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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离到底是留在了她的家里,纪悠发现他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额头和身上也出了不少冷汗。
她把他带到卧室里躺下,他这才抬起手按着胸口,紧蹙眉头,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纪悠忙从他口袋中取出药给他服下,让他靠在床头休息:“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说?”
江念离闭着眼睛,脸色还是苍白的,但他只是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纪悠现在已经放弃了解读他的想法,只是苦笑了下:“我还真是怕了你了。”
将他安顿好睡下,纪悠起身去厨房做晚饭。
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通常都随便对付一下,但既然江念离来了,就不能再随便安排。
她炖了一锅枸杞羊排,又清炒了一个蔬菜,在等汤出锅的时候,江念离又一次无声地站在了她身后。
纪悠感受到身后江念离的气息,笑了下,轻靠到他身上。
江念离抬手将她搂住,动作中充满呵护。
“念离……”被他的温暖包围着,纪悠轻声问,“假如当年你不是为了那些原因接近我,如果我们是真的相爱,当你爷爷阻碍我们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江念离抱着她笑了笑:“我那时候还没有和爷爷抗衡的能力,也许我会带你私奔吧,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到哪里都可以。”
“听起来还挺不错的。”纪悠笑了起来,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忍不住幻想那样的情况。
江念离只比她大两岁,大学还没有毕业,她也只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小丫头,两个人如果私奔了,只怕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我们会很穷。”假设了一遍,她先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是啊,会很穷。”江念离笑着,“不过我们都不算笨,应该会很快赚到生活必需的钱。”
“你身体不好,万一太累发病了怎么办?”这么想着,纪悠真的担心了起来,“所以你还是在家休息好,我去打工。”
“我怎么能让你来养活我?”江念离笑笑,“我可以的,不用太担心。”
“我当然会担心。”纪悠轻哼了声,“等我们到了陌生的地方,可以先租一间房子,不要很大,够两个人住就好,剩下的钱还要买吃的用的。找工作的话,我要干得比你多点,你要注意身体,我们挺穷的,你发病了没钱看病怎么办?”
“这么看,我是个挺大的累赘。”江念离笑,顺着她的思路说下去,“我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我不会逞强。逞强的后果是我们不得不向爷爷低头,那怎么可以,我还要保护你呢。”
纪悠点头附和:“是啊,我们两个要努力生存下去,不向任何人低头,刚出去的时候肯定会辛苦点,但时间久了,就会慢慢好起来……”
她突然顿住了,隔了一会儿才笑道:“念离,你看……我们也是可以的……”
她握住他的手,退出他的怀抱,笑了下:“汤要出锅了,念离,你去餐厅等着我吧。”
江念离放开手,笑着后退一步,颔首说:“好。”
魔法时刻只能维持这么久……在那个幻想的世界中,有一对真心相爱﹑同甘共苦的少年男女。
他们抛弃了以往的一切才能走到一起,他们携着彼此的手,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他们每天出去打工,用自己的双手,换来微薄的薪酬。
她会用攒下来的私房钱给他买营养品,却不舍得给自己买一瓶面霜。他可能会在下班途中,克服多年来的礼仪教养,偷摘下别人家花圃里的一朵鲜花,作为送给她的礼物。
他们一无所有,却可以全身心地拥有彼此。
他们不用欺骗对方,也不用猜忌怀疑……和他们相比,现在衣冠楚楚、身份显赫的这两个成年人,是那么自惭形秽。
纪悠将煲好的汤盛出一碗,放在江念离的手边,坐下对他笑笑:“这几天身体怎么样?胃口好吗?”
“还可以。”江念离微笑着回答,看着她坐下来,“抱歉,这关键的几天,没能陪在你身边。”
“你肯定也是为我的事忙了几天。”纪悠这点还是清楚的,对他笑了笑,“我说了,别总觉得抱歉,都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
江念离点头笑:“我记住了。”
两个人相对着吃饭,吃完晚饭,纪悠收拾好餐具,他们就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无聊的电视节目,然后等夜深了,再一起回房间睡觉。
一切就像之前一样,只是当躺下睡觉后,纪悠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将自己和江念离的距离拉开。
第二天清晨,江念离离开了。
纪悠醒来的时候,另一半床已经空了,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的。
客厅和其他地方也没有他的身影,她这个公寓并不大,少了一个人的气息,就会很明显。
望着空荡荡的家,纪悠轻舒了口气。
昨晚他突然出现,今早又突然离开,她拿不准江念离在想什么。
两年的相处,她好像已经了解了江念离,但越是了解他,就越难以猜透他。
她只知道,她永远都不知道下一步他将会做什么,却也不会意外他做的任何事情。
其后几天,江念离都没再主动联络纪悠,而纪悠也不再试图去联系他。
检察院在调查了一段时间后,表明她的嫌疑被初步解除。
她终于可以再以建筑师身份投入工作,但“一城四季”项目的设计已经进入尾声,没有了她插足的余地。
还好她当初离开设计院,是以借调的名义,所以当罗昊辰将她叫到办公室,询问她的意愿时,她笑了下说:“我还是回设计院吧。”
罗昊辰有些歉意:“前段时间的事,没能帮上你的忙,真是抱歉。”
不愧是江念离的好友,都喜欢把“抱歉”两个字挂在嘴上,纪悠笑着摇头:“您言重了,那个事情本来和纬业建筑就没有关系,反倒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耽误了设计进度,我很愧疚。”
罗昊辰皱着眉,纪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次见到他,总觉得他消瘦了一些,整个人也没了原来的锋芒毕露,多了些低沉的气息。
想到自己在纬业建筑受到他关照,纪悠觉得应该关心下他:“罗总,您最近是不是太忙了?气色很不好。”
罗昊辰抬头看着她笑了笑,突然说:“小纪,明晚念离和心悦的订婚宴,你会不会到场?”
