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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腰的心动摇了,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她不再是那个从晋国逃出来的红腰丫头,曾经她以为自己身上有死亡的气息。
就好像一把剑蒙了尘土,它就不再是锋利的,现在的红腰,周身都有柔和包裹。
红腰在自己房间度过了下午,晚上如约回到谢衣身边。
她看着桌前执笔的谢衣,眉眼温煦:“公子,奴婢今天想为你沐浴。”
谢衣握着笔的手就顿了顿,他沐浴的时候和更衣的时候一样,都不是必须要人服侍。
但红儿既然有心。
谢衣笑了笑:“好。”
半个时辰以后,谢衣净手完毕,书桌也被收拾干净,两个宅中的小厮就连忙把备好的热水抬进来,然后把屏风架设好。
红腰走上前,为谢衣宽衣,一盏琉璃灯放在浴池边,温暖昏黄。
宽好外袍,谢衣穿着薄薄一层里衣就走入浴池,弥漫的雾气遮盖了他的脊背。
谢衣的身子也是贵公子的身子,如果不是肩胛骨的地方,有一道暗伤,红腰会觉得他就是传说中帝京浮华里的贵门公子。
她不由自主用手巾擦到了那块暗伤,看起来有年头了:“公子的肩膀是怎么伤的?”
谢衣由着她擦拭,慢慢说道:“很多年前为了救人留下的。”
红腰盯着那伤口:“这是贯穿伤,公子是挡在了要救的那人前面吗?”
跟人打斗是不会留下这种伤口,伤口平滑,没有多余的豁口。
谢衣嗓音中含了笑意:“莫盯着我的伤看了。”
红腰垂下眼眸,脸颊被熏蒸的有些热气。她掀开谢衣臂膀的袖子,细致地为谢衣把手臂都擦干净,因为谢衣每日不间断练剑,手心和手臂,都是能够看出来。
拧干了手巾,红腰把它挂在一边,正要取过旁边的药材给谢衣放到水池里。
谢衣突然抬起湿漉漉的手,捏住了红腰抬起的手腕。温暖潮湿,却带着谢衣特有的不轻不重力道。
“红儿,不必拿药草了,今天随意就好。”他说。
谢衣的药材是用来巩固内功的,用温泉热水浸泡,抵得别人经年之功。但今天,他不让红腰这样做。
红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听见谢衣说:“过来。”
红腰赤着脚,绕到了谢衣的身前,慢慢在他浴桶边跪了下来。
她两只手搭在浴桶的边缘,就这么盯着谢衣看。
谢衣额角和发丝上都挂着蒸汽,有一滴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下来,落到了水里。
红腰笑了笑:“奴婢想起玉烟说过,说奴婢会留在宅院里,完全是因为垂涎公子的美色。”
她如此一本正经说出来,谢衣不由拿过手帕擦了一下眼眉,含笑:“美色有什么不好,天下人人都想要一副好皮囊,自然人之常情。”
红腰支在浴桶边,谢衣就这样好,不管你跟他说什么话语,尴尬的或是不尴尬的,他都能笑着接下去。
谢衣看红腰手腕上,还有一圈他刚刚捏过的水渍,不由用手帕也给她擦了擦。
因为这点温暖让红腰愣神,接着她赶紧别过了脸,让一滴泪珠不动声色落入浴池的水里。
水里很多雾气,完全能遮盖红腰这一滴眼泪。
红腰想起在很久以前,她也这样落过一滴泪,她以为那个时候她的良心就随着眼泪葬送了,可时过经年,一旦那段记忆没有了,她成为“全新”的人,她依然还是那个改变不了的她。
那个时候是在赤丽城,关城主夫妇手下,她想要救下被无辜连累的“哑女”,却被哑女一刀捅心,从此疤痕缠身。
现在她心口没有了疤痕,可是心里面还是空荡。
“这世上你付出真心,未必能得人真心回报。但我们并不是因此就无路可走,因为我们选择自己的路,本身就是在坚持。”谢衣静静地说道。
这本来就是个容易让人心灰意冷的世道,如果不捂着一颗心,那么自己就会先让自己走投无路。
红腰真心实意地看着谢衣:“公子今天说的话,奴婢会永远记得。”
永远是一个很漫长的词,人的一生却不可言喻,特别是红腰这样的一生。
谢衣抬手在红腰光洁的额头上拂过,“红儿,其实人经历的所有事,都并不会真正的忘记,只是藏在深处,你若不想碰,它就不会出现。可若是你自己认为珍贵的记忆,不管过多久,它都不会被你遗忘。所以,无需恐慌。”
谢衣能从红腰的面上,看出她的平静下的波澜,她第一次担心会忘记的记忆,和以前那些血腥厮杀不同,这一段是她根本不愿意封存于心的记忆。
“不管君策对你说什么,都不要听。”热气之中,谢衣神情坚定。
怔了良久之后,红腰抱住谢衣伸过来的手臂,慢慢将脸颊贴了过去。
——
九王在宅院里住,感到焦躁的不只有门第中的人,还有九王身边自己的人。
白面车夫沉着脸问道:“王爷,您说会赶回魏国去,是什么时候?”
