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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原站在一处巨大的天井旁,他看到这天井直直伸入地底,鼻端隐隐闻到淡淡的异香。他可以确定,宿雾他们的确是从这里下去了。奇异的光雾在井口盘旋,镜子一般映出了向上的虚幻的路。
雅原想,宿雾现在一定很害怕。
宿雾没有时间害怕。瓦刺大师点燃了仅剩一小截的蜡烛。烛光的边缘,人头蜘蛛赤红的双眼正盯着拿着蜡烛的宿雾。空气中有一种她很不喜欢的味道。那味道就是从宿雾的手中传来。
数百年来,它一直守护着通道,杀死擅闯而入的人类。人头蜘蛛深蓝色的长腿撑在井壁上,俯视着攀爬在井壁铁梯上的猎物们。
瓦刺大师低声嘱咐宿雾:“不要让蜡烛熄灭了。”
他走向蠢蠢欲动的人头蜘蛛,心底知道必须解决这个麻烦,他手掌伤口处渐渐鼓了起来,那些半透明的指甲大小的人头蜘蛛似乎要从伤口里钻出来。
人头蜘蛛嗅到了幼蛛的气息,有些不安地晃动着头颅。
瓦刺大师张开了手,数十粒红点宛如火星一般射向了巨大的人头蜘蛛。那些幼蛛一落在人头蜘蛛的身上就钻进了它的关节缝隙里,刚刚发育成熟的口器将混合了异虫的麻醉毒液注入了人头蜘蛛的身体里。若不是成功控制了幼蛛,他也不能这么轻易令人头蜘蛛失去战斗力。
麻醉毒液并不能杀死人头蜘蛛,却能令它暂时进入沉睡。蜡烛的异香里,人头蜘蛛晃了晃,长腿微颤。它看了宿雾一眼,转身消失在了天井的黑暗深处。它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睡去。
原野紧了紧背着阿班尸骸的皮带,“在通道里,我和阿班还有谢莉找了很久,这里似乎方向错乱。人头蜘蛛居然会从我们的头顶上方过来,如果不是这里有两只巨大的人头蜘蛛,那也可能是我们一直走反了方向。”他们想要从可怕的地下离开,呼吸到地面清新的空气,可惜事与愿违,他们一直向着地底进发。他想要把阿班带回地面,还想要再次见到美心,听她亲口告诉真相。
魏漫嗅着空气里的铁锈味,感觉着阴冷的风正触摸着他的脸,“我同意你的猜测,我们其实一直在往下,而不是往上。”
人头蜘蛛从天井的入口处蹿了出来,它有些熏熏然,脚步凌乱。
一道银光刺入了人头蜘蛛的眉心,人头蜘蛛在瞬间发红,仿佛血液全部燃烧了起来。它半瘫在地上,长腿尖端的利爪在水泥地面上划出了深深的割痕。是谁在攻击它?
人头蜘蛛的意识变得模糊,它倒在了冷硬的水泥地上,身体并没有和变异人一样化为红光化为飞灰。
雅原从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他靠近人头蜘蛛,发现它的腹部有着一个古怪的烙印,似乎是用烙铁之类的器具烙上去的一个甲骨文。雅原仔细辨认,那是一个“巫”字。甲骨文的“巫”字的本义代表着远古部落中智慧灵巧的通神者,以神秘法器,祝祷降神。
昏睡的人头蜘蛛脸上的绒毛褪去,雅原看着它的脸,心中惊骇。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宿雾的脸——
不,这只是和宿雾极其相似的人脸。这张脸上没有表情,漠然如面具。
雅原伸出手,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触那张人脸,也许是生物电的反应,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那张脸居然从人头蜘蛛的面孔上脱落了下来!