纪悠一愣,随即苦笑了下:“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罗昊辰也有些意外:“对不起……这段时间你没有和念离在一起?”
纪悠摇头:“我和他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联系了。”
罗昊辰目光闪动了下,像是瞬间就下定了什么决心,勾起了唇角说道:“小悠,明天他们的订婚宴,我带你去怎么样?”
就在刚才短短的时间内,纪悠已经想好要去找卓言求证,但亲临现场这个打算,她还真没心理准备,又愣了愣,才笑问:“罗总,您为什么要带我去?”
“因为看着他们订婚,我会不开心。”罗昊辰一笑,“所以我也不打算让他们太痛快。”
纪悠没料到罗昊辰会直接对她说出这种话,惊讶之余又开口:“罗总您……”
罗昊辰还有闲心开玩笑:“我是心悦的正牌男友,可惜她好像不打算承认。”
这样的发展真的出乎纪悠预料,她只考虑了片刻,就笑起来:“也好,这么看我这个念离的正牌女友,明天最好也在场才有趣。”
罗昊辰微眯了眼眸,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语气里有了些冰冷的味道:“那就太好了。”
从纬业建筑大厦里出来,纪悠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宋心悦的男友居然是罗昊辰,她没听江念离提过,宋心悦自己也没有说过。
不过像举办订婚宴这种事情,江念离也就罢了,宋心悦居然在明明有男友的情况下,还不去反对,罗昊辰似乎被气得不轻。
纪悠想了下,还是给卓言打了电话,提到明天的订婚宴,卓言就笑起来:“是啊,我不敢告诉你,上次的事情念离已经恨上我了,要是我再带你去,我怕他会直接拆了我的骨头。”
江念离那么文质彬彬的人,被他形容得好像恶鬼一样可怕,纪悠不由得笑了:“这样正好,我被罗昊辰带过去,念离也不会怪你了。”
“嗯,你想来就来吧。”卓言说着,笑了下,“小悠,你还没有作出决定,对吗?”
他一语中的,纪悠承认:“我下不了决心。”
卓言低笑了下,开玩笑般地说:“我真是任重而道远。”
纪悠笑了:“你可以换条道,很可能是一马平川。”
卓言忙否认:“你别这么说,我是风流不是下流,我对你一心一意。”
“嗯,见一个爱一个,对谁都一心一意,像段誉的老爹一样嘛。”纪悠也笑着开他的玩笑。
既然明天要去参加江念离和宋心悦的订婚宴,纪悠回到家里,就着手准备。
因为不常用到,她的礼服不多,上次穿去参加晚宴的那条黑色裙子不能再用,她在衣柜里挑了一下,挑出一件米白色长裙。
发饰她选了一个双股发簪,那是她从一家颇有名气的仿古首饰店里淘来的,不是随处可见的那种用钢丝缠起来的发饰,而是用手工锻造,嵌了珍珠和冰种翡翠的,非常精致美丽。
买下这个发簪的时候,她只是被那种介于古典和现代之间的静美所打动,并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用到它。
又挑了一对镶了碎钻的珍珠耳环,她站在穿衣镜前试衣服。
镜子里的女子一身浅色长裙,绾起了漆黑长发,眉目秀丽,低头间尽显温婉。
她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自己,自嘲地想,没想到第一次这么隆重地打扮,是由于这种原因。
然而明天晚上,她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武装,对她来说,那是战场……而上战场,怎么可以不穿战衣?
罗昊辰非常准时地来接人,当他看到从电梯中走出来的纪悠,目光中有了些赞赏:“今天很漂亮,小纪。”
“你也很英俊。”纪悠笑了下,她跟罗昊辰真是不谋而合。
昨天还看起来有些阴沉和颓废的人,今天刻意穿了浅灰的西服,从头到脚容光焕发,帅气到简直可以去拍杂志广告。
既然已经不再是纬业建筑的人,纪悠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再叫他“罗总”,笑了笑之后就说:“昊辰,我们可以出发了?”
罗昊辰挑了下眉,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请上车。”
江宋两家举办订婚宴席的地方,当然不能随便。
夜幕没有降临,本市最老牌的五星酒店门口就停满了豪车,进出间,都是世家子弟、各界名流。
罗昊辰带着纪悠走进去的时候,宴会还没有开始,布置得华丽璀璨的大厅里已经到了不少人。
身为纬业建筑的总裁,罗昊辰也认得在场的一些人,随意地和几个人寒暄过,他带着纪悠走到不太引人瞩目的一处。
看到纪悠的目光似乎在人群中寻找什么,他笑了下说:“江公子不会这么快出来,他应该在后面等开场。”
纪悠还在找着,笑了笑:“我当然不是在找他,我在找卓言。”
“卓少?”罗昊辰有点讶异,“没想到你已经和卓家二少认识了,他还真是哪里都不缺席。”
卓言居然在家里行二,纪悠想笑,又连忙忍住了:“他真的有那么无处不在?”
“漂亮女士在的地方,必定有他在。”罗昊辰说着,又笑了,“说实话,我倒觉得做他的女人,比做念离的女人轻松些。卓少是出名的风流君子,对每一任女友都呵护备至,而且绝对不会朝秦暮楚。”
不用他说,纪悠对卓言的印象也不差,现在带点戏谑地说:“这么看来被他甩掉的那些女人,可以私下组织一个他的粉丝团。”
罗昊辰摇了下头:“传言多不可信,别看卓少像个花蝴蝶一样,他真正谈过的恋爱,据我所知只有两场。”
他说了一个现在知名度非常高的女星的名字:“没想到吧?卓少的初恋是她,可惜她只是想借着卓家的势力往上爬而已,没过几个月,卓少就明白过来,去酒吧喝了一场酒,然后给了她一笔分手费。”
罗昊辰说着,语气沉了沉:“他第二个恋爱对象,就是和他青梅竹马的心悦。”
纪悠不知道卓言还和宋心悦谈过一场恋爱,顿了顿:“他们两个相爱?”
