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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
结果大家晌饭后垛草垛的时候,唐文汕倒是来了,笑得老脸都是褶子,手里抓着一把花生,吃得吧唧吧唧的。
唐文清让他家去喝茶,景椿让高氏也别忙活了,家去看看,他领着妹妹们垛起来就好。高氏嘱咐了一下,让他们别垛歪了,到时候还要盖上草帐子。
高氏洗了手和脸,进屋泡茶,笑道:“大哥棉花都弄完了?你们人多,干活就是麻溜,听说棒子都粜了!”
唐文汕嗨嗨笑着,“粜了,也没卖什么好价钱,你们先等等再卖,来年指定还贵,那时候粮食青黄不接的!”
唐文清说也是,让他喝茶,又让高氏端了自己树上结的大枣,唐文汕也不客气抓了一大把就吃起来。
堂兄弟两个说了半天话,唐文清不知道怎么开口,唐文汕也在想怎么开口。唐文汕笑道:“咱们家祖坟也冒青烟了,有了景枫这么个出息的儿子,我虽然是大爷,可也一直将他当自己儿子,文清兄弟,你说是吧!”
唐文清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着头笑,那无奈的神态怎么看都别具讽刺意味。唐文汕以为他同意自己的话,又开始语重心长地叙旧,说小时候,苦日子,来到这里大家一起干活帮忙,夏天下河洗澡,秋天去拿坡兔子……
想起过往,唐文清叹了口气,“大哥,我们是真的老了!不服不行啊!今天扒花柴,我这腰直不起来的感觉!”
唐文汕道:“你怎的不和我说一声,我让三儿帮你一把!”
唐文清摇了摇头,“大哥,不是这个,你看我们都老了,以前不管怎么说,以后都要靠孩子们。是不是?”
唐文汕点了点头,“景枫回家过年吗?今年我这个大爷可真要好好跟他唠唠,好几年咱兄弟们儿没正正经经说话了!”
“忙呀!”唐文清感慨,“景枫娘急着让他回家成亲,这都多大的人了,儿大不由娘,现在也不听话。今年回来,孩子娘就说逼着他在小西院成亲,没得跑!”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却是中气十足,看着唐文汕的目光也并不似平日那般温温软软的,反而多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唐文汕本来还想提那小院,现在也不好说什么,又说了会闲话就走了。
唐妙帮着二哥垛好了草垛,洗了手脸进屋,把钱从抽屉里拿出来给了爹娘,又道:“我奶奶家前面那座院子,屋子也塌了,但是地方不错,你们要不要去买下来?一共是四间半的地方,现在不盖房子,做菜园子也挺好,到时候二哥成亲也就有地方了。”
高氏有点犹豫,“咱要是想盖房子,村里也不困难,往东去都好盖的。”
唐妙笑道:“娘,那里有这里近便吗?既可以当场使,或者做菜园子,以后盖房子,都好。再说他房子坏了,也不值钱,就是每年交的地皮钱吧。估计一年也就十几文。多划算。”
高氏问男人,唐文清点了点头,“咱家丫头主意多,那是个好地方,明儿去说说。”
唐妙忙道:“别啊,爹,您今天就去吧。”
唐文清想想也是,反正吃饭了,已经商量好了,就早不就晚,拿了钱就去了里正家。他就说要给二儿子找地方盖房子,里正也知道他们家情况,二话没说,把那空地划给他,还免了前三年的使用钱,从第四年上开始一年交十五文,很是划算。唐文清很是欢喜,回家将地契交给了唐妙,让她收着。
夜里唐妙告诉他们曹管家的事情,还说了他们要买小房子,唐文清觉得奇怪。曹家是南边密水县夹沟镇最大的地主,虽然没有柳家那么大,但是他们家集中,不像柳家那样枝枝蔓蔓,有上百房人家。他道:“他们那么大的地主,跑我们这里来买房子,很奇怪啊!”
唐妙说她也不知道,曹掌柜没说细说,可能知道他们不会卖。
高氏让唐妙别聊天,拿纸笔给她算账,看看她给景枫准备了成亲的东西还差那些,唐妙立刻去办。
九月中上,唐妙姥娘过生日,老太太虽然七十多将近八十高龄,依然精神矍铄。如今唐妙家攒了点钱,条件也好起来,高氏便寻思着回报当年大嫂和老娘给的东西。除了自己家的鸡,另外也不买什么吃食,单买了几床跟景枫将来成亲一样的被面送给大嫂,让她留着给家里老三成亲用。
小舅舅也成了几个孩子爹,却因为操劳没了年轻时候的朝气活泼,看上去木讷讷的,寡言少语。加上娶的媳妇也是个凶悍的,分开单过之后动辄做河东狮吼状,小舅舅开始还压着她,后来闹得压不住,也懒得跟她闹,只想着安静过日子是正当。那女人便以为大家都怕了她,得寸进尺,好在大舅在村里颇有威严,大家也都服他,他发了一次火说如果再这样闹腾不正经过日子就休了回头给兄弟娶个更好的,女人才安静一点。
杏儿每每心疼得直掉泪,总觉得小舅舅真苦,可也没办法,只好偷偷地将自己攒的几十文钱留给他家。她也知道回头肯定被小妗子弄走,但总归能让他俩好一点儿。
如今景枫中了举出外做了官,高氏虽然没刻意如何,言谈举止中也颇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派头,小妗子说话不中听,当着大家的面斥责男人,她也敢于做训斥状教育两句。
这次大家本来吃吃喝喝很是开心,又说景枫要回家成亲,小妗子突然来了句,“这家子一个有福气的也没,但凡有点福气,也能出个秀才……”
大家一下子冷了场,高氏的脸色便不好看了,“他小妗子,你嫁我们家也不少年头了,你四外打听打听,我们高家要是没福气,你可真是口不说心话。这个婆婆只闷头干活,从不挑媳妇一点理,将八十的人了顶二三十岁的人扒棒子,做针线也比年轻人又快又好,眼不花耳不聋,没躺在炕上等你伺候。你倒是出去看看,哪里能找个更有福气的来!”
