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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七玄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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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还是黑暗。梦在继续,一直重复。

    无数次见到绳,无数次往上爬,呼喊着爹娘。嗓子沙哑,好微弱,可还在不甘。

    绳子又断了,它每回都断,好痛,咕咔!又传来胳膊摔断的声音。可是,粗绳又来了,他动不了,他还想往上爬。

    很静,一直静到让人害怕。忽然一瞬,有风的声音,还有水声,越来越近了。好凉,水一股脑地灌下来,咸咸的。浮起来了,水在向上满,他变得开心,仿佛可以见到爹和娘了。

    井口离得近了,好像是晚上,月光打下来,眼睛里一下子都是亮光。月光下,他看清了,满满的井水,可它是血,他忽然又害怕。

    到井口了,血还在满,他想抓住井的边缘,可是动不了。哗啦一声,他被涌出古井,就这样浮着。好大的月亮,目光痴痴,又低下,整个人呆住了。好像是海,因为娘亲说过,只有海才没有尽头,可是海水是血,让人变得冰冷。

    又听到了风的声音,能动了。他急切地看向风吹来的地方,有木筏,木筏上有人,是爹和娘。

    “爹,娘——”他拼命地呼喊,可是没有回应。他不住地翻腾,拍打血水,可就像被钉在原地,他离不开这个地方。

    “爹——娘——”沙哑得像残阳的痕,有血的味道。可是他还在呼喊,还在拍打,血水溅着,杂乱无章。

    风向着这边,木筏飘过来了。他欣喜,可忽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在他心里,他感到害怕,他觉得越来越冷。呼喊没有了,他惶恐地看着,那双手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

    木筏从眼前飘过,空洞的白眸子瞪得大大的,他不信,他决不信,他拼命地摇头。可是,爹和娘没有动,他们在流血,血的味道好吓人,好呛人。他喘不过气,他好难受,他的眼睛里流出来好多的血。

    海水在翻涌,哗的浪头打过来,血腥味太浓太浓。他被呛住了,他想咳出声来,可他忍着,他宁愿不呼吸,他不想忽然发觉,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身子变沉了,好像又变轻了。像一条鱼,可这条鱼死了,一直往血水深处游去。越来越暗了,没有月光,连血色也没有了,好暗,可他不怕,他还笑起来。

    “我要死了吗?”他忽然这样想,他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奇怪的笑,“爹,娘,柱儿也来了。”

    “啊——”这样的一声,打破了一切。

    好冷,一身的汗。才发觉已经半坐起来,大口在喘气。

    “我怎么没死?”他摊开双手,看着毫无血色的它们。看了好久,都看厌倦了,才确信自己没有死。他忽然觉得失落,茫然地抬起头。

    一张木床,一个并不大的木屋,木窗掩着,几丝日光透进来,斜斜的光影。

    那光影仿佛也死了,歪歪的,一点生气也没有。靠近木床有张小方桌,桌上静着一盏油灯,新的灯芯。

    那老的灯芯呢,是枯了吗?

    好渴,自己就像是那根枯了的灯芯,枯了一千年了。他傻乎乎地笑起来,看着油灯,仿佛看着自己。

    “嗒嗒嗒嗒——”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传来,木门被推开,小屋忽然间变得好亮。

    他迫切地用双手遮住那对白眸,就一瞬间,白眸子变黑了,仿佛去了鬼门关一回。这才从指缝中看去,是个一身粉衣的姐姐。那人眼里满是惊喜,只朝屋外面大声喊道:“大师兄,小师弟他醒了。”

    “小师弟?”他心里一惊,想到了好多的事,长老伯伯,大蛟山,青龙祖上,他低下了头。

    有一只手抚在他脑袋上,软软的。他抬起头,有一杯水在他面前,听着那人说道:“乖,喝水,很快就好的。”

    忽然间好温暖,脑袋它自己在点,手也自己去接过竹杯子,好甜,好舒服。就一下子,全身暖起来,不由自主地,他笑了起来。

    妙龄女子满是笑意,看着这个少年,又轻拍他的背,笑道:“柱子,别怕,我是你师姐。我叫李玉儿,师父的弟子中排行第二。”

    李柱子点点头,似无的微弱声音回道:“谢谢,谢谢玉儿姐姐。”

    听到“姐姐”一语,李玉儿笑得如花,心里越发喜欢起了这个小师弟,轻轻地碰碰小师弟的脑袋道:“乖,真乖。”

    只看着笑出来的小师弟,她又道:“我们都姓李,以后,我就是你亲姐姐了。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七玄山,师父,师兄他们都很好的。”李柱子听着,眼眶红起来,可他心里面暖暖的,他重重地点头。

