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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她又跑过来,怀里抱了一壶酒。
叶白仍在原地等候。月华如练,他向月而站,皎洁光线投影在他面上,有种说不出的柔和,偶有清风徐来,扬起他鬓角落发,更为此人平添了几许洒脱飘逸气息……所谓玉树临风,大约便是如此了罢。
她只知打正面瞧,他面若雕刻,俊美无铸,确系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却不想侧面也是这般受看。
叶白回过头来,她惊起回神,故作镇定地干咳两声,提了提手中的酒壶:“我拿了女儿红给你。”
跑到她跟前,一打开,酒香四溢。
“这女儿红是师姐藏的,大师父都哄不过来,不过师姐疼我,我悄悄喝一壶,她不会怪我,嗯……真香!你闻闻。”
他顺势坐在对面,取过酒杯放在唇边嗅了嗅:“醇香浓郁,想必有些年头了,真想不到,你师姐那个人,竟喜欢这女儿红。”
卿羽白了他一眼:“你是在笑我师姐外强中干?”
叶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依着白露姑娘的性子,我看只有西北的烧刀子才能配得上,而非这用糯米发酵出来的江南黄酒。”
卿羽支起脸颊微微叹息:“你是不了解我师姐那个人。她看似彪悍不好惹,其实不过是做出一副傲娇的姿态,让人觉得不可侵犯也不敢侵犯。她太要强了,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她果真是很强的,可她也有做不到的事,难圆的心愿。”
叶白就着酒杯抿了一口:“这个做不到的事与难圆的心愿,是厨艺吧?”见卿羽笑而不语,便又道,“一代神厨不大适合她,但她若要成为一代豪侠,应该没问题。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改不了。”
卿羽气急:“师姐她向来心直口快,有些话她是说得难听了些,但总要比那些口蜜腹剑的人好上百倍,没想到你这样记仇,真小气!”
见她急了,他倒笑了:“我不过就事论事,绝无冒犯之意,你何必心急?”
卿羽气哼哼着:“师姐待我好,处处护着我,我当然也要维护她、支持她,才不允许别人说她的坏话!”
叶白一笑,顺着她:“好,我不说。”又敲着酒壶喊,“倒酒。”
几杯酒下肚,卿羽晃晃手中酒壶,才发觉酒水已所剩无几。抬眼望叶白,见他醉意微醺,一双眸子却是出奇的亮,映着澄亮月色更觉清澈泓洌。
卿羽给他斟满,又循循善诱着:“总归相识一场,更何况你连临走前喝的都是我师姐的女儿红,可别再记得的都是她的不好,你呀,合该感念。”
叶白懒懒一笑,伸手拂去了落在她发上的一片白色花瓣:“是的,该感念。”
许是女儿红带来了几分飘忽的醉意,卿羽对他这一细微动作并无排斥,支着脸颊将他望着:“你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怕是今后难再遇上,此去一别,万要珍重。”
她说这话时清浅笑着,月光似水如霜,为大地铺上一层皓白,头上是含苞待放的槐花,风一过,有暗香盈袖。
“不虚此行。”
她疑惑:“什么?”
他晃动着手中酒杯,清冽的液体洒了几滴出来,手背上也沾染了醇洌的酒香,笑得迷离:“山中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走这一遭,不虚此行。”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扶着桌沿站起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了。
卿羽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笑他:“我还以为你即便不是千杯不醉,也一定能喝上几壶,不成想竟是这般不胜酒力。”
叶白覆上她的手,握了握,眼中有亮光在闪:“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阿羽,你这是在感怀自己不是我的知己么?”
卿羽如触电似的倏地抽回了手,一声“阿羽”叫的她心神一荡,瞪了他一眼:“谁要做你的知己?叶白公子您雄姿英发器宇不凡,交心红颜也定是善解人意柔情似水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卿羽一介村姑,哪敢高攀成了您的知己?”
