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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蒋府格外的热闹。年过七旬的骠骑大将军蒋柱棠率家人跪于仪门,迎接纳采使,聆听传制。
这是帝后大婚的第一个大礼,纳采之后等于大婚已是礼成一半。至此,蒋家第三代最小的姑娘蒋咏薇,将蒋家的光耀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传制后,蒋府开宴,亲王国公及朝中二品以上官员皆奉旨赴宴。夏初趴在茶楼窗户上看着一个个高官携礼而至,心里不太厚道地想:这也就是在古代,要是放到现代去得是多大的风险?一个炸弹进去,国家就瘫痪了。
没什么可看的后,夏初与常青就地要了几个小菜把晚饭给解决了。隔着一道街、几道墙还有若干的桌子后,蒋熙元也在解决晚饭,但他不如夏初吃的痛快。
这种筵席,不可能吃的痛快。
且不说觥筹交错见那些场面上的应付,只说他作为西京著名的大龄单身男青年、仪表堂堂的朝中三品、皇上最堪信赖的伙伴,只那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爹们,就快要把蒋熙元盯出洞来了。
他嘴皮子说木了,笑也笑僵了,面对各种直接间接的探问,已经懒得再寻什么借口,只是干喝酒,不再说话。
官员从他这得不着什么说法,又去转战他爹蒋悯,弄得蒋悯只要一得了空闲就瞪他,让他觉得自己很不孝,让当爹的费眼了。
筵席一直持续到了天擦黑,客人才算散尽。蒋熙元酒喝的有点多,脑子昏沉沉的,人都走没了他还在笑,笑得客套而敷衍,也不知道是对谁。
蒋夫人过来把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拉回到自己屋子里,让丫鬟去把醒酒汤热了。蒋熙元对着蒋夫人也是笑,一言不发。
“这孩子……”蒋夫人揪了揪他的脸,“你喝了多少这是?”
蒋熙元托着脑袋不说话。
丫鬟端了汤进来,蒋夫人接过去用勺子搅了搅,吹凉一勺喂给蒋熙元,蒋熙元乖乖地张嘴喝了,又皱皱眉头,“好难喝。”
“酒好喝!”蒋夫人嗔了一句,又喂给他一勺,“元儿啊,你跟娘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嗯?”蒋熙元挠了挠头,“我想什么?”
“你说想什么?”蒋夫人放下汤盅,道:“最近给你留心了几家的小姐,都是不错的。你这么大了不能总也没个定数。”她叹了口气,“都是我给你惯的。你爹也跟我说了,回头我们给你定下门亲事……”
“不行!”蒋熙元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也得行!”蒋夫人佯怒地扳起脸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天到晚的一肚子蔫主意。这几年给你问了多少小姐姑娘的,你这个瞧不上那个不愿意,你说你得找个称心的,人呢?”
“找了。”蒋熙元闷闷地说。
“找了?”蒋夫人两眼一亮,站起身走到蒋熙元身边,“哪家的姑娘?”
“不是哪家的姑娘。”
蒋熙元的的这个‘不是’指的是‘姑娘’,但听在蒋夫人耳朵里,这个‘不是’指的却是‘哪家’。
蒋夫人有点发急地道:“元儿啊!如今咱们也是结了皇亲的,你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这门户无论如何得要说的过去才行。你可别寻那些闲花野草的!”
蒋熙元沉默着不说话,片刻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又没说要娶。”
“那就行。”蒋夫人这才放了点心,“若真是喜欢,等成了亲再纳进来就是了。”
蒋熙元听了心里忽然无比烦躁,不禁皱起眉来,“我也没说要成亲。”
“胡说!你几个哥哥孩子都满地跑了,咏薇眼瞧着也出嫁了,我容你胡闹了这些年,还没闹够?你……”
“娘……”蒋熙元忽然伸手拉住了蒋夫人,抬起头来看着她,神色竟有几分可怜,像小时候犯了错要求娘来安慰的样子。蒋夫人话语一滞,被他看得直心疼,关切地柔和了声音:“怎么了?”
蒋熙元看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蒋夫人焦心地追问了几句,蒋熙元却也只说没事。
蒋夫人虽是内院女子,但也并非不通情事。从蒋熙元长大之后,这孩子总是见人三分笑的,如今这模样,不可能没事。
想了想,她约摸猜到蒋熙元这是遇见过不去的心坎了,便叹口气,伸手缓缓地捋了捋他的头发,“元儿啊,娘不知道你倒底看上谁了,你不说,娘也不问你了。我知道你是个知道轻重晓得分寸的,有些事你拗不过去,拗不过去就退一步。退一步,其实也就没什么过不去的了。”
蒋熙元心中有苦说不出来。如果夏初是个女子,他才不想管什么门第,说什么也要把她娶进来。可夏初不是,不但不是女子,而且还不喜欢他。这事儿他闹翻了天也是没用的。
他何尝不想退一步,但他退哪去呢?他根本一步都没有走。
“我知道。”蒋熙元叹气般地说道。蒋夫人还想再说点什么,好多话翻腾了一遍,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无声地点了点头。
蒋熙元从蒋夫人那里离开,还是有些晕。他想去看看咏薇,再嘱咐她一些话,可走到咏薇的院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
他说什么呢?告诉她要恪守中宫之礼,对苏缜可以敬,可以亲,但是不要爱。这话他说过,说得言之凿凿,也无奈过咏薇的执迷。
如今他说不出来了。倘若有另外一个人来告诉他,对夏初,他可以为朋友,可以做知己,却不要去爱,他要如何?