    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话语声,走进来三个人,三个高高大大的男子。

    三人一看到醒过来的李柱子,止不住笑,其中一位细眉小眼,一身泛白衣裳的男子笑道:“小师弟,你可醒了。我是你二师兄江仁明,师父座下排行老二,以后谁敢欺负你,只管找你二哥。”

    李柱子点点头,可一脸疑惑,只看看一旁的李玉儿,又看向江仁明,怯怯道:“玉儿姐姐说,她也排行第二。”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江仁明大笑一声,没一点生分的样子。只见他右手挺直,左手半弯曲,踏着花旦一样的细碎脚步嗒嗒嗒快走过来。只如一条蛇,盘坐到了床边上,右手缠到柱子脖子上,左手摆了摆,脸上绣花般绣满不屑,笑道:“女流之辈,不计于数,要知道,七玄山可是咱男人的天下。”

    哗啦啦口吐莲花,呼咻咻春风满面,可噗吱噗吱杀气冒出来了。李玉儿悄然无息出现在他身后,淡然一笑,玉手轻动,看似轻轻,实则狠毒,死死揪住,锁住他的两耳,细声又温柔地问道:“是谁说,女流之辈不计于数?”加重力道,更加细声又温柔:“又是谁说,七玄山是男子的天下?”忽然轻轻一笑,眼珠子咕溜溜一转:“对了,我好像还听某人说,他才是二弟子哦?”

    “啊——”再一次,江仁明的呼喊折磨起七玄山上的花花草草。唉,再寻常不过,若是某天听不到,那天的太阳必定是打西边出来的。

    江仁明直喊着疼,嘴里忙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我呀,哪敢跟师姐争第三啊?”

    这番剧痛之下,江仁明还能动起歪脑子,耍嘴皮子的功夫可见一斑。

    其中的玄机,李柱子丝毫没听出来,可李玉儿不好糊弄,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又是淡然一笑,轻问道:“我的好师弟,到底是第二呢,还是三?”

    小柱子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笑,血色一下子就泛上来。

    一见小师弟笑,大伙儿也都笑,江仁明瞬即软下来,甚是无辜地叹道:“当然是师姐第二。”竟开始啜泣了,委屈地说着:“我这样乖巧的师弟,岂会去跟师姐争?”

    两指一松,豁然开朗,天地都仿佛亮了许多,只听江仁明一声长吁,叹着:“美丽的天,甜蜜的味道,嘿嘿。”他竟然坐在地上,一个人流着蜂蜜口水发笑着。

    “你这个二师兄啊,根本就是个泼皮猴。一天到晚插科打诨,简直讨打!”摇着头,李玉儿脸上写满嫌弃了,“不过,他的确晚生我一日,这师弟之名,也是实至名归。”

    “唉——”这样重重一声叹息出现,江仁明活过来了,捏着双耳若无其事地蹦起来,得到众人目光后忙又一脸酸楚,掩泣起来。

    “唉——”又是重重一阵叹息,左右长袖子轮番一甩,这才哀鸣道:“世间最苦之事,莫过于此!”

    “走开,走开!”又被嫌弃了,江仁明被李玉儿无情推开又狠加一脚,咚的一下,可清脆的一声,脑袋稳稳撞木墙。

    “大师兄。”带着泪,揉着大包,央求着,蜷缩在他的角落,他的唯一立足之地。屋子中没有阳光,最阴暗,最凄冷,没有欢笑的地方,才是他的归宿。他越想越委屈,咚咚咚撞墙,大包更大,还叠罗汉。哭声漫天凄惨,哽咽又忍受着,好不容易才发出声:“师姐她。”

    “我可管不了。”众人中长得最高,浓眉一对的男子摇摇头,没丁点掺合的意思,只笑着看向李柱子,“仁明这个二师兄,柱子你已经见识过了。我是你大师兄,我叫吴楚义,他是你三师兄陆显峰。”说完又指了指身旁立着的八字胡男子。

    “泼皮猴儿的猴性你已经见识到了。”说话的时候,不忘狠狠瞪一眼被她赶至角落的人,哇的一下,那人竟然又痛哭起来。李玉儿假装没听见,没看见,又指指吴楚义说道:“大师兄是我们的典范,柱子,切记师姐的话,处处跟着大师兄,千万千万,不要受这江泼皮的蛊惑。”别人都已经哭成那样,嗓子都沙哑了,她还要痛下杀机,继续飘过去一眼蔑视。

    “哇——咳!”果然,都哭到呛去,“咳!咳儿——”光听不看,这咳声,怕是都见血了吧?可是结局,总是,总是被遗忘。唯有孤独的角落抱紧他。

    李玉儿的目光飘到了显峰那,道:“显峰呢,我说不清。”摇摇头,又道:“他有时候跟着大师兄,有时候又堕落去江泼皮那,你且得自己看。”

    李柱子细心听着,一一点头,可是,可是,有人不同意啊!