“相爱?”罗昊辰冷哼了声,“他和心悦的关系,就像念离和心悦的关系一样,都多大年纪了,还在玩那种小孩子家家酒游戏!”
纪悠哑然了,说实话,她没有在那种大家族里长大,也无法想象为了家族利益,必须要和熟悉到好像亲人一样的青梅竹马结婚的情况。
所以像宋心悦那种并不爱江念离,也不打算和他结婚,却坦然做着他的未婚妻的心理,她无法理解。
看罗昊辰怒气冲天的样子,他也不能接受吧?
他们说着,听到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厅的发言台上,已经站了一个司仪,正礼貌地请各位来宾注意,仪式就要开始了。
江念离和宋心悦果然直到此时,才出现在发言台一侧,江念离穿了套深色西服,宋心悦则一袭淡粉礼服,两个人胸前都别了一朵纯白的玫瑰。
代表宋家发言的是宋心悦的大哥宋心恒,这个宋家现今实际的掌权人一如传言中的沉稳,讲话绝对精简,却一再用如电般的目光扫过全场,威严十足。
纪悠听到身旁的罗昊辰轻哼了声,似乎对他相当不以为然。
宋心恒说过之后,接着走到话筒前的是江念离。
他父亲早逝,江家老爷子自然不能抛头露面,所以讲话的只能是他。
带着微笑一一注视过全场的人,他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依然温文优雅:“非常谢谢诸位的见证,心悦是我挚爱多年的女子,能够在有生之年娶她为妻,是我的夙愿……”
听到这里,罗昊辰忍不住冷笑了下:“他平时对你说情话,也是这样张口就来?”
眼看罗昊辰已经被妒火冲昏头脑,纪悠惊讶自己竟然能够做到波澜不惊,只是笑了下:“是啊,他的嗓音很适合说这种话。”
“……在心悦六岁的时候,她曾说过要画一个大大的城堡送给念离哥哥。”台上江念离开始含着微笑追述两人的过往,“我没想到她十六岁那年,真的画了一个城堡,当然,是交给画廊拍卖了。”
来宾配合地发出善意的笑声。
罗昊辰突然开口说:“我忍不下去了。”
纪悠一呆,看着他大步穿过人群,走向了发言台,而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拉住宋心悦的手。
近乎粗暴地将她拖到话筒前,罗昊辰一手拿过话筒,微微一笑,说了句:“对不起,今晚的闹剧到此为止。”
罗昊辰紧握着宋心悦的手,不顾她的挣扎,带着她径直走出了大厅。
四周一片沉寂,这种情形下,最冷静的竟是江念离,他还是那样微笑着,对着话筒说:“那么,再次感谢诸位的光临。”
纪悠想罗昊辰起码有一句话绝对没说错……这真的是一场闹剧。
堂皇的开始,尴尬的结尾,纪悠站在台下,看着宋心恒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江念离则还是微笑着走下来,冲身边的几个人点头问好后,就准备离开。
纪悠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叫住他:“念离。”
他转过身,纪悠看到他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讶然,很快就隐在那不变的微笑下。
他笑着说:“小悠。”
这一带人虽然不是很多,但身边的目光迅速都变成了探究和好奇,纪悠又走近了一些,拉住他的手,对他笑了笑:“念离,你最近都不来看我,我好想你。”
寂静再一次来临,并且从他们身边越传越远。
纪悠俯身上去,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吻他的薄唇,笑着:“念离,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带走了?”
纪悠退开一些,看到他看向她的目光,从深深的震动,再到平静无波。
她又笑了笑:“念离你看,心悦已经跟着昊辰走了,我们也不用再隐瞒了吧?”
江念离闭上了眼睛,将唇角勾得更高,又睁开眼温柔地说:“好的,小悠。”
他将她拉过来,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搂在怀中,还彬彬有礼地朝宾客们微欠了下身,才带着她,从侧门离开大厅。
门外的休息室内站着宋心恒,他一眼看到被江念离搂着的纪悠,目光就又冷了几分:“江先生,你的情人果然也来搅局了。”
“我想您理解错误了吧?”事已至此,江念离对他也不再客气,冷笑了声,“打断仪式的似乎是令妹的情人。”
宋心恒被撩拨起了火气:“那个男人是江家旗下产业的负责人吧?我记得他还是江先生的好友!”
“那又如何?宋先生打算逼我娶令妹?”江念离唇边的笑容带了三分讥讽,“我是可以忍受,但我不知道那些八卦记者会怎么写!”
一再被忤逆,宋心恒的耐心也到了极限:“江念离,和宋家定下婚约的是你爷爷!”
“我的家务事,就不劳宋先生费心了。”冷然一笑,江念离揽着纪悠从他身边离开。
一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江念离没有带纪悠从酒店离开,而是乘电梯直接到了上层的套房。
进到房间,江念离就解开领带,将衬衣扣子松了,一手却还是拉着纪悠的手。
纪悠不说话,任他拉着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来。
江念离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静了片刻,再睁开双眼的时候,目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柔和,对她笑了笑:“小悠,今天你不该来的。”
“我不该来,然后你等着罗昊辰在订婚宴上抢走宋心悦,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摆脱这桩婚事了?”纪悠说,“这对你来说,的确很有利。”
江念离沉默了一下,还是笑了笑:“小悠,我只是不想让你卷进来。”
纪悠看着他,隔了一会儿才说:“念离,有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不是我的事情,而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可以因为各种理由和苦衷离开,也可以因为各种理由回来。甚至连我们怎么克服阻碍在一起的过程,你都一步步想好了。我只要按着你的安排去走,就可以了,对吗?”
