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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端是水煮鱼麻辣够味的香气,腰际是他滚烫的掌心,眼前是一片温柔的阴影,而唇间是他芬芳柔软的气息。
大抵是爱情小说和偶像剧里都将亲吻描写得太过于神圣绚烂,以至于我久久沉浸在这种全然不同的体会中,只感觉到他来来回回侵占我的领地,一点一点将他的气息渡入我口中。
他的亲吻绵密而悠长,不疾不徐的姿态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恰似他这个人。
半晌,他离开了我的唇,含笑望着我,不言不语。
而我像只被煮沸的虾子,从头红到了脚,整个人都要自燃了。
见我如此不好意思,他松开环在我腰上的手:“进屋去吧,厨房太热了。”
我一边窘迫地往外撤离,一边嘀咕:“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儿才知道热!”
我不仅热,而且热得快缺氧了。
这是一栋很陈旧的楼房,一共五楼,红砖已经斑驳得辨不出曾经的模样,低矮而潮湿,楼道里有一股不大好闻的气味。
我站在屋子的木门外,看见轮椅上的老人背对我,似乎在看阳台上的山茶花,背影佝偻苍老,异常安静。
哪怕他如今瘫痪了,看起来楚楚可怜,我对他却提不起丝毫同情心来。
陆瑾言的故事像根鱼刺一样卡在我的心里,同时以纤细的姿态堵住了我的心软和怜悯。
这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一个比我的父亲还要过分的父亲。
家暴,酗酒,冷酷残忍,害得一家人妻离子散。
很多字眼纷纷从我脑子里蹦了出来,而我看着他的背影,因为对陆瑾言的心疼以至于面色隐隐有些阴沉。
我踏进屋子,走进了卧室对面的那间屋,虽然一直以来没有人居住,但是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应该是长期有人打扫的缘故。
木桌上压着一层玻璃,桌面与玻璃的夹缝里摆放着一些照片。因为年代久远,玻璃表面有些划痕,所以略微模糊不清。
我俯下身去,低低地凑近去看,这才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
第一张,年轻的女人把手搭在孩子肩上,笑得温柔腼腆。
第二张,小学的陆瑾言穿着中规中矩的蓝色T恤,笑眯眯地举着手里的奖状,奖状上具体是什么已经看不清了。
第三张,又长大了些的陆瑾言神色安然地站在一个礼堂里,相机越过无数黑压压的脑袋,捕捉到了舞台上的他。他站在麦克风架子前面,有些羞涩地微微笑着,眼神沉静而明亮。
我有些傻气地伸手摸着凉凉的玻璃,隔着半厘米的厚度勾勒那个人的面目,忽然觉得百感交集。
他跟我说过:“很多人都经历过一些甚至可以称之为悲惨的事情,你那点又算得了什么?你站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上,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得一塌糊涂。可是你家境富裕,成绩不错,既无外表上的缺陷,又无智力上的低下,比起大多数人来说,你已经遥遥领先了。”
我一度以为自己身世悲惨,全世界没人比我更可怜,可是自怨自艾到如今,才忽然发现比起我来,陆瑾言经历的一切其实要浓墨重彩得多。
可他也比我勇敢得多。
我正低头看照片,有人敲了敲木门,我回过头去,看见陆瑾言从容地站在门边,视线越过我落在了玻璃板上。
顿了顿,他走到我身旁:“可以吃饭了。”
然而我没动,他也没有动。
这房间应该是陆瑾言儿时居住的,从墙上那些褪色的奖状和书柜里的各类书籍也能看出。
他站在我身旁,低头看着那张和母亲的合影,嘴角微微弯起。他问我:“我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我点头:“你长得很像她。”
他侧过头来睨我一眼:“街坊邻居都说她很有女人味,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很妩媚?”
我一下子退去了感伤,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似乎要用这个动作来驱散我头顶的乌云,然后从容地说:“祝嘉,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而我活在现在。所以不要同情我,也不要试图安慰我。”
我望着他,有些迟疑,却见他神色淡然地望入我的眼底,轻声道:“我要的从来不是那些。”
陆瑾言耐性极好,一勺一勺将饭喂给父亲,神情安然地等待他以极慢的速度吞咽下去。
水煮鱼做成了两份,一份麻辣的,一份不辣的。
我吃着他做的鱼,看他蹲在老人身旁喂饭,阳光下的两个人都很安谧美好,这一幕完完全全是父慈子孝的场景。
谁又想得到过去发生过什么呢?
