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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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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失踪后,你曾派人去燕国寻过我,可你也清楚地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是去梁国找我,而非要去燕国呢?”她望着他,明亮清澈的眼睛似看透了他一般,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心底藏着的最隐秘的部分揭开,“因为沈云珩是大燕皇长子,而我曾因清平公主的身份与他有过一致婚约。你笃定了我会去燕国找他,因为你怀疑我和他两厢有情……”

    似被恰好说中心事,他立在原地,仿佛再无话可说。

    她望着沉默的他,忍了这么久的眼泪,至这时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奔腾而下的时候,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都在打颤。

    硬撑着说心里没有不好受是假的,说不委屈也是假的,她甘愿抛弃一切,不远万里地陪他远涉边关,陪他颠沛流离……原以为天上地下再无任何困难能横亘在他们之间,可到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最坏的一步。

    在他眼里,她温和懂事,全力支持着他的一切,从来都是冷静从容的样子,这般伤心倒让他头一次见。心头不禁掠过一丝疼痛,他伸出手去抱她,她却后退一步躲开了,自己抬起袖子将眼泪一点一点擦拭干净,面上一派冷淡。

    周顾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终于缓缓放下:“是我太心急了。当时你不知所踪,又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急的没了理智,不知道该我哪里找你,这才……对不起……”

    人在着急的情况下是会丧失理智,做出一些不合乎常理的事情来,但同时,最直接的举动也暴露出了人的最真实的意愿。

    “你不用说对不起,师兄,这并非是你的错,”她垂下头,语气淡淡的,“感情这回事,谈不上忠与不忠,毕竟,爱着的时候是真心的,不爱的时候也是真心的,既然皆是从心而发,又遑论对错?”

    她将话说得轻巧淡然,他听在耳中却如雷霆万钧,顷刻间就击溃了心神:“什么忠不忠,爱不爱?卿羽,你这是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么?”

    她摇摇头,淡淡一笑:“我从不怀疑师兄对我的感情,可我也无法阻止师兄和别人的感情,对于师兄,我从未奢望过什么,师兄既肯接纳我,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幸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几近暴怒地握住她的肩膀,“我都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

    她仰头望向他,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态,她忽然觉得,她好像越来越不懂眼前的这个男人了……又或者,她从未真正懂过他?

    面对她的沉默,他心念一转:“你是说姜玉?”

    她不说话,亦不否认。

    他放开了手,犹豫了一下才道:“此前姜玉是做错过事,可她已经意识到了错处,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若是因为曾经犯过的小差错就否定了一个人,未免太武断了些。而且,姜玉是姜平川的女儿,于情于理,我都有义务安置好她。”

    卿羽双手在袖间交叠,相互捏得指头都发疼:“这么说,你们……”

    姜玉曾对她说过的话缭绕在耳畔,当时不觉的有什么,如今再次想起,竟然如钟击鼓擂,久久不绝。可叹当初金子白费了的一番苦口婆心,可她那时一心只对师兄深信不疑,天真的以为只要他们二人之间情深不渝足够信任对方,便没有什么人和事能离间得了这份感情。

    却原来,一切都不过她自己的幻想而已。

    她极力忍着濒临失控的情绪,强迫着自己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我累了,师兄你也回去忙吧。”

    她的心思,他在这一刻已然知晓,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转过身来,将她紧紧抱住:“我有我的苦衷,卿羽,你能理解吗?我发誓,你是我心里独一无二的,他日问鼎天下,你就是大陈国的皇后,我会许给你无数的荣耀,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伏在他胸口,往日的感动和温情再不复存在,这一瞬间,她只感觉到恶心,一把推开了他,冷笑道:“师兄的这个誓言,许的过于贵重,我何德何能,配得起皇后的大位?还是请师兄另择其人,莫要白费苦心。”

    “你这是什么话?”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卿羽,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自从攻下易云关,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林乘南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你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一席话宛若一把刀子,在她心上一通乱扎,她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跟脚,喃喃着:“我不可理喻?对啊,我为什么会这么不可理喻……”

    周顾上前一步想扶她,触及到她抗拒的目光,只好又缩回了手,而他也有些痛心疾首道:“该解释的,我都向你解释过了,你究竟还要我做什么?”

