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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步子走得快,根本没有注意到屏风处的卿羽,陆霄自后面快步跟上来,倒惊得卿羽连退两步,一不留神踩到门槛,身子一个不稳,手里的药碗落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什么声音?”沈云珩略带疲倦的询问从里面传来,卿羽不敢出声,遂赶忙蹲下身做出惊恐的样子哆嗦着手去捡碎瓷片。
陆霄不悦地瞪了卿羽一眼,向沈云珩禀道:“是梁大夫不小心打翻了药碗,我这就命人再去重新煎。”便低声叮嘱她一句,自己则飞快跑出去追玲珑了。
待卿羽将地上的碎瓷都捡完之后,悄悄探头看了看床上的沈云珩,但见他直挺挺地躺着,已然遁入沉眠。大病初醒的人都很疲倦,想来这时天上打雷都不会惊醒他,遂壮着胆子挪步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再把把脉,适才吐了口气。不发烧了,脉搏也平稳了,看来已无大碍。
支着脸颊端详着他的脸,苍白的面容有些憔悴,下巴和嘴唇周围滋生了青色的胡茬,不自觉地伸出手去轻轻抚触,酥酥痒痒的感觉让她心里一动,再一联想到方才他那样绝情冷漠拒绝玲珑还要赶她走的情形,更不是滋味。
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她自知亏欠许多,如今她追逐而来,本想好好待他,却又不知如何面对他了。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和陆霄相认,许是害怕他为自家主子鸣不平,狠狠地责骂自己吧。虽然本来就是她理亏,但当事情被搬到台面上再说起时,她竟没了那番志气。
古诗形容游子归乡时用了一句“近乡情怯”,现在看来,她是“近情情怯”了罢……
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他掌间的粗茧硌得她有丝微微的剌痛之感。经过风雨兼程的生死离合之后,如今再这样和他待在一处,看得到他,碰得着他,那种感觉,仿佛是走了好多弯路之后再回到原点,令人又是悔恨又是庆幸。
“你是谁?”
一声严厉的质问赫然响起,原来床上的忽然醒了,眉头紧皱,望着她的眼睛里也布满了疑惑。
她心一惊,连忙起身要走,手却被他牢牢扣住,沉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这里?说!”
她不敢转身,纤细的手腕被他紧紧攥着,挣也挣不开,极力平复一下心情,压低了声音道:“小人是给王爷治病的大夫,方才见王爷睡着,便上前号脉,不小心惊醒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沈云珩挣扎着要坐起,命令着:“为何不敢看本王?回过头来。”
卿羽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怎么想的,一时情急之下趁他不备猛地挣开,夺门而去。
“站住!听见没有?给本王站住!”沈云珩掀开被子,一脚还未踩到地上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又重重跌回床上。
恰此时陆霄回来,在园子里听到他的喊声,当下脚底生风冲了进来:“殿下,出什么事了?”
沈云珩被伤口扯得痛出一头汗,粗喘了几下才问道:“方才从房间里出去的是何人?”
陆霄稍作一想,回道:“是给您诊病的大夫。若非是他,属下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除您身上的毒,说起来他可是我们的恩人。”看到沈云珩难看的脸色,疑道,“难道是他哪里得罪了您?我这就赶他出去!”
沈云珩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忽而自嘲一笑。可能是中毒的原因,连幻想和现实都分不清了,竟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认作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她现在正在和周顾在一起并肩作战,以期争取最后的胜利,岂会在这里?
可他分明是感觉到了她的气息,若是错觉,却也是从未有过的真实感……
强迫自己不再多想,他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沉重的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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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沈云珩伤势见好,陆霄高兴得上蹿下跳,将一堆折子推给他看。这几天从月凉城送来的折子简直浩浩荡荡,沈云珩大病未愈精神不济,便也不敢劳他费神,只好一并整理收起来,至到他现在行走自如了才放心交给他看。
“我只是上身受了点刀伤,又没有伤到腿。”面对陆霄推过来从城里木匠那里定制的轮椅,沈云珩哭笑不得。
陆霄却道:“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打断骨头连着筋,您迈开腿走路也会牵动伤口,为能快些愈合,还是一切仔细着些为好。”
沈云珩点头,道:“这种东西坐上去只会让人安逸得打瞌睡,若你还嫌折子堆得不够多,就尽管推来让本王坐。”
