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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夜总会此刻格外喧闹。
警车醒目的警灯不停闪烁,距离夜总会大门几米处已经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就连闻讯赶来的记者也被挡在外面,只能看到里面不断有死人的尸体被搬出来,看热闹的人群几乎连附近的店铺也都围满了。
木下樱和佐藤远远地看了露娜夜总会一眼,两人的身上都包扎着厚厚的绷带,上了止血药,只不过用外衣罩住,别人看不出来。但两人还是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入歌舞伎厅一番街。
“寺田忍穷途末路了。”
佐藤吸一口烟,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何,语气中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多了一丝怜悯。
“嗯。”
木下樱轻声应着,棕色的长发披散在长款风衣的肩章上,随风拂动。已经是初夏时节,两人却都是罩了一件宽大的风衣,一路上也惹来不少人的注意,但他们却根本都不在乎,停在了一家柏青哥店前。
“大岛健次给的情报,说陈尧就在这里,要进去么?”
佐藤看了看面色苍白的木下樱,征询她的意见。木下樱似乎依旧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半天没有反应,两人就像是人偶一样站在柏青哥店前。
“没有办法的,对不对?”
木下樱忽然扭头看着佐藤,那双美目中闪动着湿润的光泽,“我们杀了寺田长明,又杀了寺田永夜,手上全是别人的血才走到今天……”
佐藤明白她想说什么,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表情十分认真,“樱子!大人只看利益,小孩才分对错!如果不是你准确找到寺田永夜的位置,杀了他,刚才我们已经死在露娜夜总会了!我们走的路,本来就是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木下樱垂下头来,眼泪还是忍不住掉落。她想起寺田永夜高高跃起,挡在寺田忍身前,承受所有子弹的画面,她还是觉得心酸,觉得震撼。那是一个儿子,能为父亲做的最后也是所有的事情。而她,却连这样的事情也永远都无法去做了。
“喂!樱子!寺田忍虽然逃走了,但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了!下个月我们就将去往池袋,杀入三山组总参部!天罚结束,我们就可以回到大阪,所有的这一切都将结束!”
佐藤鼓励着她,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走吧!去找那个臭小子!一声不响就消失了这么久,也该玩够了!”
木下樱点点头,擦去泪水,和佐藤两人走入了柏青哥店。
涩谷塔。ISO日本分会。
无面人,索菲亚,以及马克三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视频。视频是有人发送到索菲亚的邮箱里,ISO反追踪寄件人的地址却查无所获,那个IP发送完就随即注销。
视频一共有四段,画质也各不相同,可以确认是用不同的机器拍摄的。第一段是在五本宫里,第二段是在法善寺,第三段是在新干线车厢里,而第四段是在某处居民区的偏僻地带。每一段的时间都不唱,几分钟而已,画面中都有一个主角,那就是戴着诡异面具的人。
“这四个人查过了,分别是三山组高级顾问寺田忍的次子寺田长明,大阪花神会会长高桥克武——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已经覆灭的须佐家仆人,其余两个分别是三山组萨摩分会会长,岛津宗次郎,以及三山组高级干部,日本‘燕返’秘技第十代传人佐佐木津浓。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都是三山组成员,同时也是日本虫人。”
马克拿着手上的资料说道,“至于画面中戴着面具的人,现在还在查……”
“不用查了,答案就在视频里面。”
索菲亚拿起无线鼠标,对第四段视频进行快进处理,最后的一瞬间,一辆黑色的摩托飞驰而过,掀起了那人脸上的面具,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画面定格之后,索菲亚又做了放大模糊处理,一张脸还是在大屏幕上以比较清晰的样子呈现出来。
“MyGod!”
马克惊的要跳起来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大屏幕上少年的脸庞,回头去看无面人。无面人原本一直低着头打盹,这个时候,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不是吧……”
索菲亚显然也惊呆了,“这……这怎么回事?那个检测结果无比正常,而且弱的不像话的废物小子,他怎么——”
“看起来,那个面具是条重要的线索。”
无面人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平静地说道,“如果能找到那个面具,知道那是什么,或许这一切的问题都能够迎来破冰的机会。那个人则隐藏在某处,掌控着日本黑社会甚至是半个日本,他到底要做什么,陈尧在这所有的事件中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好像慢慢能看到轮廓了。”
“轮廓?我怎么连影子都还没看到啊!”
马克苦笑一声,感觉脖子一紧,有人一紧拽着他的领子往外走,“唉唉——干什么?”
“找那个面具!”