江念离蹙着眉,突然咳了几声:“小悠,我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对吗?”
纪悠正在气头上,听到这句话愣了下:“我没有这么说过。”
江念离笑了笑,抬手按住胸口:“你早就定了我的罪,说没说过又有什么区别。”
纪悠愣了愣,看到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还是问:“你不舒服,需要吃药吗?”
江念离合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微微喘息着:“不用。”
自从重逢后,他一直都处处忍让,纪悠没想到他居然在这时候闹起了别扭。
她有些无奈,再怎么吵架,她总不能看着他发病,于是过去揽住他的肩膀,用手轻揉他的胸口,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念离,我们先不说这个了,你还是吃了药休息一下吧。”
江念离轻咳了声,也没睁开眼睛看她,隔了片刻才说:“文叔在楼下,你可以让他送你回去。”
纪悠听出了他逐客的意味,如果是在以前,她肯定不放心他一个人,会放下身段说点软话,可是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留下有什么意义。
于是她站起身来笑了笑:“好,你自己小心身体。”
出了套房的门,她给文叔打了电话,果然很快就得到答复说为她安排好了车。
她下楼穿过大厅就见到了文叔。他一看到她就走上来问:“江先生还在上面?”
纪悠点了点头:“是。”她想到自己有义务告诉别人江念离的情况,就又说,“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不舒服。”
文叔听完,眉头随即皱紧,口气一下变得严厉:“江先生不舒服,你还能放他一个人在那里?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发烧。”
可是刚刚在订婚宴上,还有他和宋心恒对峙时,明明没什么不对劲,不过她心情激动,也没注意他体温是否异常。
纪悠心里一惊,这才觉得后怕,不等文叔再说,便转身飞快地向电梯跑去。
纪悠匆忙回到那个套房门口,一边按门铃,一边对门内轻唤:“念离?”
她心急如焚,偏偏等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
一眼看到里面的江念离正紧揪着胸口衣物靠在墙边,纪悠顾不上说别的,慌忙抱住他:“念离!”
江念离将身体的重量大半都转移到她身上,轻咳了咳,呼吸有些粗重:“你回来干什么?”
纪悠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使起性子来了,只能顺着他:“念离,你先去坐下休息好不好?”
他根本不配合她,半个身子靠在墙上,低着头不住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点:“既然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不对……你也不用再顾及我。”
纪悠扶着他,这才感觉到他肌肤那异乎寻常的热度,她一着急,口气就不好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莫名其妙!每次利用自己的身体很光荣吗?”
江念离抬起眼看着她,脸色更苍白了一些,却勾起唇笑了下:“身体不好真是抱歉……我会对自己负责。”
纪悠愣了愣,刚想反驳他怎么对自己负责,顿觉手上一轻,江念离已经将她推开,自己又站直了些,但他的手还是在胸口紧按着。他深吸了口气,抿紧薄唇,指了指门外:“纪小姐,请便……”
别说重逢后,便是以前交往的时候他也从没对纪悠发过脾气,最多不过是在她做了什么错事后,对她的态度稍微冷淡一点。
面对这样的他,纪悠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刚才进来并没来得及关房门,于是门就这么开着。
纪悠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越过他的手臂将门关上,而后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
江念离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时气结便又咳了起来:“你……”
纪悠干脆拖着他直接走向里间的大床,将他半扶半拖地按在床上,又用靠垫将他的身体支起来一些,然后出去倒水。
她端着一杯兑好的温水回来,江念离看着她,边咳边说:“纪小姐留下来,不怕被我利用?”
纪悠干脆冷着一张脸,在他身边坐下来,还非常自作主张地将手伸到他上衣口袋中,摸出应急的药片。
她取出他惯常的用量,看着他:“够吗?”
江念离看了看她,还是不住咳着没回答。
纪悠也不管那么多,将药片强硬地塞到他口中,又把水杯凑过去,放在他唇边。
她做到这份儿上,他再不吃药,会显得他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江念离闭目将药和着水咽了下去,然后靠在身后的垫子上,不再说话。
沉默了好长时间,纪悠才开口:“我可以不在乎被骂作‘第三者’,或者被认为是靠暧昧关系上岗的人……甚至连被陷害,差点坐牢都可以忍耐。”
“我说过要为你斩杀大恶龙。”她说着,笑了笑,“要是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爱你?”
握住他放在身侧的那只手,她微微用力收紧手指:“可是念离,为什么我愿意为你做我所能做的一切,你也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们之间却还是一团糟呢?”
没有回答,江念离还是闭着眼,除了胸口的起伏和喉中不时溢出的低咳,不再有其他动静。
纪悠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侧身吻了吻他无色的薄唇:“念离,我真想把你带走,我们一起逃走。”
纪悠没有再离开,那晚江念离发病后疲惫,睡在了酒店,她也留在了那里,之后她就再没离开江念离身边。
她刚转回设计院,趁着这几天空档期,就一直陪在江念离身边。纪悠光明正大地跟着他回别墅,又和他住在一个房间,不出几天,果然就见到了传说中的江家老爷子。
破天荒地来到孙子的住所里的江谦,自从看到纪悠后,目光就一直停在她身上。
江念离在楼上休息,纪悠坐在他对面,对他笑了笑:“江爷爷,您好。”
到了江谦这个辈分和年纪,当然不会当面为难这么一个小姑娘,他笑了下,还算和蔼:“我们家小离很喜欢你。”
纪悠坦然承认:“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我也很喜欢念离。”
江谦还挺感兴趣:“你有多喜欢小离?”
