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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名书穿着薄衫,终于承受不住冰寒的夜风,捂着嘴咳了几声。
他手中的纸钱也烧完了,他将铜盆整个扔进了井中,对着枯井幽幽一叹,道:“青儿,这么多年我都放不下你,如果你九泉之下有知,也该明白我的苦衷吧?”
他的声音被划过树梢的寒风吹的破碎,扭曲,变了味道,嘶哑的如小鬼在低声哀嚎,尖细的让人耳膜难受。
他望着枯井中那最后一点火星覆灭,转身向拱月门走来,步天音身形一动,闪进了一旁的阴影里。
她在融进阴影的一瞬间想起一个尴尬的问题:自己要是踩到了云中的脚怎么办?他不是就隐在某处的阴影里吗?
所幸,她没有踩到任何东西。
步名书长衫潇洒,脚下步伐齐整平稳,哪里像是个晚上才喝醉了的人?
他……为什么要装醉?
步天音自阴影中走出来,想着她爹刚才说的话,面上的疑色越来越重。
第一,她娘的忌日不在今天;第二,她娘也不叫什么青儿。
这个青儿是什么鬼?难道说……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在步天音脑海中轰然炸响:这个什么青儿不会是他爹死去的情人吧?
好啊,这步府里当真是卧虎藏龙啊。过去她最为亲近的两个人,竟然都有各自的秘密瞒着她!四叔如此,她爹也如此!
胡思乱想了不过须臾,步天音便恢复了神智。
她在外包办农场,不也是一样瞒着家里的吗?二叔三叔两家,不也是各怀心思吗?
在这样的家族中,大家各为其主罢了。
寒风吹的她打了个哆嗦,不作他想,直接回了望天楼。
灯还亮着,门口台阶上却直挺挺的坐了一个人。月光打在她发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血色。
步天音一惊,上前将她扶起来,“雨琦,你怎么坐在这里?!”
雨琦手臂冰凉,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被步天音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忽然抱住她大声哭了起来。
步天音几乎是立刻明白,她屋子里那会儿除了南织以外,还死了一个人。
这丫头在害怕。
步天音拉着胆怯的她进屋去,地板上干干净净,显然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了。
步天音唇畔一丝讽刺的笑。
收拾这屋子的人自然不是雨琦,而是那个始作俑者,她的“好”四叔。
“别哭了。”步天音的声音有三分冷冽。
雨琦向来吃硬不吃软,被她轻吼,立马止了哭,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步天音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忽然说道:“明日我跟爹说,拿了你的卖身契,你回家去吧!”
雨琦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赶自己走,吓得不知所措扑通跪在了地上,想哭也不敢哭,哑着嗓子哀求道:“小姐不要赶雨琦走,雨琦没有家人,小姐,我哪里做错了,奴婢、奴婢改还不行吗?”她慌不择言,许久不自称的“奴婢”字眼又冒了出来,连连给步天音下跪。
她的头磕得当当响,步天音也没去扶她,而是退开一步,缓缓开口说道:“我在沈王府时就对你说过,拿出勇敢的姿态,好好跟着我。从韦府回来那日,你算是替我挡了一劫,你醒来抱着我哭我并没有说你什么。但是今天晚上,我房中不过是死了一个人,你就吓得不敢进来,以后要如何在这里伺候我?换句话说,今天死的是个刺客,明日后日死的难保不是你我,这样你还要留下来吗?”
雨琦哭得梨花带雨的身子忽然怔住,步天音的语气放柔了一些,道:“我不是赶你走,是好好让你离开。我给你的钱,足够你……”
步天音的声音忽然一顿,飞身过去拽住雨琦的手臂,拦住她要撞头自尽的动作,她怒道:“你做什么?我不过是让你离开,你何苦寻死?”
雨琦自杀未遂也不敢去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没有家,也没有家……家人,小姐要是赶奴婢走……走就是不要奴婢了,奴婢不如……不如死在这里……”
“罢了。”步天音扶着她手臂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腕,忽然眼前闪过一丝惊色,被她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她对雨琦道:“我不赶你走了,你去外面休息吧。刚才吹了冷风,晚上多盖两床被子。”
雨琦止了哭,点头,又问道:“小姐,南织她……”
“她没事。”
雨琦这才放下心来,给她铺好了床,自己便去外面睡了。
步天音的目光一直不动声色的凝在雨琦的身上,她方才不小心摸到了她的脉息,竟然发现她是会功夫的!并且方才她询问南织伤势如何,当她说出南织没事的时候,雨琦眼底似乎有惊诧掠过。虽然她掩藏的很好,可还是给她察觉了。
步天音独坐在梳妆台前,暗自觉得好笑。是谁这么厉害,在她身边安排了这么个不易察觉的眼线?若非今日变故,她倒是没有怀疑过雨琦。她伪装的太好太好,金鸡奖不颁给她倒是可惜了。
如此想来,南织的伤还是很有蹊跷的呢。
牛角梳划过如水一样的青丝,柔和的灯光打在她那右脸黑乎乎的胎记上,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最近她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丑了,化妆丑,卸妆也丑。早晨起来丑,晚上睡觉丑。说话丑,不说话更丑。她基本上一天只在洗完脸以后照一遍镜子,可是她每照一次镜子就会觉得自己丑了十次。
她伸出一指按在那黑炭似的胎记上,忽然感到了一丝疼痛。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她心中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念头,她要把这胎记“揭”下来!