    “你问我让你做什么……”她怒极反笑,直让他看得心惊:“师兄,我问你,这么久以来,我何曾让你为我做过什么事么?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以后更不会了。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不是我的,留也留不住,师兄,你走吧。”

    周顾向她走近:“卿羽……”

    “你走吧,”她跟着后退一步,坚决道,“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他看着她,几乎是怒到了极致,许久才道:“好,我走。”

    他拂袖而去,再无回头。

    薄薄的帘幕掀开又落下,他的背影顷刻间不见了踪迹,只听得天空一声闷雷,狂风乍起时,密集的雨点落了下来,帐外响起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她头脑一片混沌,摸过水壶去倒水,可手指忍不住一阵战栗,茶水淌了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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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夏天似乎过得尤其快,两场仗打过去,已是深秋时节,而这时,通过一路的招兵买马,我方的大军已增至三十万。听大师父说,等攻下眼前这座大城池——信安城,下一步就能长驱直入杀入京城了。

    但既是京城的守护城,哪有那么容易攻破?周顾亲率麾下全部兵马集中火力攻了一次,但对方严防死守,动用了火药和滚石反击,我方非但没有讨到半分便宜,还损失惨重。

    周顾等人为议出攻城大计简直伤透了脑筋,卿羽路过主帅大帐时,但见里面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料想对于这些将领们来说,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远处大师父见她发愣,不耐烦地扬手召唤她:“你磨蹭个什么?我的酒烫好了没有?”

    卿羽忙不迭地答应着,跑过去将怀里揣着的酒坛子递给他:“大师父交代的事情,徒儿若办不好哪里还有脸回来见您?”

    何当瞥了一眼她:“油嘴滑舌!”而后喜气洋洋地抱着自己的酒一边往回走,一边扒开塞子,顿时酒香四溢,十分醉人。

    卿羽被馋得流了口水都出来了,追上前去眼巴巴地望着他:“大师父也给我喝一口吧。”

    何当将酒坛子搂得更紧了些,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这可是我专门从城里背回来的,珍贵的很,一口值好几两银子呢!”

    卿羽咋舌:“好几两银子?!”

    何当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现在这仗都要打两年了,一壶好酒比万金可要珍贵的多!”

    卿羽冷了脸,很是不满,嘟囔道:“好歹我也受累帮您烫酒了啊,真小气……”

    何当耳尖,将她的小话儿听了个仔细,稍作思量,道:“那就分你一小口吧。”

    是上好的文君酒,甜润幽雅,蕴含众香,师徒二人觥筹交错喝得不亦乐乎。

    大师父乐呵呵地给自己的空杯满上,望见对面的她又是一饮而尽,不觉挑了眉毛:“哟,好酒量!”

    卿羽脸颊酡红,笑嘻嘻地将空了的杯子递过来。

    大师父下意识将酒坛子往后缩了缩:“已经所剩无几了,你就行行好,给我留点底儿吧。”

    卿羽却是不听,更加将手中的杯子递进一分,扁起嘴巴一副随时都要就地撒泼哭出来的样子。

    何当无法,只得忍痛割爱将最后一点酒倒给她。

    或许她也知晓这是最后一杯酒了,纵然醉意已深,仍不似之前一样一饮而尽,而是爱惜之极,先是小小地抿了一口,做出十分陶醉的样子来,再小小地抿一口,整个人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何当像看一只小动物一样看着她,眼神宠溺而怜惜,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就像从前她小时候那样亲昵,这才恍然发觉,时间竟然过的这么快,一转眼,竟然十多年都过去了,当年那个怯生生的瘦弱小女孩,如今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喝醉了酒,一个人对着杯子里剩余的酒水傻乐,何当见她笑得痴傻,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蛋,竟是一手的泪。

    原来,她竟是在哭。

    明明是在哭,却非要做出开心的样子,她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吧。这些日子她和周顾越来越疏远,她嘴上不说,可脸上的忧伤掩盖不住,她企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可她的日渐消瘦让他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此前他还能义愤填膺地为她出气,豁出老脸去和姜玉这等小辈一般见识,只因那时周顾一心向她,信她,他这个做师父的心如明镜,这才有恃无恐。只是人心一旦改变,一切景象便再不复从前,饶是他作为长辈,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到底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一声长叹。

    靠在大师父的胸口,卿羽感觉到无比安心,眼帘阖上的刹那,蓦地落了两行清泪,而那酒杯打翻在地,那无比珍贵的最后一杯酒,她终是没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