纪悠还是笑了笑说:“我十年来只喜欢过念离一个人。”
江谦笑了起来:“一辈子有很多个十年啊。”
纪悠仍是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也许我下个十年还是喜欢念离。”
这次会面,江谦给纪悠的评价是,沉得住气,不像她爷爷。
而纪悠对江谦的评价是,不愧是江念离的爷爷。
兴许是前段时间太累,这几天江念离的身体一直不好,低烧不断,虽然能坐起来处理一些事,但大半时间都在卧床。
江谦当然是担心的,拉着出诊的医生问了不少事情。
好在裴知味忙,时间宝贵,只匆忙来了一趟后,就交给了其他医生负责,不然纪悠怕以他的脾气,会当场不耐烦了。
江谦在这里留了不短时间,又和江念离说了会儿话才离开,临走前,他又对纪悠说:“好好照顾小离。”
纪悠点头答应,看到他顿了顿,布满皱纹的眼角流露出一点类似苍凉的神情,他补了一句:“我只有小离一个孙子。”
当年阻碍她和江念离在一起的最大因素,就是这个脾气又倔又暴躁的老人,现在他终于不再为难他们了?
纪悠点了点头:“我知道,您放心。”
将江谦送到别墅门外,看他坐上专车离开,纪悠才返回。一到楼上,她便看到江念离披了外衣靠坐在床头,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悠在他身边坐下来,笑了笑:“今天头还晕吗?”
江念离抬眼看了看她,这几天他对她的态度还是有些冷淡:“还好。”
“你爷爷让我好好照顾你……”纪悠感叹,“可是你总爱累着自己,身体怎么会好?”
“这次是被你气的。”江念离突然开口说,“不是你突然在订婚宴上闹了那一出,我也不会气到胸闷。”
纪悠愣了下,不由得笑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你跑去跟别人订婚,我都没说什么,我不过去了趟现场,还能把你气到了。”
“宋心恒是什么人?你还冲到他面前去。”扫了她一眼,经过了几天时间,江念离显然还是余怒未消,“除了卓言,连昊辰都会给我找事了!”
他脾气哪里好了?但凡忤逆了他的人,全都念念不忘,还一发脾气就冷上几天的脸。
纪悠一边在心里腹诽他不愧是江谦的孙子,一边还得哄他:“好了,我不计较你去跟宋心悦订婚,你也别再计较这个了。宋心恒不是也没把我怎么样吗?你看我这几天都乖乖跟着你……”
他神色还是淡淡的,纪悠只好凑过去将手臂放在他腰上,抬头对他撒娇:“来,冷美人笑上一个吧,不然都能当制冷机了……”
江念离将她推开一些,终于露出点笑意:“你连这时候都不忘轻薄我?”
纪悠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立场。
理智告诉她,她早该离开江念离了,虽然他出发点好像都是为了她好,但却总在做一些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但……也许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说不清谁对谁错。
她不打算再想,现在留在江念离身边,也没有考虑太久远的事情,只是觉得此刻不适合离开,仅此而已。
几天后她回纬业建筑作最后的工作交接,见到了罗昊辰。
他气色精神已经比前几天好了太多,简直可以说是焕然一新,他笑着对纪悠说:“那天夜里拉着你去,抱歉了。”
“没什么,正好我自己也想去看一下。”纪悠笑了下,“不然总是被蒙在鼓里,也是很不愉快的。”
罗昊辰闻言挑了下眉:“念离这个人,不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就不是他的风格。那晚他故意搞成那样,就是等我去抢心悦,现在他开心了吧?”
以罗昊辰那晚的愤怒程度,纪悠也猜到江念离之前只怕没跟罗昊辰商量,算准了他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才故意做了场戏,让罗昊辰忍耐不了,将宋心悦抢走。
可是这么一来,罗昊辰就背上了大闹订婚宴现场,还抢了好友未婚妻的恶名,如果站在罗昊辰的立场上来说,真是骂死他的心都有。
纪悠也很无奈:“他还在生我的气,说我不该到宋心恒眼前晃。”
“宋心恒那个人心高气傲,做事不留余地,念离担心你也是对的。”罗昊辰笑了下。
“是啊。”纪悠也笑着随口说起,“之前我被陷害,就是他授意人做的吧?”
这个事情她没问过江念离,因为不管是江谦做的还是宋心恒做的,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
但那天见了江谦以后,她就打消了怀疑他的念头,不管江谦八年前曾经做过什么,看他现在的态度,已经是不打算继续阻挠他们了,反而还嘱托她照顾江念离,分明是倾向于接受的姿态。
这种固执老人,态度转变不可能是一天两天的,也没必要在她面前作假。所以不可能前几天还在授意人诬陷她,过了几天在别墅里见到她就一改态度。
听她这么说,罗昊辰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你以为是宋心恒?他的性格是业内有名的孤高,别说对你,只怕对我都不会用那种手段。”
纪悠一愣:“那会是谁?”
罗昊辰微皱了眉:“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不过短时间内备下那么多材料,连检察机构也买通了,有那种能力的人不多。”
她心里有疑惑,但也没继续就这个问题纠结,于是便笑笑结束了这个话题。接着她通过罗昊辰问候了一下宋心悦后就出来了。
时间还早,她就打了个电话给文叔,告诉他自己要回别墅吃午饭,就驱车回去了。
纪悠停好车进到客厅,一眼就看到江念离正坐在靠窗的沙发边看报。
他这个样子,多半是刚起床吃过早饭,纪悠笑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今天好些了吗?”
