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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万物新。
七玄山,后山竹林,李柱子盘膝而坐,双目轻轻闭着,眉宇间向外散着平和之气。
相比三年前,李柱子长个了,人高了,也宽了,原本透着的童气渐渐不见,可那对眸,还是捉摸不透。
山风吹来,李柱子露出浅浅笑意,他的头顶,此刻正有一道黑烟缓缓散出。山风自拂,东边来,西边去,黑烟却也自静,一动不动。
双手翻上,缓缓抬起,头顶立刻漫起青色雾霭,玄青二色交织。一直持续半个时辰,青意愈渐浓郁,终不见污浊之影。
这时,李柱子才睁开眼,缓缓起身,望着白茫中的小木屋。土尘沾在粗布衣上,风吹来,土尘不落,仿佛也是一体。
经历三年的修行岁月,总算走过了浊气尽这座桥,体内的浊气尽数散去,只觉一身轻然。傻杵着还是傻杵着,三年未变,又缓缓闭目,静中去感,看到了雾霭中小木屋的影子,还有悠然的风。
浅浅地笑,可忽然惊,猛然睁目,只像是不信。可确实是熟悉的,那缕风,还有风里绵绵的箫声,一切都仿佛在。
他疑惑,只当是凝神过久,不觉之中生的幻觉,轻甩了甩头,眉间的锁意消去。他不曾想到,真的是大蛟山的那阵风,还有风里一缕颤颤的箫音,它们也来了这里。
师父闭关了,师姐也在闭小关,连每天躺在山草上的三师兄也开始清修。每天奔跑的身影还在,一背篓石块满足不了他,换成了满满的砂铁。
修行有道,制器亦有道。修道界,人死,魂散,法器却不灭。后院的七玄洞,静着七玄山先辈的各种法器。除去江仁明和陆显峰,李玉儿等人的法器皆是上辈之物。
他二人为何要自己炼?
心思很简单,觉得先辈的法器太中规中矩,他们俩喜欢出格一点的,哪怕威力不大,拿出来吓吓人总是可以的。
这可是原话的。
“嘎嘎!”
“呱呱!”
这是原笑。
然而到底有没有吓到人,不得而知。
七玄洞的法器虽多,可没李柱子这样慢性子的。于是,师兄师姐在旁,李柱子手中真气幻化,有模有样地给自己添了把宽剑。
这剑的确是宽的,深深浅浅又不平整,粗有剑的模样。他却很喜欢,每天握在手里,耍着师父教的各式剑法。
师父说过,这虽是粗浅功法,可“意”字一样。高与低,本可为一。李玉儿他们练的是快剑,只有他是慢剑,慢悠悠的。李玉儿笑称,跟木偶似地。
“呵!”长剑一指,李玉儿直上云霄。只见日光耀眼,李玉儿一个急转,落云剑带着风声划来。
下雪了,无数的小小云朵落下,跟雪花似的。便是李玉儿的落云剑诀。
正是美景之际,突然刺过古铜光芒一道,所有的雪花都碎了。这还得了,江仁明上飞下遁,可呼喊声还是一如既往地回荡,可爱又迷人。
真的么?