原来是情难自禁。
咏薇要面对的何尝不是他蒋熙元的困扰?若是他能知道,这又何尝不是夏初与苏缜的困扰。皆是说人容易说己难,谁又比谁聪明多少呢?都是情难自禁罢了。
蒋熙元离开了将军府,也不知道该往哪去,独自一个人随意晃荡着穿过几个坊间,远远地瞧见路边一处掌了灯的院门,隐有悠悠的琴声传了出来。
他以为自己走到了升平坊,左右看看却又不是。正要转身离开,就见有人往那院门处去了,至门口,一个年轻男子迎了出来,伸手搭上那人的肩膀,浅笑着将人拉了进去。
蒋熙元浑身一个激灵,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在路上站住了脚,慢慢地回过头去。
知意楼。蒋熙元当然知道这个地方,但他从来没动心思进去过,甚至连一丝好奇心也没有过。不过他现在好奇了,但不是对知意楼,而是对他自己。
他转回了身,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以十分缓慢的姿态路过了知意楼的大门,走了一段后停下来,再一步步的走回去。
门内站着说话的一个小倌瞧见了,弯唇一笑,迎出门来站在了蒋熙元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公子走了一个来回了,还要走?”
这小倌长得挺清秀,有些阴柔,眉梢眼角在无意间带出些许风情,倒也不做作,看着并不讨厌。
小倌见蒋熙元不说话,便轻轻地凑近他嗅了嗅,“饮酒了?我让人弄些醒酒的酽茶,再摆几色点心,公子歇歇再走可好?”
说完,他看蒋熙元也没有什么拒绝的意思,便搭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进了知意楼。
知意楼不像升平坊的那些青楼,入内并没有一个敞开的大厅,直接就是四面围合的游廊。游廊中间一方小园景,一个广袖白衣男子散发而坐,低着头正捻拨琴弦,似乎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琴桌旁薰香炉里青烟淡淡,散着一种青茶般的香气,不像青楼里那种熏暖的香。这知意楼看着更像一处雅致茶楼,而不是什么香艳之所,这让蒋熙元放松了一点,由着那小倌为他引路前行。
到了一个房间门口,小倌推门带着蒋熙元走了进去。房间的布置倒也颇为雅致,没什么引人遐想或勾人欲望的东西,像个书斋茶舍似的。
“公子歇一下,我让人去泡茶。”小倌转身要走,蒋熙元回头叫住他,清了下嗓子问道:“你怎么称呼?”
“公子唤我紫苏就好,公子呢?”
“姓……刘。”蒋熙元道。
紫苏笑了笑,像是知道他的掩饰却不在意,“刘公子坐吧。”说完便出去了。蒋熙元觉得紫苏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他揉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如此颇为荒唐,大有鬼使神差的意思。
可不就是鬼使神差吗?蒋熙元自嘲的笑了一下,在屋里走了一圈后拉过把椅子坐在了桌前。坐了一会儿后觉得酒劲儿冲的自己发昏,便干脆趴在了桌上。
不一会儿紫苏便回来了,端着茶盘,进门看见蒋熙元趴着便笑了笑,轻轻的将茶盘放在桌上,手扶着蒋熙元的肩膀,俯身贴在他耳边说:“刘公子,若是难受便躺一会儿吧。”
蒋熙元坐直了身子摇摇头,“不用。”
“要醒酒其实喝什么都不管用,小憩一会儿酒力就能散掉大半。”紫苏说着,伸手将蒋熙元发髻上的簪子抽了出来,头发倾泻而下。他撩开蒋熙元的头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公子长得很好看。幸好没早遇见,否则怕是不想再看见别人了。”
蒋熙元沉默地看着他,紫苏便也沉默。屋里茶香袅袅,蒋熙元闻得出那是暖胃的姜红茶香气,有丝丝的辛辣味道。
对视了半晌后,紫苏弯唇一笑,探过身子贴得更近了一些,停顿一下看了看蒋熙元的反应,便又近了几分,嘴唇几乎碰到了蒋熙元的面颊。
蒋熙元也不躲,只是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紫苏,就在紫苏的手臂要圈上他的脖颈时,他却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