小妗子憋着嘴不说话了,像是要哭也没哭出来,直瞅自己男人,他却在一边跟杏儿说什么。
饭后孩子们去玩,大人在屋里说话,唐妙让杏儿和小舅舅陪她去他们最近的地看看,小舅舅便推了手推车,一边一个推着她们去玩。唐妙看过一直觉得姥娘家的地比他们唐家堡的地肥沃,看了几块地的麦子出苗率以及长势便回家。
一回家发现门口拴着匹高头大马,便知道萧朗来了。大舅家的小孙子在门口瞅着他们回来,立刻嗷嗷嗷地冲进去,边跑边喊,“小叔叔,小叔叔,小姑姑回来了,她回来了!”
杏儿瞄了唐妙一眼,“这厮消息倒是灵通。”
小舅舅笑着道:“每年你们姥娘姥爷过生日萧朗也都来看他姥娘姥爷的。”
唐妙没想到他俩合伙笑话她,便不干了,撅着嘴不往里走,这时候萧朗从门内出来,跟那两人打了招呼,对唐妙道:“我带了辣豆腐干哦,你要不要吃?”
唐妙抿了抿唇,有点控制不住,见杏儿回头讥笑她也不管了,举步跟上,对萧朗道:“你自己来的?”
萧朗摇摇头,“我娘也来了,在跟他们说话呢!”
门楼下放了一辆大马车,挡去了大半路,萧朗站在中间,唐妙便没得走,想进去他又没有要转身走开的样子。
唐妙站在他跟前,伸指戳了戳他,“走开啦!”
萧朗笑微微地看着她,“妙妙,来年你生日,我送你一个大礼物!”
唐妙白了他一眼,“我不要马,你休想让我跟你骑马!”
萧朗颇委屈地看她,笑道,“自然不是,到时候你肯定会喜欢!”
唐妙觉得两人站在这里说话很傻,便想让他进去,可是萧朗又觉得屋里都是人,还是这里好,便一直没动。
她头上插了一根普通的镀银铜簪,可能是奶奶或者母亲给的,已经褪色发黑,簪头的纹饰也已经看不清。她乌黑的秀发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让他觉得心跳加速,嗅了嗅像是自己以前送她的面药和洗发药膏的味道,透着一股蔷薇的香气。那些蔷薇香气是他带人把自己家和萧强家的鲜花都剪光了做来的。为此还害的大家说以后别种月季花了,刚开没来得及看呢,就被人砍了脑袋。
想着他不由得弯唇笑起来。
日薄西山,一家人依依不舍地告辞,萧朗自和母亲回姥娘家去,唐妙等人由二哥驾车回家。路上唐妙犯困,便枕着母亲的腿将自己的腿担在杏儿腿上打盹。
高氏一直在想母亲跟她说的话,手一下下地摸着唐妙溜光水滑的发辫,突然问道:“妙妙,你说巧巧做你大嫂真不好吗?”
唐妙随口道:“没什么不好,我无所谓,关键大哥不喜欢啊!”
高氏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可我觉得那姑娘挺好,你说她开始偏激吧,你看来咱家,又勤快又善良,而且往日她在家里也是个顶安静的,没传出一半句不好听的。”
杏儿嗤了一声,“娘,她是不是给你灌了迷魂汤啊!”
高氏瞪了她一眼,唐文清道:“你这丫头!”
杏儿自己抬巴掌轻轻拍了一下嘴巴,“我自己掌嘴行了吧!”然后歪在父亲肩头眯了眼睛打盹。
高氏靠在车壁上,想着母亲和大嫂跟自己说的话,她们说娶媳妇,实际上儿子喜不喜欢是最重要的,要是他不喜欢这一辈子也不会舒心。高老太太让女儿看看小舅舅,相亲的时候,小舅舅是没相中的,但是家里人觉得女方条件好一点,结果呢,娶进来没一年就开始打架。虽说景枫是读书人,自然不会打架,常年在外,也不会盯着瞅着地犯难受。但是他不在家,要是不喜欢媳妇,不跟她同房,这孙子一时半会还真抱不上!