七玄山上有块巨石,看着白花花的,它的名字也是白花花。李柱子就坐着这里,微风拂过,粗布衣裳飘动,还微微鼓起。
有风,可山草静静,缓然地,有几缕黄烟古气飘起,慢慢悠悠。古气萦绕李柱子一周,由眉心处缓缓入体,消失不见。如是情景,每日可见。
黄烟古气,古卷中言的地气,孕育卜地,性乃归真。只静静伏在丹田中,缓缓填补浊气原有地方。
按修道境界的说法,李柱子已经步入游浮境,就是大道境也近了。可那些心意化作诸般招式的道法,他还不会,他只有“意”。
山风一道,在白花石处有意逗留,转了好几圈,还发出咿呀咿呀之声,仿佛。
有人双目一睁,双手向上一托,整个人竟空翻起来。山风向竹林而去,他心不动,闭上双目,整个人裹在淡淡地气中,随风而飘。
也奇怪,明明要撞上纤竹了,却避开了,还悬空转起圈,上下翻动,活像一条鱼,一条忘我的鱼。游啊游,游累了,在风里闭上眼睛休息,好美妙的情景。
等到夜晚,安静地坐在小屋外,迎着晚风,面向月华,盘腿而坐,手心在上,轻放膝上。此法乃“坐忘”,以虚静空明的心境,去感知,去体悟,明了世间,也让世间明了他。
月华,薄雾还是安静,清光中,李柱子食中二指带动光芒,一青一黄,虚空中那番一画。左手也是一翻,又续法指几记,眼前顿现青黄二色漩涡。
漩涡带动风声,薄雾并没有卷进来,人一笑,闭上眼,一直过了两个时辰,漩涡才消失。剩下一缕金色地气,宛若一道耀眼的日光。
古卷言,卜地古气形化生性,犹如日光。日光满眼,天气才萌生。
悬着的双指随意一动,呼儿,像风的声音,很轻。地气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缓落在一块散落的山石上,渗入其中。
人一笑,未有任何动作,可山石凭空飞起,只落在他的掌心。地气传书,即是如此。
想当初,修真法门盛行的时候,真气传言最为平常。可现在,没有了,即便有,飞向的人只有一个,那人叫“李柱子”。
修道路在前行,木匠术也没落下。那第二境的化物为傀,好像到了火候。
万物有灵,灵力稀余而又不一,吐纳自然气,筑其身,有慧性者生己,得心,名曰“性”。
生性之物,也就是修士说的灵性古物,通晓人情,炼器之时必所寻觅。灵性到底如何,它自己不知,修士也看不透,只是凭着个人缘分。
化物为傀,灵性古物炼制成傀儡的法门。灵物塑身,傀儡有性随行,却不具本心,不过,傀儡也可有心。
后院小石阁,其中一间,宽剑也是在这炼制。黑灵铁早就准备妥当,食中二指并拢,悬空一点,又见漩涡。古铁就在其中,一会儿不断旋转,发出陀螺般的呜呜哇哇之声,一会儿又静静如石,像个呆木头。李柱子也是木头石头,缓缓坐下来,一动不动。
费的是工夫,修行的,也是工夫。之后十个时辰,李柱子一动不动,青黄二烟只从他的头顶冒出,又缓缓跑去漩涡那。黑灵铁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黑雾。
光芒一定,继而变淡,李柱子也是起身,到了最为重要的塑形之期。古道而来,傀儡之法也不算偏门,常见修士祭出各式各样的傀儡,可如意的,并不多。
傀儡如人,也有归一之念,万万不可一形之中又有一形。如若不然,形紊乱,早是散架。
因缘巧合,跟小刀匠术的谐意之说颇似,倒难不倒七玄山上这个小木匠。淡光一闪,地气裹着杯弓小刀,各种得心应手。
日光又撒下来了,美好的一天开始,可日光落的时候,也是开始。
山草上,李柱子躺着,日光打在其上,就是一体。他的身旁,站着个九尺约高的(巨)物。全身墨黑,面目森严,两手横着把巨斧,竟是个牛头大汉。
也许是受村里大人的惊吓,小的时候,小柱子觉得阴司来的,牛头马面是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一到晚上,小屋子漆黑,他整个人就躲在被窝里,打死也不出来的。可憋得难受,小脑袋唯有迅捷如风地钻出来,猛地吸上几口气后又赶紧钻回去,如是重复。荒诞又可爱。并且就这一会儿,满是冷汗了呢。
可惜啊可惜,总有一道牛头的影子跑去他梦里玩。为此,没少留冷汗,也没少被惊吓呢。
