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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杂毛小道的话语,青虚眼神明亮起来,他盯着杂毛小道那张鲜血糊住的脸,不屑地说:“不要拿这种教化的套词来跟我说,我听得够多了……这天地就是一个伪善的世界,明明就是弱肉强食,明明最奸诈、最狠厉的人才能够过得更好,还偏偏讲什么人性的觉醒和光辉……”
杂毛小道摇了摇头,一步一步前行,说:“没有人生来邪恶。青虚,放下你手中的东西!”
青虚指着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是啊,没有人天生邪恶,我们之所以会这样,一切都来源于不公。想我李明班自小天资聪慧,十里闻名,学道绘符,进步神速,不到二十就已经是全龙虎山里少有的山居道士。这样的我,本来应该是龙虎山掌教的不二人选,可是为何姓张的那小子能够学习《正一明威符箓》,而我不能?就因为他是张天师的儿子,而我只是上清古镇卖豆腐脑儿小贩的狗崽子?”
青虚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说:“我要证明他们错了——我开始藏起心思,我培植自己的势力。我在道法无法进步的时候遇见了孙姨,我学得了比上清道法更加神奇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变得强大,让所有没有拿正眼瞧我的人都瞠目结舌。我成功了!不,我没成功,我还没有当着全龙虎山人的面,将张小凡打得蛋黄出来!我就差一点点,就差这一粒丹药——是你们毁了我的梦想,那么,你还有什么资格,让我人性觉醒呢?”
杂毛小道脸色铁青,看着已然走上来的我,摇头不语。
我们看到青虚虽然虚弱,但是那锦绣卦囊似乎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一旦我们有任何动静,他便能够立刻启动,将卦囊里面的东西摧毁。虽然我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看着小妖一副悲愤欲绝的表情,便知道是对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既是如此,那么我们也必须帮她找回来。
青虚似乎还想着说什么,一直静默不语的小妖朵朵突然出声了:“萧大哥,别跟他说了……”
我们不解地看着小妖朵朵,只见她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里全部都是泪水,这个向来都是带着骄傲笑容的小姑娘哽咽得似乎话都说不出了,指着青虚左手上那没有一点儿动静的锦绣卦囊,颤抖地说道:“糖糖死了,早在他魔变的时候,糖糖就已经没有气息了,我能够感应得到的……”
我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青虚,这个狗日的,手上的人质死了都还跟我们矫情半天,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被小妖朵朵一语揭穿的青虚脸色大变,居然将手上的卦囊往我们这边使劲儿一砸,然后转身朝着反方向逃去。然而他没有跑出两步,脆弱得如同玻璃一般的身子便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骨骼破裂声。
他栽倒在地,口中不断地咳出黑色黏稠的鲜血来,然后浑身收缩成了一团,神经质地不断抽搐。
在青虚如同鬼怪的哭泣声中,逆北斗黑魔变迟迟而来的反噬,终于爆发了。
小妖朵朵跪在青虚丢弃在地上的那个锦绣卦囊前,将束口的红绳结小心解开,从里面颤抖着取出了五片连在一起、鹅掌一般模样的蓝色叶子,小手轻轻地抚摸着这叶子上面的脉络,轻柔而舒缓。我在她的后面,看到她消瘦的双肩不断颤抖,似乎在哭泣,悲伤得难以自抑。
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从佛经上面看到的关于修罗彼岸花的描述:“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这叶子就是小妖朵朵离开我时,曾经说过的青梅竹马吧?
