神崩溃,性情大变,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最后终于引起我们家这位少女侦探的怀疑……”
常光裕一声长叹,看看表情痛苦泪流满面的儿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7
常小春的座位已经空了一个星期,范雪仍然没有从这场变故的悲伤中缓过神来。
这天晚上,刚下晚自习,门卫跑来叫她,说学校门口有个女人找她。
她跑出去一看,找她的竟是常小春的母亲吴兰英。
她有点意外,走过去问:“吴阿姨,您找我有事吗?”
吴兰英一见她,就流下泪来,说:“闺女,小春的事,我今天才听他爸爸打电话说给我听。其实杀死小冬的人,并不是他哥。”
范雪吃了一惊,问:“杀死常小冬的不是小春?”
吴兰英点点头说:“是的。他们兄弟俩那天确实是在鹰嘴崖上吵了架,小冬也确实对他哥哥动了手,想把他哥推下悬崖,可是他力气没有他哥大,打不过他哥,所以一气之下就跑回家里,拿了一把菜刀要去杀他哥。我急忙拦住他,劝阻他,这孩子正在气头上,觉得我是在帮着他哥,竟然提着菜刀回头要砍我。我没处可跑,只好扑上去夺他的刀,谁知争夺中刀口划过他脖子,切中了他的颈动脉。他倒在地上,鲜血狂涌,很快就不行了。小春在鹰嘴崖上独自坐了一会儿,步行回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就拿锄头到屋后菜园里挖个坑,把他弟弟埋了,又把地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然后掏出手机给他爸打电话,说他自己失手杀死了弟弟。他爸不想同时失去两个儿子,只好给他出主意教他怎样逃避罪责……”
范雪问:“小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吴兰英说:“这孩子的想法很简单。他一直都希望我跟他爸能破镜重圆,如果他爸知道我杀了小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更别说重新跟我走到一起。所以他就告诉他爸,是他失手杀死了小冬。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小春因为替我顶罪,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他还年轻,我不能毁了他的一生,我不能叫他为我顶罪,所以我……”
范雪问:“我只是个学生,你为什么不去找警察,而要来找我说这件事呢?”
吴兰英苦涩一笑,说:“孩子,我听说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是你爸爸。我怕警察不相信我,所以先来找你,我想请你带我去见你爸爸。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带你和警察去我家里,小冬他……他还埋在菜园里呢……”
范雪点点头,拉着她的手说:“我爸还在刑警大队值夜班,我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