叶白失笑:“英雄不问出处,知己亦不问来路。谁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能配千娇百媚的玲珑女?那些个自恃清高自命不凡的人在有些人眼里不过是些庸脂俗粉,反倒是磊落大方不拘小节之人更能称心。再者说,你若非将自己比作山野村姑,那我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田间农夫,俩人往一块儿一站,刚刚好。”
卿羽哼哼一笑,颇有些讥诮意味:“公子您纡尊降贵了吧,我是山野村姑是真,但你说你是田间农夫,却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叶白亦是一笑,笑容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邪肆,一把抓了卿羽手腕,带至眼前,手指抚上她眉宇,眼中光芒满满,像水中明月:
“你如何只是山野村姑?你是天下最优越尊荣的贵人。”见她一脸错愕与惊恐,笑容更深了几许,“你救了我的命,是我的贵人。”
卿羽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缓缓回归原处,故作轻松道:“救死扶伤是我们作为医者的本分,应该的。”
叶白凑近她:“本分?……阿羽,我都记得……”
他的轻言软语呵在唇边,如同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四目交接,光华流转,她与他鼻息相对,天地间紊乱了的心跳魔咒般将她牢牢束缚。
一阵凉风冷不丁吹过,她轻轻打了个寒战,头脑霎时得以清醒,连忙自他臂弯间退出来:
“那个……明天一早你们走的时候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了。”随即拔腿跑开,再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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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卿羽揉着惺忪的睡眼自房里出来,悄悄摸到叶白门前敲了几敲,许久不见动静,便确定他们已经离开。
眼角不经意撇到庭院中那石桌,上面躺了一只玉佩,雪润莹白,青色丝带拴着,拿起来,小小的流苏坠子晃晃荡荡。
头顶上那片槐花一夜之间全开了,雪白雪白的,风一过,花香袭人。
马蹄“哒哒”地在山路上敲击出枯燥的曲调,一行人端坐马背,面容沉肃而冷静。
陆霄望着一侧的主子淡定从容的神情,几番欲言又止,随着太阳越来越大,心情也愈发燥热,终是没能按捺住,嘟囔道:“起了个大早,都还没来得及跟李姑娘她们好好道个别,就这么说走就走了,也太失礼了。”
叶白看也不看他,仍旧专心致志地赶马:“我看,你是遗憾没能与白姑娘好好道个别吧。”
陆霄咽了口唾沫,表情无比别扭:“谁想跟那个母夜叉道别,遇着这样的人,真是倒煞了霉……”
叶白扫了他一眼,笑得别有深意:“是啊,得亏没跟白姑娘道别,不然,她再巧立名目向你勒索些这费那费的,我们可真要光着出来了。”
陆霄涨红了脸,抹一把汗,不再说话。
叶白轻轻勒停了马儿,拨转马头,遥遥朝那来时的山腰处眺望几眼,眼中星芒几许明灭。
身边的侍卫察觉到异样,沉声请示着:“是否要属下们除去隐患?……”
他默然一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似在叹息:“你们以为,真正的隐患在这里么?”
侍卫一愣,继而禁了口,勒着马儿退了一步,再无言语。
眼中的柔和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凛冽寒光,他大力拨转了马头,冷声道:“回京。”一扬鞭,率先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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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向来重信,说几时能到,便定能如约而至。
是日,卿羽正在院中晾晒新采的药材,白露靠在门槛翘着二郎腿噼里啪啦嗑着瓜子,阿黄依偎在她脚步旁闭目假寐,炉子上的水壶呲呲吐着白气儿,阔别两月余的二位师父与师兄进得院门来。
大师父何当一袭经年不变的飘飘白袂,站在风口,宽大衣袖连同雪色衣襟和风清扬,衬得那副娇媚容颜更显温雅,颇有股仙风道骨的气息;
二师父严城仍是沉了一张仿佛与生俱来的冷脸,着一袭褐色粗衣麻布,相较于大师父的丝锦雪缎,自是黯淡许多,但在气势上却凛凛有着杀伐气,让人不敢靠近;
师兄周顾……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宽肩长腿,光华炫目,颜若清霜,一笑倾天。一袭蓝衫明净如泉,他静立在门口,散发被风吹开,凌舞当空,犹如天神临降。
此时此刻,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多日里牵肠挂肚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卿羽站起身来,微不可查地抚平了衣裙上的褶皱。
“师父!——”白露平地炸雷一声激动呐喊,扔掉瓜子皮一跃而起,蹭蹭蹭几步就跑到三人面前,笑嘻嘻地将三人打量一番,而后望着大师父,神色庄严,道:“多日不见,师父个头竟越发高了!”
何当却对白露此举司空见惯,朗朗笑了两声忽地敛了笑容,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扬手便打。
白露反应极快,轻松避开那一巴掌,跳脚便跑开,何当不死心,追着她打,边追边骂着:“我个头又长是我德才兼备,我修来的造化,你可倒好,正经事不干,耍嘴皮子的本事可一点儿没减……”
卿羽走过去,向二师父问候着:“师父们此番奔波受累了。”
严城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来,视线掠过卿羽,径直落在焕然一新的厨房上面: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