    “哪有你这样的师姐,不说好的也就罢了,还尽挑些次的,坏的说。”忽然间不哭,也不咳了,千辛万苦夹到众人中间,被拒绝踹开两回才成功。先是正经严肃地挺立,再转为抽泣两三下,委屈地说道:“你这不是故意诋毁你两位可爱的师弟,让小师弟徒生错念嘛?”

    “不错!”八字胡一抖,正义凛然啊!精光外放,陆显峰喝道:“何况!我一直蒙受师父和大师兄的谆谆教导。”一改此时豪迈气势,转成面带微笑看着李玉儿,细声细语道:“当然还有亲爱的师姐。”

    哗的一下,双袖一挥,恢复到豪气万丈,再道:“你们说的,显峰句句记在心里,睡前都还有温习,哪会?哪会!”不得了了,他也双目含泪了,忿忿不平地喝道:“跟泼皮师兄同流合污!”

    “好!好!好!”一连说出三个好,外加拍手,“我竟然相信了,我的好师弟!”江仁明慢悠悠地走过去,啪的一下拍向他师弟的肩。

    “啊——”换成显峰呼吼了,也是一样,如若没有,太阳又打西边出来了。而且,伤势之重,嘴角清清楚楚地流下来两条血路。

    “小师弟,你怎么样了?”小木屋中浓浓笑意,吴楚义摇摇头,问道,“如果能下床,我们去师父那吧。”

    李柱子听了点点头,不再是细小的声音,说道:“好的差不多了,而且,我也想去见见长老伯伯。”

    “长老伯伯?”一丝惊疑,给小柱子整理整理乱乱的头发,李玉儿笑道,“师父他可没那么老的。”

    “长老伯伯?”江仁明猛然回头,倒八字眉夸张到八字眉,甚至接近“人”字,鼻孔张大,眼珠子咕隆圆瞪出,再没有比这个更惊愕的神情了。

    “长老伯伯?”好吧,显峰这个双手提耳,嘴巴变又大又圆的表情也是尽得荒诞意味。

    “哈哈——”定格了几瞬,变作一通捧腹大笑,这俩人也够夸张的,笑得在地上不停翻滚。李柱子挠挠头,也笑起来。

    吱呀,木门发出轻轻悦语,跨过这里,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处处生机,绚丽,美丽的七玄山。

    哗呀呀,刺意的日光飘过来咯。李柱子微闭双眼,拿手挡着光,李玉儿他们的手也都在这里,帮他挡着。过好一会儿,黑眸子浓黑起来,瞧见了。

    浓浓的白雾,远处,近处都是。有晨风,凉凉的,带动薄雾,眼前的雾好像变淡了,可就一会儿,又回去迷蒙。

    “这里是半山腰。”吴楚义笑道。李柱子听了点点头,往远处看,看不到山脚,一抬头,山顶也被雾霭遮着。

    “我们七玄山终日处在白雾中,是难得的仙境宝地。”李玉儿笑道,“柱子你以后会喜欢上她的。”

    重重地点头,跟着众人在走,雾在飘,景物也一直在变。

    木屋之外还有木屋,大大小小,脚下的山草好软,整个人就像踩在松松的软泥上,轻飘飘的。对了,有好多的狗尾巴草,还有成片成片的白花,李玉儿指着说道:“这是白蔷花。”

    “近几天风好大,还是冷风,蔷花倒是怪,反而比往年开得艳。”又听她说道。

    “这是思甜草,很甜的。”江仁明突然消失,江仁明又突然回来,嘴里雕着一根青草,还递了一根给李柱子。

    “师兄,你抢我的。”怒不可遏好一个头上生火的陆显峰!

    “真甜。”李柱子也跟着笑起来。

    “起开!”对于江仁明过分接近小师弟的行为,李玉儿已将不满掺进话语,以及那一记怒瞥中。

    “啦啦——”江仁明假装没看见,自顾自起舞翩翩,哼起好难听,好难听的山歌,“嘿嘞嘞!嘿嘞嘞!嘿嘞嘞——”

    “江仁明——”李玉儿的呼吼也出现了。

    花香浓,笑声浓,走在高高的古杉、古桦之间。好高的树啊,像长到了天上去。

    山风呼呼,树叶子沙沙,还有咝咝的,像是竹叶子的声音。啾啾,有云雀的声音,大蛟山上每天都听的见。

    一想到大蛟山,胸口苦闷起来。可就一瞬,李柱子又在笑了。

    “我那叫英姿飒爽!”江仁明又开始了,说的是他大斗马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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