江念离只是淡应了声,没看她,目光还是没离开报纸。
这几天相处下来,真像她才是那个不声不响跑去跟别人订婚的人,江念离才是受了很大委屈的一方,每天还要她哄。
纪悠无奈地轻叹口气,起身准备回房,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罗昊辰那句“念离这个人,不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就不是他的风格”。
犹豫了一下,她开口问:“念离,那次陷害我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她这句话太突兀,江念离就将目光从报纸上移到她脸上,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才说:“我也没有查出来,好在那边也无意置你于死地,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然会更麻烦。”
纪悠点了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扣住掌心,过了一会儿,她笑着说:“反正也过去了,就算了。”
纪悠知道自己不该多疑。
可是不信任的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乃至长成参天大树,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当怀疑上江念离的那一刹那,纪悠就知道有些事情无可挽回。
她没有追问,还是若无其事地留在江念离的别墅里。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段时间江念离的事务多了起来,他对纪悠稍显冷淡,倒也不全是在闹别扭,而是有时候真的精力有限,疲于应付。
这天他一整天都没怎么走出书房,纪悠当然也就没怎么和他说话。
入夜后纪悠在自己的房间里刷了一会儿网页,然后走出去准备给自己倒水喝。
路过二楼的小客厅时,她意外地发现那里坐着一个人。
这个客厅是临着窗子设的,窗外就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因为一般情况下并不用来待客,所以夜里就没有开灯。
现在窗外只漏进来一点微光,浅浅地勾勒出沙发上那个人的轮廓。
纪悠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笑了笑说:“不忙了?”
隔了有一会儿,江念离才开口:“还好。”
黑暗里他的声音有着浓重的疲倦,纪悠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惊,在沙发上摸索到他的手握住,感觉到他体温没有什么不对,才稍稍松了口气:“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似乎是勾起唇无声地笑了,但没有别的任何动作:“今天的月色挺好,从这里看出去,庭院会很美。”
“真的吗?”纪悠将信将疑,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她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此刻从落地窗里看出去,果然看到月华洒满树梢,在院子里留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每当夜风轻轻地吹过,树影婆娑,月光如银。
“是很美……”她轻叹了声,索性坐过去和他贴得更近,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腰,“不要告诉我你在学古典美人,对月伤怀。”
他低笑了声,并不理会她的调侃,而是将头轻靠在她肩膀上:“陪我坐一会儿。”
在这样的情形下听他这么要求,纪悠怎么也不会拒绝的,于是搂着他的身体点头:“好啊,我怎么舍得让美人形单影只。”
他又笑了下,不再说话。
四周一片寂静,似乎连窗外那穿过树林的窸窣风声,都能听得到。
他就这么靠在她的肩头,气息微弱,有一刻纪悠突然觉得他是不是已经昏倒,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地叫:“念离。”
屏住呼吸等了片刻,才听到他低低开口:“小悠,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会不会太贪心?”
想要自己心爱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又怎么是贪心?
纪悠笑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到了现在,她突然不再确定自己是不是江念离的心中所爱,他心思太深,让她看不透,而她一直以来坚持的一些东西又被他动摇。
她沉默了太久,连江念离都觉察出了不对,但他同样也没有追问,而是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撑起身体坐起来,笑了下:“小悠,早点休息。”
纪悠看着他站起身,走向亮着灯的书房。
看着他的背影,纪悠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让她早点休息,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早点睡下吗?明明他才是身体不好的那一个。
正闲来无事,纪悠接到了卓言的电话。
这位大少颇有些神出鬼没,纪悠听到他的声音,就立刻想起来:“念离和心悦举行订婚典礼那天,你没有在场吧?”
卓言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知道昊辰是肯定要去抢人的,所以那么尴尬的场面,我还是不要到场的好。”
他倒把自己推得很干净,纪悠想到罗昊辰的性格,再看看江念离,这三个人简直是在比着看谁城府更深。
她忍不住叹息:“你们果然是好朋友,没有一个肚子里是有好水的。”
卓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别这么说,我们都是好人。”
对此,纪悠不置可否,只是问他:“你找我有事?”
卓言笑:“没事就不能找你?我知道有家咖啡馆,店主养了很多猫,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就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一起去吧。”他的提议还挺诱人的。
纪悠果然很感兴趣,笑着道:“好是很好,不过我没在家里住,在念离的别墅里住着。”
卓言失笑:“我说一连这么多天你都不见人影,原来是和念离在一起。”
纪悠笑了起来:“你约个时间吧,我自己开车过去。”
和卓言约好了下午一起去那个咖啡馆,纪悠想着要去跟江念离说一下,结果走到他的书房前,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对话声。
江念离似乎正在跟什么人谈着公事,纪悠想了下,就没进去告诉他。
虽然现在他们两个人算是在一起,但还是没必要事无巨细地交代行程吧?
