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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申时过后,街头的人就少了许多。舒棠走了一截儿,见云沉雅还跟着,不由气闷。她撅起嘴,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踢路旁石子儿。
石子咕噜噜四处滚动,云尾巴狼看得好笑,越发跟得兴味盎然。
舒棠思及待会儿要办的事,心想这么让云沉雅跟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她顿住脚步,深吸了口气,回过身,闷闷地问:“你能不能别送了?”
见舒家小兔主动与自己说话,云尾巴狼一喜。他走前两步,合扇指了指天,温声道:“这会儿时候也晚了,你一人回家,我不大放心。”
天边层云舒卷,云边镶着金辉,是黄昏将至。
舒棠听了这话,火气没有消减半点。她埋下头,愤愤然嘟囔了一阵,又瞪着云沉雅说:“我往常都是自个儿走这条道,从没出过事儿!”
云尾巴狼一脸高深莫测地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舒家兔子气急,跺脚道:“你走不走?!”
云沉雅想起前几天,司空幸逼迫司徒雪给自己倒茶的模样,牙一咬,心一横,干脆指着路旁一棵翠梧桐,说:“此道非我开,此树非我栽,若要赶我走——”说到这里,他微笑顿住,见舒棠双眼瞪得溜圆,方才接着道:“我就是不走。”
“你——”舒棠脑子嗡得一乱。她瞪着眼,看着尾巴狼一脸无赖相,不由抽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气—死—我—了!!
两人复又走大半个时辰。临近城东,巷陌曲折。舒棠心知甩不掉云沉雅。她在“宝脂斋”前面顿住脚,踌躇一下,又默默回过身,对云尾巴狼道:“云官人,棠、棠花巷子就在前面了,你不用送了。”
云沉雅展扇笑道:“也不差这一小段路子了。”
舒棠眉头一拧。她心道云尾巴狼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转头朝“宝脂斋”再一瞧,将语气放得柔和:“我、我要去宝脂斋选些物什,那是姑娘家的铺子,云官人你跟进去不好。你还是、还是回了吧。”
云尾巴狼一愣。他心想,姑娘家的铺子,卖得不过是些胭脂水粉,朱钗首饰。他尾巴狼再不济,讨媳妇儿应当财大气粗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且又想到舒家兔子要去买钗环,云沉雅不禁很高兴。他摇了摇扇,愉悦地说:“小棠妹,你想买什么,我陪你进去选选。”
舒棠闻言,心底惊慌,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知道云尾巴狼的性子不容易打发,说罢这话,她只好又嘟囔着添了句:“今儿个不用了,下回、下回你陪我选。”
尾巴狼听之大喜,往前跨了一步,欣悦道:“好!那你去买,我在这儿守着。”
说起来,这事儿委实丢人。但凡出挑点的公子哥,别的不会,对付姑娘家的招数却是一等一。云沉雅因一直累及己任,即便身份显赫,这方面却是个生手。他这厢头一遭陪姑娘逛首饰铺,即便杵在门口,心里亦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
不一会儿,舒棠便提着个布囊,从宝脂斋里鬼鬼祟祟出来了。余光瞥见布囊,云尾巴狼讶异挑眉,微笑道:“去得不久,买得倒不少。”
舒家小兔一愣,抬眸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此时晚霞已褪,天地间是水蓝色。再穿一个巷弄,过了大街,对面便是棠花巷子。云沉雅见气氛得以缓和,便问舒棠买了何物。谁想舒家兔子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眼神四处乱瞟,脚步越发快了些。
舒棠心底打着鼓,出了巷弄,也没看道路,直接便要过街。这时,街那头急匆匆驶来一辆马车。马夫见前方有人影,连连勒缰。长街上,马匹嘶哮,扬起前踢,险些就要刹不住。
舒棠被突然奔来的马车吓傻了眼,正发呆,忽有一手臂从身后揽来。
云沉雅挟住舒棠的腰间,脚步轻点,退入方才的巷子之中。舒棠身形不稳,手里一松,布囊便掉在地上。
那马夫跳下车来,见舒棠无事,仍是掏出一锭银子与她递去,赔罪道:“姑娘见谅,我家公子今日有急事,所以老奴行车行快了些。”
舒棠看了看那锭银子,却是不接。她摆摆手,老实道:“怨不得你们,是我自己没瞧清路,横冲直撞。”
云沉雅却走上前来,看着舒棠温声问:“没事吧?”