一不留神,以前美妙的事又跑出来了,这小弟子笑得可开心,又仰头看着牛头大汉。
方才塑形之时,本是随意为之,不知不觉成了这样,他自己也很是意外。不过,李柱子并没有给牛头大汉炼制一条锁魂链,反而是把开山大斧。他觉得,这样子就一身正气,看到也不会觉得害怕了。
越看越喜欢,小弟子笑道:“以后就叫你牛头大将了。”信手一招,牛头大将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变小,直至半只手掌不到的大小。他又细看,还用粗布衣把它擦得发亮,才系在腰间。
“真的是树香吗?”歪着脑袋,这小弟子突然发问,他想到了前些日子下山卖饼的修行趣事。
“七玄山大军——”他轻声吼。
“杀去浮元子店洗劫——”他又轻声吼。
他果然沦陷了,他居然学到了正义的化身,明明和峰峰两位大侠的独门绝技——没脑子霹雳吼。
“会是吗?”他又问,又回想。路过小巷子的时候,他看过去。小巷子看不到头,可他觉得那儿有树香,他闻到了的。后来大伙儿真的去那里吃馄饨。那一天没有吃浮元子,那一天出现了一个馄饨大修士,因为能吃十七大碗。
“大师兄好厉害。”小弟子夸赞。
“最后还是没有树香。”小弟子又傻乎乎地笑,躺草地上看天,也咬起一根思甜草,好甜好甜的。
“可昨天晚上又梦到了。”他回忆,他又说,又傻笑。
安静的天,安静的云,只是安静。慢慢地,飘出了规律的吐息声。小弟子睡着了。
提及修道界的法器法宝,修士以本身灵力和真气炼制,与人心意相通,可随人心意大小变幻。而修士的本源法器,只因注入精血,两者之间有了血肉相连之感,甚至可以合二为一。大凡这样的法器,算得上修道界的无上仙品了。
没过几日,又一件开心的事发生。小蛮好像有动静了,小木盒里常常发出“唧唧唧”的声音。
不仅这样,熟悉的幽蓝之光又出现了,夜空中常飘进木屋,只落在木盒附近。江明明和陆峰峰轮流放哨,手执红缨枪,并且唱什么鼓舞成长的七玄山奋进歌,也真的是。唉——
也许只是,大伙儿太期盼了吧。唉——
原以为小蛮很快就出来了,可这样的情景持续了一个月,趴地上蠕动,东爬西滚的守望人江明明忽然间起立,纤指一扭,吊起嗓子喝道:“躁来了!”
“唧唧!”小蛮反抗。
“听了奋进歌,还这么墨迹拖延慢性子!”怒目如电,次次,滋滋,“是不是故意找茬,存心讨打屁股,找揍!”
“唧唧!”再反抗。
“说!给我如实说!”一杆红缨枪指着一个幽光缠绕的木盒子,“是不是存心的!”
“唧唧——”还是反抗。
“真要打!”宫宫锵,宫宫锵,耍起一套敲大鼓般的红缨枪法,并且电闪缠绕,恍若雷神降世。
“唧唧唧!唧唧唧!”仿佛喝彩。鼓掌。
“不准你说话!”雷神吼。
“唧唧——”蜘蛛也吼。
“就不准!”雷神使性子。
“唧唧!”蜘蛛也使性子。
一个身在卵茧中,一个蹦跳在卵茧外,这样也能吵起来,同样又真的是。唉——
日子过着,如常。这日入夜,柱子跟往常一样,木床上静静盘膝,安然心入坐忘境。身旁的小木盒依旧微微嗤语,后来,嗤嗤声淡了,难得地止。
不仅如此,木屋外的月色同是止下。没人发觉,黑夜尽染浓深意,月影消失了,月华一丝一迹也没留下。
听到了风声,木窗轻轻摆动。风更大了,成狂。木窗声、叶落声、虫寂声,一切入耳。忽然间,电闪一道,随之“轰隆”一声,雨才打下来。
寂静被打破,悬着的心仿佛落下。李柱子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木窗外的雨。淫雨霏霏,风雨中,好像有轻语,似断又续。不知道是谁的情愫,竟这样子不休。
人立着,手握住无主的木窗,就像是临窗听风雨,风语中诉语几多。细听下,发觉不是诉语,像是哭泣。他一脸疑惑,眺望远方的浓黑,分不清远近。
“是哭泣吗?”自问着。
“肯定听错了。”他又摇头,自答。
把木窗关上,一回身,小木屋中早就光华满满。幽蓝光尘又来了,像张开怀抱,紧紧地抱着小木盒。
“小蛮,慢慢来,我在的。”听到唧唧声,食指轻轻点在小卵茧上。有动静,感受的到,卵茧越来越亮,在裂开着。
“唧唧唧唧——”摇摇晃晃个不停,刺的一声,出来了。这回,先钻出来的是脑袋,小小的,可爱的。颜色变深了,有些暗红的样子,黑黑的小眼睛也变了,成了幽蓝。