午餐时间江念离还是没有出现在餐厅,所以吃过午饭,纪悠就换上了一身便服,出门赴约。
那家咖啡馆坐落在距离她家不远的步行街,有一个小小的花园。
和其他咖啡馆不同,这家小店装饰以布艺为主,到处都是可爱的抱枕和绿色的植物,走进去就感觉一阵轻松。
卓言今天的打扮也很随意,就这么穿着T恤和牛仔裤,又将额上的头发放下来的样子,居然微带了青涩的气质,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未出校门的学生。
纪悠和他走进去,就被热情的店员招呼,然后他们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不久,就有一只大花猫悠闲地踱了过来,四爪并拢,团成一个团子,趴在卓言身旁。
纪悠既眼馋又好笑:“猫咪好像很喜欢你啊。”
卓言一笑,伸出手来去挠那只花猫的下巴,它惬意地伸长了脖子,一副颇为舒服的样子。
纪悠一下子更为羡慕,眼睛都要冒出光了。
不管多大年纪﹑性格怎样的女性,都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没什么免疫力。
卓言笑看着她:“别看我这样,我还是很讨小动物喜欢的。”
正说着,那只猫咪躺倒在沙发上,一翻身,眯着眼露出肚皮来,嘴里也发出咕噜呼噜的声音。
卓言笑:“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纪悠唯有嫉妒的份,不过卓言真的有吸引小动物的潜质,没过一会儿,居然又来了一只猫咪,趴在他脚下。
看纪悠实在太羡慕,卓言就笑着解释:“也许它们只是喜欢这张沙发,我们可以换个座位。”
纪悠自然是立刻响应,果然就如卓言所说,她坐在那张沙发上,那两只猫咪也照旧眯眼打呼噜,连动都没动。
卓言笑着说:“猫是很自我的动物,估计我们在不在这里,对它们都没什么影响。”
纪悠正挠着沙发上那只花猫的下巴,侧头笑看着他:“说得你很了解它们一样。”卓言耸了耸肩:“我家里就有一只虎斑猫,它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肯纡尊降贵在我膝盖上趴一会儿。”
纪悠立刻大感兴趣:“你家里就有?为什么不带我去你家里看猫咪?”
卓言笑起来:“我家里还有两只阿拉斯加,我怕你被吓到。”
纪悠挑了挑眉:“你太小看我了吧?我从来不怕大型犬,只要它们不咆哮。”
卓言哈哈大笑:“它们很乖的,不会对淑女乱叫。”
两人坐在猫咪们身边随意地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晚饭的钟点,卓言笑笑说:“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她出来也没有说一定要回去吃晚饭,再加上她今天玩得比较开心,就犹豫了一下说:“也成,我给文叔打个电话说一下。”
纪悠是个比较不合群的人,高中时代别人都有了一群死党,她却基本上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虽然看起来跟所有同学关系都还不错,说得上要好的却也就路茗茗一个,所以毕业后自然就很少和昔日的老同学来往。
到了大学后更是如此,等参加了工作,除了有些同事聚会和路茗茗的邀约,基本上就没什么活动了。
卓言虽然和她认识不久,却已经是和她走得比较近的人了。
这段时间来她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都不顺利,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释放压力的机会,而卓言这个人又有一种天生能让人放松下来的特质,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在一起多待一段时间。
听到她要在外吃晚饭,文叔倒没说什么,只说不要太晚回去。
放下电话,她转头看到卓言,就先声明:“不要再带我去上次胡同里的那个饭店了……我没什么品味,我只想吃饭。”
她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吃个饭也要到那么神神秘秘的地方,上次那个饭店,价格昂贵就不用说了,估计还是会员制,藏在深巷里不说,进去时那套程序,就是想把大部分人拒之门外。
卓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我只是觉得那里说话比较方便,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去个更随便的地方。”
纪悠笑着:“最好是热热闹闹﹑灯火通明的。”
于是他们去了一家五星酒店的日料餐厅。
不用说肯定是临近市中心,他们坐在布置简洁古雅的日式餐厅里,窗外就是灯火辉煌的都市夜景。
他们要了梅酒,就着关西牛肉火锅喝了一些,纪悠渐渐有些微醺。
她支住头,忽然笑了笑说:“我研一那年暑假,自己一个人去新疆,沿着丝绸之路,从敦煌和吐鲁番去北疆,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戈壁滩,那时候我心里想,也许念离走后的几年,我都像是走在戈壁滩上,因为满目都是荒凉,所以就只是走着,连怎么走过都不知道,只知道一直往前走,也许有一天就会到达绿洲。”
卓言不动声色,隔着火锅的薄雾看她:“你这么爱念离?”
纪悠笑着点头:“当然,我只爱过他一个人。”
她回答得竟然这样干脆。
卓言的目光仿佛深了几分,最后只笑道:“我都有些嫉妒念离了。”
纪悠笑:“你还用嫉妒念离?爱着你的女人,只怕比爱念离的多得多了。”
卓言笑了下:“那不一样。”
梅酒的酒精度数不高,原本是不会醉的,但纪悠不知怎么吃完了饭还是有点头晕。
卓言替她拿起放在一边的外套,笑着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纪悠想了下,笑着点头:“好吧,麻烦你了。”
卓言也不坚持,将外套递到她手里,笑笑:“你的车可以让文叔明天交代个司机来取。”
纪悠笑,感谢他的细心:“谢谢。”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多说,卓言将纪悠送了回去,车停在江念离的别墅前,纪悠刚下车,就是一愣。
江念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这时看着他们笑笑:“卓言不进来喝杯茶?”
卓言倒是大方,笑了笑就下车:“正好,我有些话想对念离说。”
不知是不是夜里吹了点风,纪悠觉得头有些疼,就说:“那你们先聊,我先去房间里换件衣服。”
江念离笑着点头:“去吧,小悠。”
纪悠对他们笑笑离去,她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先是用热水冲了个澡,又换了居家的宽松衣服,这才从楼上下来。
以前工作紧张,她养成做起这些事情来极有效率的习惯,现在全部做完才不过半个小时,但当她从楼上下来,一楼的客厅里只坐着江念离一个人,卓言好像已经离开了。
刚才还说有事情要说,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以卓言的性格,也不是这么来去匆匆的吧?
有些奇怪,纪悠就笑着问坐在客厅里的江念离:“怎么不多聊几句?”