银色的三菱在沉沉的夜幕中飞驰。车身不知道遭受到怎样的撞击,已经严重变型,尤其是驾驶座上的车顶,几乎都凹了下去。虫灵会的会员,代号05当场死亡,就在三菱汽车载上陈尧从浅草桥发动将要离去的时候,那条巨蟒一样的巨兽狠狠砸了下来。
苏苏将05的尸体挪到副驾驶的位置,自己勉强撑起一些凹下来的车顶,一路狂奔而逃。陈尧就斜靠在后座上,若不是系着安全带早就滑了下去,他的身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发抖,一直抖,越来越剧烈,他的双手摸索着什么,然后蜷缩起来,好像很冷的样子。
她的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陈尧那张忽然变得无比苍老的脸。仿佛时光以十倍速快进,那个青雉的少年,已成耄耋。
陈尧能看到自己现在的脸。在快速斑驳着夜影的窗玻璃上,他稍稍露出上半部的脸,额头皱纹密布,眼角的皮肤就像是常年干旱的河床龟裂的模样。
是谁?
他在心里问自己,期许着能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可是有一个该死的声音偏偏不随他意。
那就是你自己啊!这就是你要逆天的后果,这就是天罚!
陈尧伸出一只手挡住眼前的窗玻璃,他开始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颠覆,那种恶心的感觉再次袭来。从指缝中望去的的世界,树影、耸入天际的混凝土建筑、摩天轮、深蓝天幕、灰白的云层、明亮的月光……这些全部搅拌在了一起,仿佛滚筒洗衣机一样,由弱变强,疯狂地旋转着。
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父亲、家、水煮鱼片、C县、B市、A市、慢慢西沉的晚霞;彩色玻璃窗、轰鸣的公路摩托、大片的梧桐、不良少年不怀好意的脸、突如其来的大雨、雨伞下的少女……
陈尧记忆里的碎片,毫无规律的,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飞驰而过,又飞驰而回。整个世界在崩溃,整个人生在崩塌,整个意识在肢解。
一团火焰在这些疯狂旋转崩坏的碎片中点燃,它妖娆扭曲着,似乎要将这所有全部都焚毁殆尽。
不要!
陈尧疯狂呐喊起来,即使这些碎片折磨的他痛不欲生,他还是不愿意失去。因为这是他十八年人生的全部,失去这些,就意味着不存在。
不要,不要,不要!
陈尧再次疯狂大叫起来,他不想失去这些,即使这些有的带给他巨大的痛苦,他冲入火焰中,身体立刻被火焰一起吞噬,皮肤被火焰灼烧开始急速地分解,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竟然是如此真实。即使要死,他也要和自己的所有记忆一起焚毁。
“陈尧。”
一个声音,就像是天降暴雨,浇灭了他世界里的火焰,他清醒过来,睁开眼,汽车停在了红灯前,苏苏从驾驶座上探过身来,微微冰冷的手正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你一直在发抖,脸色这么差……是生病了么?我送你去医院!”
陈尧摇摇头,用略显滞塞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太静。”
嗯?!
苏苏一脸茫然地看着陈尧,陈尧的脸还是苍老的可怕。
“太安静了……随便放些音乐,越吵的越好,我没事,自己慢慢就会好的……”
陈尧说了这一句话,仿佛把所有的气力都用完了,他的头靠在窗玻璃上,好像无法再说任何了,孤独的虚弱的就像是马上就要永远闭上眼睛的老人。
苏苏心里酸涩,扭过身体,拨弄了一下车载CD,但已经坏了,她又试着调了下广播,虽然没坏,但这个世间,大多的频道都是夜谈节目或者是十分轻柔舒缓的曲子,她想了想,忽然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
旋律通过车载扬声器流淌出来,只是前奏开始,陈尧蜷缩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因为这首歌的前奏太熟悉了,熟悉的就像是闭着眼睛在A市走,也能知道下面往左拐是那条街,第三排筒子楼的后面有一家很好吃的炸鸡店。
LinkinPark林肯公园的SomewhereIBelong。
当重金属味道的摇滚音乐充斥车厢,当查斯特那撕裂疯狂的嗓音冲破封锁击中灵魂的时候,陈尧就像是被人注射了一剂吗啡,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开始慢慢平复。听着这首歌,他就想起曾经在B市,和苏苏一起的时光,他带她去最后一家CD店,将试音耳麦套在苏苏的头上,让他听的第一首歌,就是这首SomewhereIBelong。
银色的三菱重新发动,定格的世界重又开始晃动起来,陈尧的脸贴着窗玻璃,望着窗外开始急速倒退的世界,耳边是林肯公园歇斯底里的歌唱,他慢慢闭上眼睛,无声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