此话出,马车内的人不由怔住。
舒棠垂下头,低声道:“没事,谢、谢谢云官人。”
云沉雅淡淡一笑,回头见方才的布囊落在地上,又揉揉她的发,转身去帮她拾拣。
马夫见舒棠执意不收银子,也不强求,再赔一声不是,就要赶车走。这时,却有暮风拂来,带着些许初夏的温热,掀起车帘一角。
舒棠顺势抬头,与车内人目光相接,不由惊呆了。
马车里的公子着青衫,眉如修竹,眸似冷玉,一副样貌如丰神临世,连山河都失色。
见车外姑娘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青衫公子向她点点头。他的目光一移,又落在正在捡布囊的那个背影上。青衫公子愣住,讶异地抬起眉头。
马夫在车外喊了声:“公子?”
“走吧。”他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直至马车消失在街口,舒棠仍旧愣愣地注视着。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思及青衫公子的样貌,舒棠心中一动,转身唤道:“云官人,刚刚那个……”
话未说完,舒棠倏然呆了。
此刻,云沉雅正蹲在地上,忙不迭的将散落出来的物什收回布囊。见着舒棠瞪着自己,他尴尬笑道:“布囊的结松了,我方才一提,东西都落了出来。”
舒棠听得这话,心猛地狂跳起来。她正欲走前几步,夺过那布囊,却见云沉雅又弯身拾起一块长布条,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困惑地问:“小棠,这是什么?”
舒棠瞪着眼,惊慌地瞧着尾巴狼手里的月事带,吞了口唾沫,耳根子一下便烧起来。
云沉雅见舒棠这副神色,心底一个念头忽起,“腾”的一下他的脸也红了,手里一抖,长布条“啪”得又落在地上。
云尾巴狼心下几颤,一时想要将功补过。他抬眸看了舒棠一眼,咬咬牙,又默默伸出手,将那月事带拾起来,笑得极尴尬:“那个,脏了,要不我给你另买吧。”
舒棠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云沉雅笑得发苦,却又苦口婆心地道:“还是另买吧,毕竟这、这玩意儿,弄脏、弄脏以后,用起来就不大、大好……”
舒棠脑中轰然一炸。一时间愤怒与羞涩在脑子里交织。她气鼓鼓的走上前,愤然将布囊和月事带夺了。走了两步,不解气,舒棠又倒回来,将愣在原地发呆的云尾巴狼狠狠推搡了一把,大声吼了句:“气—死—我—了—你!!”。
云尾巴狼被这么一推,仍是蹲在地上,过了会儿,他挠了挠头,又挠了挠头。
夜里回棠酒轩,云沉雅一脸郁卒。往铺子里坐了,便不愿动弹。白贵是个八卦的主儿,知道尾巴狼白日里捉兔子去了,叫上司空幸,亟亟赶过来问成效。
云沉雅本不欲说,但他一肚子苦水实在憋得慌,白贵这么一问,他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始末道来。白贵听了,笑得发颤,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点评道:“大公子,说句不好听的,您这厢做得,忒有些过了,简直有点不要——”他说着,伸手点点面皮子。
云沉雅一愣,问:“那三字箴言,不就是不要脸吗?”