陆霄欢天喜地的神情瞬间变成一张苦瓜脸,垂头丧气地推着那轮椅吱吱呀呀地走远了。
望着他哀怨的背影,沈云珩摇头苦笑,这个陆霄,生性开朗活泼,脑子里整天装了不少鬼点子,可不能随着他的性子来,不然他一个高兴不知又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案上的折子分成两摞,各有一尺来高,他掀衣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开始查阅。
除了一些日常性的各地汇报上的奏表,剩下的大都是来自月凉城,内容几乎统一都是奏请燕帝速立太子的言辞。自去年燕帝染了风寒之后,身子骨明显不复健朗,朝中阁臣虽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早已迅速兵分两派,明里暗里示意燕帝立储之事。燕帝心里烦得紧,将有关此事的折子一律丢到一旁,不做详论。
但是自去年冬天时起,燕帝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有次上朝竟打起了盹,朝臣私下议论纷纷,立储之事逐渐被提到明面上。至今日,以太傅王昌、大理寺卿朱炳璋为首的成王党,和以丞相唐震、兵部尚书汪芝林为首的瑞王党,剑拔弩张,势同水火,双方各执一词,互不退让。
由古至今哪朝哪代的江山易主都是一场大战,朝臣一旦站了队,那么这场血雨腥风为期不远。生在帝王之家,便躲不开这些纷争,他被卷入皇权的漩涡,犹如一棵大树,若他倒下,底下盘根交错的根网全部都要遭殃,事到如今,他已无法全身而退。
沈云珩一直忙到傍晚时,光线有些暗了,才从一堆折子里抽离出来,陆霄步履匆匆而来,一手举了一盏灯,一手端了一只药碗。
“常余那边,可有消息了?”沈云珩站起身,久坐导致的眩目让他扶住案角才勉力站稳,记挂着折子上的内容,他凝眉问道。
常余被派去了月凉城,以前他作为杀手效忠于沈云琋手下,暗线这一块他比谁摸得都熟,并且因为从前过着不露面的生活,以致放在月凉城中仍是副生面孔,执行起任务来更加顺畅。
“刚刚收到消息。”陆霄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根哨管递过去。
沈云珩打开活塞,拉住一根极细的丝线,薄如蝉翼的纸条徐徐展开。看完之后他面上并无半点波澜,手指一挥,那纸条在烛火上窜起一缕火苗,便又迅速化为灰烬。
陆霄察言观色,通常殿下做出这般表情时,便是一切进展顺利,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了,遂也便安了心,又将手里的药碗递过去:“大夫刚熬好的,差我送来。说来也真是可气,看那大夫弱不禁风的小样,倒还挺会偷懒,才来几天就学会了恃才而骄,竟差遣起我来了!”
沈云珩接过药碗,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你还不是乖乖照做了?”
陆霄气鼓鼓道:“若不是看他救了殿下您,我才不跟他客气呢!不过我已经让人把那一百两赏金给他送去顺便打发他走了,想来现在已经出了府。殿下您的伤已在逐渐复原,日后只需照着方子熬药养着便可,那大夫就让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省得再气我。”
沈云珩淡淡一笑,低头望见碗里乌黑的药汁上漂浮着一粒小小的蜜枣,整个人霎时顿住,似是想起来什么事情,问道:“那大夫叫什么名字?”
陆霄挠挠头:“好像是叫什么梁平……”
梁平……沈云珩端着药碗,许久才蓦地勾起一抹笑来,说不清是欢喜,还是苦楚。
陆霄看他对着手里的药碗发愣,小声提醒道:“殿下,大夫叮嘱过,药要趁热喝。”
沈云珩不为所动,默了一刻才喃喃道:“太苦了……”
这句话让陆霄大感疑惑。莫不是殿下是嫌汤药太苦?开什么天上人间十八层地狱的大笑话?!殿下可是名震四邻的大燕成王爷,战场上九死一生什么苦头没吃过?生生受着刮骨剜肉之痛都不哼一声,竟会怕吃药?
陆霄一时不该说什么,想了又想似乎只有一句“良药苦口”,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沈云珩擎着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那粒小小的蜜枣淡化了口腔里的苦涩,甜蜜的味道一如当年陪她在梁宫之时。
那时大梁太子萧远体内潜着的多年毒素刚解,需每日配着大量的药膳蓄养元气。每一种药膳都综合了各色珍奇草药,奇苦无比,她心疼这个太子哥哥,便在药膳里放上一粒蜜枣,如此小小举动,也算是用心良苦,让萧远很是感念。
生活也当如吃药,苦尽方能甘来,经过了这么久的迂回徘徊,卿羽,你终是来了么?
陆霄看着沈云珩失神的样子,以为他感到身子不适了,便要扶他躺回去休息。沈云珩却是避开了他的扶持,问道:“你可知‘梁平’二字是如何写的么?”
这话问的陆霄一愣,适才反应过来殿下是说那个瘦巴巴的男大夫。沈云珩不等他回答,又似自言自语般:“梁平,是大梁的梁,清平公主的平。”
一瞬间,陆霄如遭当头棒喝,他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他第一次见那男大夫就觉得眼熟,“他”哪里像卿羽,“他”本来就是卿羽啊!可叹自己当时脑子一团浆糊,只顾着殿下的身体,竟没有仔细盘查,殿下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跟前,他这个混账还用银子打发出了门去!
陆霄悔不当初,一跺脚便要追出门,却有个身影比他更快,转瞬不见了踪迹,室内烛火晃了一晃,徒留室内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