我牵着受到重创的朵朵,勉强前行几步,将手搭在了陷入无尽悲恸中的小妖朵朵的肩膀上,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这小妮子扭转过身子来,使劲儿抱着我的腿,将头埋在了我的腰间,哇的一声,放声痛哭起来。旁边的朵朵不知道小妖姐姐在哭什么,重逢和胜利的喜悦全无,也哭得稀里哗啦。
我抚摸着她们两个的头发,半跪在地上,不说话。
这时,黝黑的密林深处,出现了一个邋遢老道人,走到快要爬到竹林边缘的青玄身前。
Chapter 33 望月真人清门墙
虽然小妖朵朵的好朋友失去了,我们被她悲恸的情绪所感染,但是终究没什么直接交情,这悲伤也只是陪衬的意味,在我们所有人心中,更多的,还是久别重逢的欣喜,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
此时,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邋遢老道人,悄然出现了。
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小妖和朵朵柔顺黑亮头发的我,背脊瞬间挺直起来。
我恐惧,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从内心,一直蔓延到全身,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部都冒了出来,一阵又一阵。这个邋遢老道人年纪约有六十来岁,面相如猴,眉高目深,眉毛狭长相连成一字眉,而眼睛之中竟然有诡异的双瞳交叠——十二法门上说这种长相的人福薄而命夭,天生小鬼样,也是个难以打交道的人——他挽着一个并不齐整的道髻,头发苍白,厚厚的棉质道袍陈旧得如同乞丐一般。
看着这般形象,曹彦君之前提供给我的资料,瞬间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不错,来者正是青虚和青洞的师父(青玄跟的是另一个师父),龙虎山天师道第一制符高手:望月真人。
看到望月真人从黑暗的林子里缓步走出,在泥地上蠕动的青玄大喜过望,伸手抓住望月真人的道履布鞋和黑稠裤脚,大声说:“师伯救我。”望月真人停顿了一下,望了望地上的青玄,又望了望倒下的青虚、青洞,以及我们这一伙人,轻柔而坚决地把青玄踢到一边儿去,然后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杂毛小道到底是见惯场面的。双手并拢,拱手为礼,朝着望月真人唱了一个肥诺:“茅山萧克明,见过天师道前辈。”
我也有样学样,恭敬地拱手说道:“苗疆陆左,见过前辈。”
我以前听杂毛小道讲过道门之事,高人前辈大体都是讲究传统的,诸如此类的礼数不可不做,不然会被人瞧不起,没有教养。然而见到自家的爱徒如此模样,望月真人却并没有什么好脸色,阴沉得如同要滴下水来一般,扬起略微狭长的一双眉毛,一字一句地冷冷说道:“好好的道士不做,居然养这般恶鬼伤人,你们当真以为贫道不敢管这闲事,将你们这一身修为给废了吗?”
我眼皮一跳,虽然看这架势,知道望月真人来意不善,却没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说我们养小鬼,恶意伤人?
这人还真的是蛮不讲理啊!
我心中阴沉下来,能够教出青虚、青洞这样的徒弟,别的不说,望月真人这教徒无方的名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然而他这蛮不讲理的一套,确实让人猝不及防。好在杂毛小道反应极快,他挺身拦在了我和两个朵朵的身前,微笑着说道:“前辈此言差矣,我朋友所养这鬼,乃因缘际会所致,并不沾染半点儿因果。而且这鬼乃幸运福星,比之寻常的养鬼术,要厉害许多倍,接近道法本源,不可同日而语,不信您可以闭上眼睛,仔细感应……”
望月真人冷哼一声:“说得天花乱坠,难掩邪魔歪道的本质,何必多言?”
听到他这一通不讲理的胡搅蛮缠,我心中顿时怒意横生。
虽然也知道望月是故意要激怒我,还是忍不住出言讥讽,说:“术法似兵,乃凶器,只是看掌握这凶器的人之本性如何?我自出道以来,从未做过一丁点儿伤天害理的事情,倒是你这宝贝徒弟,不知害得多少人尸骨无存、多少人骨肉分离,死在他手下的无辜者,数不胜数,你不好好管管自己的弟子,倒有闲情来讲我?呵,真是笑话了!”
“你!”