她侧脸面对铜镜,两指灌满灵力,小心翼翼的抚上右脸的胎记,两指一夹,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自手下传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揭自己脸上的皮!步天音目光一沉,忽然用力一扯,那块顽固的黑炭一样的胎记竟然被她扯了下去!
面对镜中的美人,步天音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这胎记之下的皮肤,和她脸部其他的皮肤一样白皙光滑,宛如凝脂白玉。
她曾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她的容貌会是何等的惊世出尘!可当她亲眼看到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最近变得越来越丑了。
这叫做“破茧成蝶”,“凤凰涅槃”。
只有在经历了痛苦的挣扎和不懈的努力,才能重获新生!
望着镜中的绝色美人,步天音忽然想起,如果沈思安看到她这么美,会不会气得直接昏死过去?
哼,那些过去说她无颜的人,大概都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吧?
淡定的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她慢慢又用灵力将那一大块“胎记”贴回自己的脸上,她又变成了那个无颜女。
现在还不到时候,还没有一个恰当的时机让她露出自己的真容。
所以她需要等待。
似乎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忽然沉落海底,步天音有些小小的雀跃,她欢喜的滚到自己的小床上,无声的捧腹仰天大笑数声。直到一只冷箭破窗而入,夺的一声插在了她面前的床柱上,她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飞快的拿下一看,那字条上是清秀的一行小字:不是说要陪我守夜?
步天音的脸黯了下去,几步到了窗前,撑开窗一看,果然瞧见一袭白衣站在她家的房檐上,含笑望着她。
今夜变故太多,她竟然把这茬忘了,可是她明明没有答应他啊,她说的难道不是有空就去陪他吗?
她真的好困啊。
步天音恹恹的朝云长歌打了个招呼,嘭一声关上窗,脱鞋,上了自己那又软又暖的小床,很快便进入梦乡。
梦中,似乎有一根凉凉的羽毛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她咂了咂嘴,不耐烦的翻了个身。那羽毛如影随形,再度贴到了她的脸上。她困意正浓,也懒得伸手去拂开,也就由它去了。
反正是梦。
第二天一早,步名书便赶去了安城的粮仓,安城的粮仓遭受大火,怕是损失不小。步天音目送步名书离开,与吃过早饭的张子羽撞了正着,步天音讪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四叔”。孰料他竟看也未多看她一眼,出门上了马车便扬长而去。
步天音回了望天楼,却瞧见了门口一众丫鬟婆子似乎在等着她,她自觉不妙,转身便走,却被步娉婷从后面喊住,“表姐,你要去哪里啊?”
步天音回头一笑:“茅房啊,表妹要一起来吗?”
步娉婷的脸顿时黑了,这个女人,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说出那两个字?她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步天音见状笑道:“既然表妹不一起来,那我就自己去喽。”她指着她身后那一干人,对雨琦道:“看好门口,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进去了,碰到我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就是去青楼卖十年也赔不起!”
“你!”步天音明显的指桑骂槐,步娉婷听出她话里的警告,面上恼怒一闪而过,上前挽住她手臂,笑道:“表姐说的什么话,这些人呀,都是我娘和四叔精心给表姐挑选的下人。望天楼就雨琦一个人照顾,我娘跟四叔都放心不下,这才加派了人手。”
步天音呵呵冷笑了两声,道:“哦,是吗?”
“怎么,娘和四叔送来的人,表姐不敢要吗?”步娉婷掩唇笑道,眼中满是挑衅之意。
步天音抽出自己被她挽住的手臂,微微一笑:“我为什么不敢要?凑巧我这里正缺人手,四叔和二婶的‘好意’,天音领了。呀,来了这么多人,茅房我都不想去了。”
步天音说着就迈步朝那一群丫鬟婆子走过去,领着她们进了望天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