柔软的面皮在雅原的手中轻颤,人头蜘蛛的真面目露了出来,五官狰狞,口器缩在口腔里。
雅原的心中迷惘。他梦到了宿雾的死亡,梦到宿雾躺在地底黑棺里。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宿雾会有这么诡异的死法,如今却越来越怀疑宿雾和这里有着无法解释的纠缠。人头蜘蛛很可能是被人用异术驯养来守护秘地的。只是这个秘地的建造者应该不是薛氏一族,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
也许是数百年前,薛氏一族发现了秘地,找到了利用秘地为家族获得财富和权力的方法。关于秘地的事情都是薛家的家主掌握着,即使雅原是未来的薛家继承人,也所知甚少。如果不是连续半年梦到宿雾会死,他也不会未雨绸缪,假死脱身。
雅原对这张蠕动面皮有着近乎本能的厌恶,他扣动了银筒的板机,一枚细小锋利的银箭将面皮钉在了水泥地上。面皮宛如活物一般在银箭下挣扎,它却没有被杀死,它并不富含虚粒子,也就是说,它是某种生物,活生生的东西。
面皮从银箭上挣脱,变得残破,面皮下长出了许多蜘蛛腿一样细长的脚,它跃入了天井。
灯光黯淡,很明显手电筒的电量已经不足。
宿雾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注视着他们,视线冰冷无情。疲惫占据了她的身体,她双眼有些发花,视线无法集中,口干舌燥,有脱水的迹象。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看到了丝丝缕缕的光雾从井壁浮现。所有人在瞬间都失去了意识。
清脆的铃声在宿雾的耳边回荡。她睁开了双眼,阳光有些刺眼。宿雾发现自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她侧过头,长椅的另一侧,魏漫还在沉睡。
魏漫睡着的样子很美,眼角唇边的冷漠和漫不经心都褪去了,纯真如天使。宿雾看着魏漫的睡颜发呆,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魏漫的睫毛颤了颤,他睁开双眼,视线落在了宿雾的脸上,他恍惚地低喃:“宿雾,我又梦到了你。真好。”
宿雾的心中一软,她伸手拂去魏漫肩上的落花,“你还记得我们睡去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魏漫坐了起来,“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宿雾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的雕像,这校园熟悉而陌生。新的教学综合楼还没有修建,校园恬静中带着历史的风雨感。长椅,带着花香的风,阳光,校园,都是真实存在的。
原野是在寝室的床上醒来的,他猛地坐了起来,扶着额头,脑海里是一幕幕恐怖诡异的画面。他记得他和阿班还有谢莉去了人防工程,他们必须拿到薛美心的哥哥放在通道尽头指挥室桌上的防毒面具。
后来,谢莉死了,阿班也死了,而自己……
还好,还好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原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只防毒面具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枕头一侧。
原野抓起面具,心中波澜起伏。他安静地下床洗漱,一丝不苟地穿好了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和长裤,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深处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要去见薛美心。
原野走在校园明媚的阳光里,空气清新甜美,和地下通道里那发霉晦暗的空气截然不同。
薛美心比原野高两个年级,成熟而神秘。原野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京城大学的教授,母亲是妇产科医生。他原本对薛美心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并不感兴趣。他和她在一起是一个意外。他和她所在的班级不约而同去郊外的静美山庄秋游,住在温泉湖畔的那晚,他梦到了有女生缓缓走入温泉湖自杀。女生那孤零零的身影在他醒来后依然在他的脑海里萦绕。
当夜,原野穿上衣服去了温泉湖畔,他遇到了绝望自杀的薛美心,也开始了他和她的孽缘。
有人扯住了原野的衣袖,将他从回忆里惊醒。
原野抬头,看到了那个叫做梅溪的女孩。
梅溪彷徨无助地扯着原野的手臂,“原野,这里是哪里?”她都要疯了!她不过是想要趁着DQ超市晚上会有打折面包,想要节约开支,却莫名奇妙被困在黑暗的地下,如今又出现在了1998年的京城大学!梅溪甚至觉得她可能还在那个黑暗的深深的天井里,只是已经被人头蜘蛛俘获,裹在密密麻麻缠绕着的茧里,在生死的边缘产生了逃出生天的错觉。
原野凝视着梅溪,“我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我只知道我有机会去完成我最后的愿望。”
梅溪看到原野的眸子深处有着妖异的光闪过,她怔怔地松开了手,骇然想起在天井里诡异的那一幕。活生生的阿班在短短几分钟里化为了枯骨,原野当时用皮带将阿班的尸体背在了他的背上。
梅溪打了个寒战,她凄惶无助地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操场上,踢着足球,活力四射的男生居然是阿班!
梅溪定定地看着活生生的阿班,心脏冰冷。她觉得自己无处可逃,明媚的校园和阴暗的地下根本没有区别。她握紧双拳,不,她才不会向命运屈服,她要逃出这个见鬼的学校。
原野知道这个时候,薛美心通常待在图书馆里,她喜欢翻阅京城大学那些无人问津的历史残卷。
穿过带着凉意和书香的走廊,原野出现在了第七号图书室。薛美心很喜欢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看书。原野再一次看到了她。记得第一次约会也是在图书馆,他和她安静地坐着,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上的书。有时候,他们的目光会交错在一起,又在几秒之后移开。
原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薛美心的身边。薛美心低着头,拿着书的手却在瑟瑟发抖。
原野低低地说:“美心……”
薛美心脖子僵硬地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眼神非常惊恐,就像看到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而不是看到自己的秘密男友。
原野凝视着惊恐的薛美心,眼底的悲哀更深,“为什么?”
薛美心的牙齿彼此撞击,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你……”原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昨晚明明代替自己和宝宝成为了秘地的祭品!他怎么可能从那黑暗幽深的地底爬上来?!
原野俯下身,温柔地在薛美心耳边低语,“为什么要把我送进地狱?”
薛美心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她恐惧的反应让原野的心宛如死灰。
其他正在看书的同学诧异地抬起头来,“薛美心,你怎么了?”