江念离没有回答她,只是坐在沙发上,背影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僵硬。
纪悠转过去走到他面前,当看到他茫然的神情时,才一愣:“念离,你怎么了?”
江念离的脸色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微垂着眼眸,淡淡地说:“小悠,我们还是分手吧。”
纪悠安静了很久,才笑笑:“这次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江念离还是垂着眼睛,唇角勾了下:“可能是我觉得累了,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我有些无力。”
纪悠没再说话,他们就这么长久地僵持着。
没人从客厅经过,死寂像是黏稠的水一样蔓延开,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最终纪悠笑了笑说:“好。”
她说着又笑了下:“我去楼上收拾东西,我今晚就离开。”
她在楼梯前站住:“念离,我不管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决定再次放弃这段感情……如果连你都不再坚持,那我也没有坚持的必要。”
她没有听到回答就上了楼。
她在这里的物品并不多,收拾起来也用不了多久,等她提着不大的行李包走下楼,江念离还在客厅里。
站在门口,他望着纪悠,唇边的笑容依稀是温柔的:“我让司机送你。”
纪悠知道这别墅区附近肯定是打不到车的,也觉得自己没有客气的必要,便点头说:“谢谢。”
她不多停留,提着行李出了门。门外站着的文叔,为她打开了车门。
纪悠俯身上车,没有回头。
车子很快驶出江念离的别墅,夜色中那些高大的树木在窗外闪过。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从这里经过,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纪悠突然觉得心脏一阵刺痛,她今天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以为只不过是出去喝一杯咖啡,她以为今晚还会睡在江念离的房间隔壁。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今晚主动一些,去他的书房拥抱他一次,哪怕他没什么回应,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个拥抱。
毕竟他们这段时间关系有点僵,她不希望再继续这样冷战下去。
她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浴室里热热的蒸汽都还没有散,但转眼之间,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切都结束了,年少时她那些可笑的单恋,还有此后这么多年的等待。
她是那么爱江念离,所以就以为他也一样爱着她。
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纪悠用力咬住牙齿,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江家的别墅里,目送着车子走远,江念离低头咳了几声。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举起手机,拨出最上面的那个号码。
接通的声音传来,他闭了闭眼睛,低声开口:“小悠已经走了,你满意了?”
“哦?”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是不久前才告辞离去的卓言,他笑了一声,“我没想到你真的让她走了。”
“你费了那么大工夫挖出那个秘密,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他靠在客厅一侧的墙壁上,微闭着眼睛笑了笑,“卓言,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对我。”
沉默了片刻,卓言似乎也有了点愧疚,笑笑:“念离,别这么说,我还是你的兄弟,你吩咐我做的事情,我还是不会打一点折扣的。只不过在小悠这里,我当仁不让而已。”
江念离轻笑了下:“我等了八年,等到终于可以再见到她……然后你把她抢走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了。”
他断开了通话,用手掩住嘴巴咳了一下,等放开了手,掌心已经染上一片暗红。
“江先生……”站在他身边的文叔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您还是尽快动手术吧。”
江念离看着掌中的那团血迹愣了片刻,才点头:“好,你去安排吧。”
直到八年后,他才看清,他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男人,多少安排和手段,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纪悠问他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才回来找她。
问他为什么当初不肯和她同甘苦共患难。
他始终找不出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于是只能费尽心思地编排,一次次去圆谎。
当初江谦用纪悠的前途威胁他,将他逼到国外,他的确是妥协了,但他原本打算暂时对江谦虚与委蛇,等到第二年就立刻回国找纪悠。
后来他就遇到了Jennifer,那个直爽泼辣的美国女孩,不过是因为他出言帮她应付了一个向她求爱的小毛头,就声称爱上了他。
他并没有将Jennifer的示爱当真,以为她不过是说说。
但几个月后,Jennifer却突然一大早来到他的寓所,脸颊略微涨红地告诉他,她听从了她父亲的得力幕僚的话,调查到了一个事情,如果他想让她继续保护这个秘密,就要认真地和她恋爱。
如果是关于他的什么秘密,哪怕是用他家族内的隐秘来威胁,他都可以一笑置之,甚至想到了化解的办法。
然而他那一刻是真的不得不承认自己败给这个美国财团的幕后参谋了,他的调查不是针对江念离本人,而是针对纪悠。
他们查到了一个连江念离都不曾知道的秘密,纪悠的母亲是魏品芝,但她的亲生父亲,却不是纪成钢。
魏品芝在嫁给纪成钢的时候,已经怀孕五周,别人都以为她和纪成钢是奉子成婚,但在纪悠五岁的时候,她曾经被带到医院做过一次DNA亲子鉴定。
这个鉴定结果显示,纪悠和纪成钢没有血缘关系。
于是这个秘密,魏品芝和纪成钢显然是知道的,被隐瞒的人,只有纪悠。
他想起来纪悠谈起自己的父母,那种由衷的自豪和敬爱。
如果这个秘密,被魏品芝和纪成钢守口如瓶地保留了那么多年,那么他也同样要守住这个秘密,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所以在Jennifer的威胁下,他留在了美国。
没有像Jennifer所说的那样,认真地和她恋爱,却也没有再回国,这是他所能作出的最大妥协。
八年的时间,几乎是一场拉锯战,通过国内的下属,他时刻能知道纪悠的消息,纪悠却对他一无所知。
直到去年,在他的坚持下,Jennifer终于放弃了对他的监视。
他以为长久的等待总算能够结束,却没想到卓言会对纪悠产生兴趣,而且能够凭着对他性格的了解,查出他之所以受制于人的真正原因。
他真的开始怀疑这是报应了……每每机关算尽,收获的却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