九王根本没说还要在这片山中待多久,也没有暗示任何接下来的行动,白面车夫在旁边跟着终于觉察不妥。
九王却笑了笑,语气淡淡:“人人都想在这片世外静地多待一待,你倒是迫不及待想离开吗?”
白面车夫纹丝不动的脸孔,下面是黑暗波涛:“属下手中有刀,只有在外面才不会生锈。”
有人适合岁月静好,有人渴望厮杀疆场。
九王看向院子外,有意忽略白面车夫这一句话,笑道:“昨天还有小婢女给我送琴,今天连送琴的都没有了。”
大约已成为门第中最冷清的一片院子。
白面车夫声音泛着冷意:“王爷可以直接带红腰走,属下为王爷断后。”
“车夫。”九王终于看了他一眼,“现在的红腰,你没见过吗?”
除了外在的模样,没有一处相似。
白面车夫冷冷道:“属下只知道,现在的红腰,就算带走,也对王爷没有任何益处。”
他以为九王只是想带走红腰,却看不出九王这样做的意义。
一个有了二心的奴婢,就不再成为奴婢了。
因为奴婢的心和别人不同,一颗心只能属于一个主人。
现在红腰心里的主人还是不是九王,这连白面车夫都看的出来。
“心不是重要的。”九王用手指在空空的桌子上弹了一下,“重要的是她本来无心,现在却有了。”
从无到有的力量,远大过本来有的心。
白面车夫那双眼珠终于向周围转动了一下,看到红瓦白墙,一片静谧,“为什么天下,会有这种地方?”
他终于问出了最冷漠最该问的一句话。
一声漫漫的话语传来:“是不是觉得这里,会把人的骨头泡的松软,这里的人,也都不像外面的那么有骨气?”
就好像点中了白面车夫心里,他迅速看过去。
谢衣拢着衣袖,就好像闲庭信步走过来,旁边的花草也成了他的陪衬。
白面车夫看着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他没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一点凌厉的气息,都是春风化雨的温和。
或许红腰那样的姑娘喜欢这种温和,但白面车夫无法体会。
九王慢慢一笑:“家主怎么来了?”
谢衣看着他:“听宅中的人说,君公子喜欢奏山河赋,但我宅中的人都不太习惯这首曲子,所以我让他们不必再送琴过来,君公子勿怪。”
九王笑的更深。
谢衣又看了看白面车夫:“你气息沉稳,极有毅力,又出入生死,这样的环境练就出来的,都是上乘武功,不过太杀伐的环境,对练武不利,武者,还是应该静心。”
九王看着白面车夫,这时候就希望白面车夫是个有表情的人,可看穿他内心的情绪。
九王沉静片刻,笑了笑说:“这世上凡登巅峰者,都必须心无旁骛。感谢家主给我这位下属上了一课。”
白面车夫这时硬邦邦的道:“我不信。”
武艺一道,他不造极,也已登峰。他冷漠看着谢衣。
谢衣的手慢慢从衣袖里抽出,原来他何时手中收了一柄短剑,对白面车夫颔首:“那我们来喂喂招吧。”
喂招,同于切磋,但切磋是同等之间,喂招是强弱之分。
白面车夫眼里难得闪过精光,九王本想开口,但在看见他眼中锋芒时,还是选择了沉默。
白面车夫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看似。
他根本不会有什么机会露出刚才那样的神色。
白面车夫腰刀出鞘,和谢衣的短剑在一块,九王决心当个观众,他毕竟更少有机会,看到一场不会有伤亡的切磋。
白面车夫的高不需要用什么去渲染,他刀上曾沾的血,都是他的成绩。
恰恰相反,谢衣是个剑上没有血的人,是白面车夫心里认为,不可能真正练出武艺的那类人。
直到谢衣用剑指着他的咽喉,如来时一样的语气说道:“你败了。”
稀拉的掌声响起,九王从桌边站起来,对白面车夫说道:“你从密室逃出来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你的武功远达不到谢家家主的程度。”
世上登峰造极者少,谢衣不巧是一个。
乌巷山这种地方,才适合人把武功修炼到巅峰。
白面车夫刚才数了,十招,十招就败了。他看向那个依然温和气息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