离开城北的时候,陆瑾言去隔壁找了看护父亲的阿姨,又叮嘱了一些事情。我一直陪着他,看他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他大概已经习惯了从成年起就安排好生命里的一切,自食其力不说,还要照顾父亲。
而这个父亲——我回头看了眼屋子里的人,算什么父亲?
坐在离开城北的公交车上,他问我:“累不累?”
我摇头:“一直都是你在忙,我有什么好累的?”
顿了顿,我又小声问他:“你都不怨他吗?”
隔了很久很久,他平静地望着前方,缓慢有力地说:“曾经怨过,也恨过,可是他都变成这样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险些脱口而出——那你干吗还要对他这么好啊?
他却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一般,侧过头来望着我:“他病了,残了,瘫痪了,不能自理了。我怨他恨他,却也不至于希望他没人搭理,就这么死了。祝嘉,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父亲做错了事情,我就用他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因为如果放任不理,让他自生自灭,接下来的半辈子,他倒是痛痛快快地走了,痛苦的只有我。”
这一刻,面对那样平静又深刻的眼神,我骤然间失去语言能力。
陆瑾言,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似乎总能拨开云雾,于模糊的人生里准确无误地找到最难以捉摸的航向,而他的勇气和坚毅都像是锥子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低下头去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间冲动地伸手与他十指紧扣,笨拙地表达着我的情感。
我们自始至终没有提过半点感情的事。
可是我们所做的一切远远超过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陆瑾言的魔力就在于,他会让你觉得一切事情只要出发点在于一颗真心,那么任何举动都是情有可原的,任何发展也都是顺理成章的。
我握住他的手,于公交车上穿过大半个城市,也像是在半日之内游历了他的前半个人生。
下午,陆瑾言送我回了学校,因为没有车,所以只能与我在校外的公交车站下车,然后步行来到宿舍楼下。
我低声说:“你等等,我上去把卡给思媛,然后再下来。”
陆瑾言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以为我们应该在这里就此别过了啊,怎么,祝小姐舍不得我?”
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这个人,就连说笑话的时候也这么一本正经,表情温和无害得就像是在发表演讲。
于是我板起脸来:“祝小姐可不稀罕你啊大医生,一会儿要是下来的时候看见你还在这儿……”
“还在这儿,你要怎么样?”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我。
“还在这儿的话,就请我吃饭!”我一边笑,一边朝宿舍楼跑去。
思媛的事情出人意料的简单,我推门进去,看见她坐在桌子前面看书,立马拉着她的手往走廊上去。
我把卡递过去,小声说:“不多,但是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思媛一下子红了眼,把我的手推回来:“嘉嘉,这件事情真的谢谢你,但是已经不用了。”
“什么意思?”我有点儿茫然。
她低下头:“我妈找娘家人借钱还上了高利贷,现在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顿了顿,忽然觉得有点儿哭笑不得。
为了帮她借钱,我和我妈大吵一架,而今好不容易把钱拿来了,结果事情又解决了……
我还是打起精神来,拍拍她的肩:“好啦,事情解决了就该开心!之后你爸爸那边……”我顿了顿,还是坦白说,“赌博不是小事,如果他继续这么下去,肯定是个无底洞。你还是回去劝劝他,至少要他为你的将来着想一下。”
思媛点头:“家里现在乱糟糟的,我考完立马回去,如果我爸继续这么下去,我支持我妈跟他离婚。”
离婚?
这两个字立马让我想起了陆瑾言的故事,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过头去,透过走廊上的窗户看见了站在宿舍大门外的他。
干净,挺拔,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一样令人移不开视线。
我不知不觉就发起呆来,直到思媛说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我在走神,于是拍了我一下:“嘉嘉?”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啊?”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顺着我的视线,她也朝大门外望去,一看之下,眼睛眯了眯:“那人谁啊,不像是学生,在那儿干吗?”
我忍不住想笑:“就随便看看,觉得看样子是个帅哥。”
思媛嘀咕了两句:“什么帅哥啊,再帅也没用,一看就知道是学生家长。你还有心思看帅哥呢,不知道陈寒又让沈姿吃错了什么药,这两天沈姿一直在寝室发疯。”
提起这两个人,我有点儿扫兴,但看思媛有心思说笑了,大概是从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我也总算松口气。
回寝室换了身衣服,我笑着跟思媛道别,然后又一次朝着大门外奔去。
她在后面埋怨我:“一到周末就跑得不见人影,知道你去图书馆的以为你是学霸,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外面有野汉子了!”
我脚下生风,跑得风生水起,嘴唇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是啊,我找到了一只玻璃罐子,可以让我安安心心躲在里面,远离世事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