薛美心闭着眼缩在椅子里,极度的恐惧令她秀美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在同学们关切的询问声里,薛美心睁开双眼,雅原不见了。她站起身来,勉强应付着询问她的人:“我没事,我觉得头疼得厉害,我先走了。”
薛美心急匆匆离开了阴冷的图书馆,走进了明媚的阳光里。阳光似乎带给她了一些勇气,她想要快点儿找到哥哥,商量对策。原野无论是肉体还是魂魄都不可能从秘地逃出,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洁白的栀子花在枝头绽放,花枝在清风里轻摆,斑驳的阳光落在薛美心的脸上和身上。她是喜欢原野的,但是她更爱自己。薛家的女儿每一代总有一人成为秘地的祭品,她不甘心和小姑姑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秘地,成为那具可怕黑棺的新娘,她原本想要在温泉湖里自杀,却遇到了救她的原野。望着月光下的原野,绝望的她想到了釜底抽薪的办法。她能感觉到原野的血脉里有一丝巫力,她和原野的孩子在腹中诞生,就能够蒙骗秘地,达到用原野代替她成为祭品的目的。
心不在焉想着心事的薛美心不小心撞到了人,她抬起头来,骇然发现原野正站在她的面前。
她脸色发青,不敢动弹,“原野,你……你听我解释……”
原野静静地看着薛美心,“不用解释了,你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解释。我突然不想知道你的理由了。”
薛美心捂着小腹,凄惶不安地说:“你不能伤害我,我……我怀了你的孩子!”
原野依然安静地看着薛美心,“我知道,那是一个男孩。”薛美心不知道的是,他永远不会伤害她。
薛美心诧异地看着原野,“你……你怎么知道?”难道原野血脉里沉睡的那丝巫力有了苏醒的迹象?
原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眼前这个无情的少女。他从温泉湖里救起她,她却和东郭先生怀里的毒蛇一样咬了他。小时候,奶奶曾经对他说过,漂亮的东西往往都有毒。他没能明白奶奶的话。
薛美心追问:“原野,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副黑棺怎么会放过你?”
原野觉得灵魂疲惫,他眼底最后的亮光熄灭。
他的身影渐渐变得若隐若现,“……薛美心,我后悔爱上了你……”他消失在了原地,一只防毒面具跌落在了草地上。最终,原野他们还是赢得了和薛美心哥哥的赌局。
校园上空的云朵凝固不动。时光仿佛冻结,又或者本来就是幻觉。
宿雾看到了谢莉站在实验楼顶层的窗户边上。谢莉阴郁地看着窗外,左手手臂从肘部就被撕裂了。那是人头蜘蛛造成的伤害。
魏漫拉着宿雾离开了实验楼,“不要再看。”他没有瓦刺大师那样古怪的能力,却本能地觉得不要和那三个大学生牵扯在一起。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地底徘徊了19年。
宿雾问魏漫:“我们现在怎么办?”
魏漫沉默了良久,“宿雾,我总觉得我们还待在那个天井里。”
宿雾不寒而栗。
魏漫心中有莫名的焦躁,所有的事情在秘门开启后就失控了。他能够感觉到宿雾的身边潜伏着厄运,却无法为她驱赶这些宛如跗骨之蛆的厄运。
魏漫说:“我们在那条街上出了车祸,下车后在街口看到了地铁车厢,之后我们去了超市的地下停车库,却莫名其妙进入了19年前的人防工程。我觉得空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时间。我们就好像被卷入了时间缝隙的蚂蚁,怎么也无法离开。如果要回去,一定得先回到天井,然后从人防工程的通道里回到地下停车库。”
宿雾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那么,我们被带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魏漫的脑海里浮现出原野的身影,“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原野很可能是薛夫人从来不会提及的雅原的父亲。”
宿雾想起了阿班提及的那个赌约,“你是说薛美心故意让她的哥哥和原野阿班他们打赌,只是为了让原野去死?”
魏漫点头,“天井下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那只人头蜘蛛很可能也是薛家豢养的凶兽。而薛美心一定有不得不杀死原野的理由。”他在黑暗憋闷的天井里攀爬,心中的乱麻渐渐理出了头绪。
他查过薛家的发家史。数百年里,薛家经历过瘟疫、战乱、批斗、商业陷阱,奇迹般地屹立不倒,在关键时刻,薛家总是如有神助杀出重围。最有意思的是,薛家每一代总有嫡子嫡女在二十五岁前意外去世。薛美心的哥哥也是在二十五岁那年死去的。奇怪的是薛美心这一代,薛美心作为唯一的嫡女,一直活得很好。她大学没毕业就休了学,然后生下了雅原这个父不详的儿子。
交谈中的宿雾和魏漫并没有发现,在附近楼房的阴影里,带着倒刺的半透明短脚的脸虫正静静窥视着他们。
脸虫迟疑地打量着宿雾,感觉到了遥远时空彼岸的呼应。它已经记不清漫长岁月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它只记得,它被活生生地从某个女人的脸上割下来,它听到了那个女人在灵魂深处回荡着的诅咒声。她爱上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亲手割下了她的脸。所以,她诅咒那个男人永生永世得不到所爱。而男人将她的脸和灵魂用异术炼制成了脸虫,永生永世守护着他的躯体,直到他重生于世间。
脸虫知道,它如果能够寄生在宿雾的身上,就可以摆脱这延续千年的束缚。
机会不容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