只一出现,立即“唧唧唧”喊个不停,摇头晃脑起来。食指去点他的脑袋,小嘴已经贴过来,轻轻地啃呀啃。李柱子笑道:“小蛮,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调皮。”小眼睛一动,“唧”的一声,点着头。
“小蛮,你比以前更聪明了。”
可禁不起夸,点头的脑袋停不下来,带动卵茧一起蹦跳,可忽然停下来,只看过来,眼睛吧哒吧哒地。可眼前的人,没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摇了摇头,道:“这个要靠你自己的。”
当即反对,小卵茧索性卧倒下来,耍性子了。这个情景,太过熟悉,李柱子自然知道怎么对待,笑道:“你还是爱撒娇。慢慢来,我去伙房给你拿吃的。”
小蛮果然是小蛮,只要有吃的,一切都是好。一下子乖巧起来,卵茧摆正,不住地点着头。
可谓神速,江仁明和陆显峰同时飞进木屋,这俩人,总是能在匪夷所思的东西上争斗起来。比谁喝的水多,吃的白面馒头多,倒立谁跑得远,真是太多了。热闹非凡,还有就是,伙房彻底搬到了这里。
抱着个馒头,小嘴拼命地咬着,好像饿了很久很久了。江仁明用食指点一下它的脑袋,陆显峰也点一下,小蛮全然不顾。现在,它的眼里只有吃的。
“刷刷刷”的翻书声,停下来,又点了下小蛮的脑袋,江仁明笑起来:“没想到这小家伙就是古血蛛,你不是古幽之物吗,怎么跑大蛟山去了?”
小目一斜,完全不搭理他,继续吃自己的。江仁明加重力道捏了下,还在小蛮屁股上弹了下,拿出一副长辈的气势,似严厉地说道:“对你师兄这么不敬,要吊起来打的知不知道!”
才说出口,立时就后悔了。小小脑袋转过来就是一口,还扑过来,追着他的屁股咬。这小家伙,不好惹啊。
“啊——”这一声够惨烈的,静修中的吴楚义和李玉儿都听见了。在山顶闭关的吴子鸣,似乎也有耳闻。
“你个小血蛛,连自己师兄都敢咬,这样子不对,也不行的知不知道!不单要吊起来打,还要狠狠地打!腿掰折,打断!知不知道!知道错了吗?”说是这样说,可手上一点动作也没有,只是对着食指吹气,另一只手摸着屁股。
况且,他说的话,最后的那一句,语气忽然软下来,温柔下来,也暴露了他的不舍得。
小蛮继续吃自己的,却恶狠狠瞪了江仁明一眼,用小细腿指指自己的屁股。显峰笑道:“看样子某位仁兄的话,一不小心被记住了,哈哈——”要不要笑得这么气势磅礴啊,真是的。
“还好我这个表率做的好,哈哈——”
“一贯儒雅,呱呱——”
又来了。唉——
“本来就是。”江明明又调戏,假意捏屁股,可小蛮扑过来的时候指头忽然抬高,轻轻一点,得手,原本就是冲着脑袋去的。
“啊——”但很快就这样了。
“何况!”很快又这样了,“我们七玄山乃将门之后,一门忠烈,怎么能拖拉墨迹呢!”
“将门!忠烈?”显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才。”江明明一本正经回答。
“这样啊。”显峰面有难色地说。
“是这样吗?”显峰又面有惊喜地问。
“是!”江明明喝道。
“师兄拉屎要墨迹半个时辰呢。”显峰又说。
“吁——咻咻咻!吁——”江明明吟唱一般喝道。
“原来如此。”显峰的双目充满敬佩的星光,羞涩又相信地点了点头。
至此,江仁明把食指塞进嘴巴,吸了下,又去点了下小蛮的脑袋,迅猛收回,问道:“你是师兄这样风流倜傥的弯刀剑客呢,还是那妩媚妖娆,可爱又贤惠的小娘子呢?”
说归说,流口水是怎么个回事?
“什么!”这一声,来自木屋内的三人,又听到,“你是娇滴滴的女娃子!”面面相觑,好难收受。
“唧——”小蛮重重嗤叫一声,像是怨语,她这样一个姑娘家,还有人欺负她。可是,又有谁敢欺负她,欺负得了她?
又有脚步声,吴楚义和李玉儿也来了,小木屋更加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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