此话出,司空幸嘴角一抽,白贵一口茶喷出来:“怎是不要脸?老奴说的是厚脸皮,稍稍耍点无赖,收放自如就成。小棠姑娘是个老实性子,您捡了人的月事带,就该装作没看见,合着您还问她要不要再买一个,还自告奋勇去买……”
听得这话,云尾巴狼觉着心底无限苦闷。他闷声坐了会儿,又端了茶水来喝,本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这厢实乃自己的错,不由没了言语。
白贵觑他一眼,道:“大公子,老奴再直言一句。您胸中有丘壑,论城府,论韬略,这天底下无人能及您。可有句话说得好啊,人无完人。讨姑娘喜欢,哄姑娘高兴,这么简单一事儿,到了您身上,怎得就回回都搞砸呢?”
今日一事,已然让云尾巴狼没了脾气,再被这么一打击,他呆滞片刻,又叹一声。
到了这个时辰,棠酒轩已关了门,只余尾巴狼等三人坐在铺子里。灯火惶惶的燃着。
须臾,铺子后的门帘一掀,司徒雪手拿账本走了进来。见了云沉雅三人,她不由一愣,依次招呼,又走向白贵,指着账本上一不明之处,小声询问。白贵看了一眼,一一指点。司徒雪边听边点头,明了之后,与白贵道:“这也是今日最后一笔账,我在此算了,算完后,还劳烦老先生帮我看看。”
说罢此话,司徒雪便走至柜台前,取出算盘,拨起算珠来。
算珠声嘈嘈切切。云沉雅看了司徒雪一眼,凑到白贵跟前问:“她怎么开始学算账了?”
白贵小声回说:“大公子您不是将沉棠酒的事交给唐玉了嘛,小雪又不是个肯白吃喝的性子,说是没事做,索性学学算账,帮衬一下铺子。”
云沉雅“哦”了一声,再又看了司徒雪一眼。司徒雪,人如其名,肤如雪,眼如墨。云沉雅看着,便不由想起有一日,他去舒家客栈,也是看着舒棠这么拨算珠。
想起舒棠,尾巴狼就不由郁闷。他又唤了司空幸,低声道:“你去,让她快些算完,早点去歇着。”
司空幸一愣,抬头见司徒雪垂着眸,长睫葳蕤,一副认真模样,耳根子又红起来。他咳了两下,这才走到柜台前,低声道:“司徒,大公子说,这笔账、这笔账你不用急着算,早些歇息吧。”
司徒雪闻言,也不抬头,径自回了句:“没事。”
司空幸怔了怔,一时愣在柜台前,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会儿,只见司徒雪蹙起眉来,她拨了几下算盘,手又慢慢顿住,想了想,将账本一推,指着一处道:“你看看,这里是怎得回事?”
司空幸心底一跳,连忙接过账本,看了几眼,便耐心解释道:“这蓼花酒的差价应是没错,只因这酒水的壶嘴要特地订做,另算在一笔账中。”说着,他又将账本翻了翻,指着一处推给司徒雪看。
司徒雪仔细一看,又拨了拨算珠,见果真没出错,不禁抬头,对司空幸淡淡一笑。
她素来冷冽,笑容鲜少。即便这一笑只是转瞬之事,映着惶惶烛火,也烙在了司空幸心上。
司空幸一呆,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云尾巴狼抑郁时,最见不得人好。他本在一旁冷眼看着,看得这一幕,不由愤然起身,掀了帘子便往后院儿走。白贵连忙跟上,路过司空幸,摇头啧啧两声。司空亦晓得做错了事,与司徒雪招呼了一声,也跟了去。
后院儿里,明月一弯,繁星数点。尾巴狼想起今日自个儿的遭遇,再看向司空,觉着无限伤悲。白贵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不忍,想了想,又进言道:“大公子,若厚脸皮不行,老奴……老奴其实另有一三字箴言,乃是一条连子孙都不传授的法决。”
云沉雅听了此言,回头道:“果真?”
白贵坚定地点头,说:“大公子如若不信,可以找人一试。这一招倘若再不成,老奴愿意将头割下来给大公子当凳子。”
此话出,云沉雅大喜。他与白贵相视一笑,同时转头,默契地看向司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