我面前这个瘦老头子听到这些话,勃然大怒,眼睛瞪得跟牛一般,一股庞大的道力立刻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震得我们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骂得畅快,然而看到这副景象,心中又有些慌了:此刻我们这些人已然全无战力,而这望月真人又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且道法厉害,要是他不顾忌老前辈的脸面,将我们给灭了口,只怕我哭都不知道往哪儿哭去。然而望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并没有再看向我,而是走到了青虚的身边来,俯身蹲下。
此时的青虚已然处于极度痛苦的状态,死了一般,唯有身子在不断地抽搐,显出人还活着。
望月真人往青虚身上的各处要穴连连拍了几下,手法老练精准。青虚咳了几口血,神志终于清醒了起来。
见到自己师父在眼前,青虚顿时泪流直下。先是一番忏悔,然后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悄然无声息的青洞身上。他哭诉完之后,指着我们,说都是这一伙人,将他炼制黄芽甘露金丹的计划给彻底毁了——本来他还准备成丹之后,献一颗给师父您老人家的。
青虚恳求望月真人杀了我们,给死去的青洞师弟报仇。
望月真人默默地听着,也不说话,僵硬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悲哀之情。
听完后,他叹了一口气,说:“青虚,你还记得我当日放你下山,我是如何劝你的吗?”青虚一愣,说:“师父,这关头,你何必讲这些?”望月真人叹气,看着自己这爱徒脸色渐灰,眼角不由得湿润了起来,说:“山下红尘万丈,繁华不渡得道人,若无七窍玲珑心,怎跃得过那红尘炼心的魔障?你离开天师道太久了,越行越远,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青虚了……”
望月真人闭目,似乎在回忆往昔的美好岁月。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盯着青虚,说:“我这次下山,本来是想过来替你把关炼丹之事,然而临时接到掌教天师的命令,要清理门户——你闯的祸事太大了,为师也兜不住。不过师徒一场,你有甚遗愿,一并说与我听吧!”
听到望月真人这一番话,青虚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当中。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期待的救星,竟然是那将他送入幽府的索命死神。他的眼睛瞪得硕大,几乎都要凸出来了,然而当看到望月真人严肃的表情,他终于明白最疼爱自己的师父并没有在跟他开玩笑,本来就苍白黯淡的脸,显得更加没有了颜色。
见青虚不吵不闹,望月真人轻叹,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之前所用的邪法,已然将你的生命力给透支掉了,即使为师不处理你,你也活不了多久,不如给我们龙虎山留一分面子,也好在同道面前,争取一些主动权,不至于太丢脸。”
青虚死死地盯着望月,知道大势已去,便开口说道:“师父,既是如此,徒儿求你三件事。”
望月真人颔首:“但说无妨。”
青虚开始交待后事,说自家父母已然拥有了他所遗留的财富,后辈子并不用发愁,只是他有一朋友,叫做李勤,是个可怜人,希望师父以后能够照拂一番,让他死后也心中安宁一些;其二,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师父,希望能够原谅他;其三……
青虚看了我们一眼,声音渐小,望月真人附耳听去,两人交流完第三件事情,望月眉头皱起,似乎不愿,然而看到青虚祈求的眼神,终于心软,说可以,我会给你办的……
他说完这些,深深地看了青虚一眼,右手摩挲着自家徒儿的头颅。
而青虚则带着怨毒和快意的笑容,看着我们。
过了一会儿,望月真人劲力一吐,青虚浑身像过电一般狂震,然后口鼻和眼睛流出了黑红色的鲜血,断绝了呼吸。望月真人闭上了眼睛,流下了一滴泪水,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将青虚的尸体放平在地,站了起来,看向了一直在旁边围观的我们。
望月真人没有说一句话,然而口中的咒文却一声声快速默念而出。
他宽大的左袖处滑落了一张陈旧发黄的纸符,不点自燃,随着这火焰的旺盛,空气顿时凝重了几分,如同灌注进了水泥一般,压得人心口沉重。杂毛小道和我都变了颜色。
瞧望月真人这架势,似乎青虚的第三个遗言,是要我们给他陪葬,而这老杂毛却已然答应了。
一番大战之后,虽然我俩服用了虎皮猫大人所给的金刚大力丸,然而因为消耗过度,本来有二十四小时功效的这药力已然在刚才开始衰弱了,我困倦欲死,无尽的虚弱感已经袭上了我的身体,此刻哪是这老杂毛的对手?心中惊慌,连忙往后退却。
杂毛小道面现怒容,说:“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他将刚刚激发出红翡虎魄的那玉刀举在手里,表情凝重,说:“你徒弟青洞,可是被青虚给踩死的,与我们无关,而青虚根本就是他咎由自取,我们只是自卫,况且也不是我们杀死的他?为何要把这账算到我们头上来?”
燃符的望月真人气势凛然,平静地看着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舞动着这符,而空气则越发地沉重。
就在此刻,从溪流对面的密林中,突然照射过来几束强力手电筒的光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