高氏自小是最听母亲的话,几个女儿里头她最孝顺,也最听母亲的,跟大嫂关系也好,她们都这样说,她就有点犯嘀咕,但是心里又觉得刘姑娘还是不错的,说不定处一段时间之后,儿子会喜欢她的。
第二日又收到了景枫的信,说确切到家的日子没定好,因为路上要去拜访薛知府,在县里可能也要耽误几天,到家是十月初还是十月中,尚不知道,让他们不要着急更不要准备什么,就跟往常一样就好。
这封信让高氏本来想让刘姑娘来的心思又淡了几分,唐妙察言观色,知道母亲心思有点活动,便立刻给哥哥回了信报备家里的情况,给母亲假模架势地念了,还让母亲出钱托邮差送了信。
过了几日,一家人正在晒棉桃,将裂口的扒出来,晒干拿棒槌敲。门外有人喊当家的在吗?高氏忙让杏儿去看,见是曹管家,立刻请进了家里。
唐妙瞅了一眼,曹管家今日赶了辆小巧却装饰美观的马车,那马也不似以往那般神骏,就是两匹普通拉车的马。她悄悄地溜过去,左看右看,最后忍不住去掀那车帘。
“干嘛呢?”一个婆子惊叫一声,“啪”的一巴掌拍在唐妙手上,疼得她立刻眼泪汪汪的。
唐妙嘶着气,“哈,有人啊,不好意思啊!”
那婆子听是个丫头,忙打起车帘,车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吴妈,你紧张什么?我们以后都要住在这里,你还不许人家看不成?”
吴妈听了不好意思地跟唐妙道歉,“啊,这位姑娘,抱歉啊,打疼你了吧,我以为……是什么混小子呢!”
唐妙往里瞄了一眼,里面光线暗,可还是呆了呆,好漂亮的女人!自家姐姐就够漂亮的,这女人简直让人惊艳!
女子感觉她赞叹的目光,侧首看过来,朝她盈盈一笑,唐妙顿觉春光满车,忙也笑了笑,“你们下车来家里喝茶吧,坐在这里怪闷的!”
吴妈看向那女子,“小姐,我们下去坐坐吧,车里太累了!”
女子看了唐妙一眼,点了点头,“那就谢谢姑娘!”
唐妙帮她们把下马凳放下,扶着吴妈下了车,又扶下那女子。
这时候受母亲委托让客人进屋喝茶的景椿出来,抬眼看到那女子猛地愣在当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女子抬眼也看到他,愣了下,便垂下眼福了福。
唐妙回头看看二哥,又看看眼前的女人,立刻想起来了,笑了笑,“二哥,你帮人家把马卸下来歇歇吧。”
景椿忙去了。
唐妙陪女子和吴妈进了屋,曹管家已经介绍过,吴妈是他的一个表妹,给一户人家的小姐做奶妈,如今那小姐家败落了,没什么依靠,便跟奶娘夫妻回老家。他们老家是后面林家庙子,早就没了房子,前些日子想在这附近村子买,但是一时没有合适的。如今现赁了一座小宅子,就是还没收拾,所以想在附近村里先找家现成的空屋住住。曹管家寻思唐家那小院肯定能直接住人,不用半个月那头就好了,他们立刻就搬出去。租金什么的半月给一吊钱,但是需要唐家给提供水以及饭食,家具也用现成的。
这自然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买卖,说起来在唐家堡买房子不值什么钱,主要是那房子矮小破旧,所以当时也很便宜就买了。
那里什么都是现成的,谈妥了,曹管家付了赁钱,又嘱咐了吴妈几句,再三谢了唐家,便先告辞做了。吴妈男人在林家庙子帮忙,夜里再回来。
高氏便让唐妙和杏儿抱了全新的被褥过去,又让景椿和父亲抬了口中等的水缸过去,再按照那位秦小姐的要求送了一应物事,便请她们先住下了。
秦小姐,本姓赵,母亲姓秦,不过为了方便改为母姓。她看了看屋子,虽然矮小破旧,但是里面收拾得干净利索,家具虽然不多,也够用,甚至有一张全新的槐木大书案,旁边还放了笔墨纸砚等物。她挺满意,跟吴妈说不错,且住几日。吴妈却看着心酸,想小姐打小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不曾想父母没了就落了叔叔婶婶手里,家产被抢了个精光,还要将她卖给人做妾,也亏小姐聪慧,否则真是要落在火坑去了。
唐妙和杏儿去抬了一大筐晒干的棒子骨头来,自己家除非过年蒸大饽饽一般是不舍的烧的,不过为了伺候客人,就大方一点。唐妙问吴妈,“吴妈,你说烧火吗?以后烧炕要不我帮你?”
吴妈笑道:“多谢三小姐了,不用,烧火我还是会的。”
杏儿又问她们还缺什么只管开口,没得就去买来,秦小姐道了谢,说一切都好,让他们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