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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生死一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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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生死一念间

    联军战场上流传着三句格言:“谁敢争第一”,这是行动神速的SAS突击队员的口号;“力量和荣誉”,是“匕首特遣部队”总部的作战信条;“速度、奇袭和猛烈打击”,是“三角洲”特种部队的做法。

    与这些充满力量与热情的口号不同,“从不迟疑,毫不怜悯”是狼群的生存守则。这条生存守则从文学角度听起来似乎缺乏自信,甚至带些萧索的自卑和冰冷的残忍。丰富的感情一直被狼群摒弃,因为它会影响作战决断,但这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的,而不能接受者的命运就像沙漠里的河床一样——枯竭了!

    连续三天的不间断行军耗尽了大家的体力,这种机械式的行进仿佛永无尽头。每绕过一座山梁,便会看见前方是更多、更无尽的曲折往复的雪覆山梁。它们的面貌都一模一样,都是那同一种噬人的苍茫。当雪景从情趣盎然变成单调,人的心情便开始烦躁,等烦躁积累到令人作呕的程度时,便是寒带行军的痛苦进入了前戏阶段。

    极度疲惫和困乏像只无形的巨大蚊虫,贪婪地吸干了所有的精力后仍不放过我,酸麻的空乏感从五脏六腑向上顶得人头重脚轻。每走一步我都觉得自己摇摇欲坠,这种失衡感觉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买给我的“不倒翁”。那是一个慈祥的寿星老儿,调皮的我总是喜欢把“他老人家”倒着立起来,千方百计但却稳不住他沉甸甸的屁股的感觉和现在是多么相似。

    我的双脚已然没有了知觉,被失血掏空热量的身体一片冰冷,冷风吹来没有阻挡便穿过身体向后飘去,突突跳的眼皮像吊了铅块,稍不注意便摔下来砸住了视线。我伸了伸始终弯着的腰身,肋扇间的剧痛抽走了些眼皮的重量,从“睡魔”的捆绑中挣脱出片刻。

    借着痛苦换来的清醒,我嗅了嗅被雪花擦拭过的空气,清冷、深邃、干干净净。月光被雪层反射投映回天幕上,把本应淡黑的视线涂成了乳灰色,自然界的奇迹仿佛将时间固定在了黄昏。

    此时我站在没膝的雪坡上抬头看,月亮正圆,却挡不住满天拥挤的星星,一道银河横跨夜空,一望无际的雪线,层层叠叠的群山,白云似乎就飘在身旁,天空一尘不染,蓝得空灵。这是城市中见不到的美景。

    “乒!乒!乒……”一阵枪声震碎了我眼中幻如仙境的平和,涌来的危机感吓得我一屁股坐在雪地中,勉强把狙击枪口掉转瞄准了枪声响起的位置。在即将扣下扳机时,我才看清打枪的原来是杰丽。这时想停住扣扳机的动作,却有股力不从心的感觉,如同大脑的指令延迟无法传达到,手指不听指挥地继续了弯曲动作。

    眼看这一枪就要将面前的瘦弱女子撕成两段,我只能拼命仰头带动身体微微地后仰,这才抬高了一些枪口。轰然炸响后,子弹溜边从女记者身边飞过,射进了背后的山坡中。

    巨大的枪响震醒了所有被疲惫折磨得恍恍惚惚的队员,原本只是迟钝地扭头看向打枪的杰丽的唐唐和结婚男打了个激灵从迷茫中惊醒。狼人和刺客则被我失控的行为吓了一跳,冲过来一把将枪从我手里抢了过去。而杰丽仍自顾自地对着不远处的树丛扫射,丝毫没有意识到死神擦肩而过和子弹已打完。

    刺客冲过去卸了她的枪,一巴掌扇了她一个跟头,然后又赶紧把她从雪地里拎起来摇醒,扶着肩让她站好,这才开始检查她的状态。过了片刻,刺客扭头对狼人摇了摇头,表示杰丽已经到了极限,支撑不下去了。

    体能透支和多日不休,再加上高原缺氧,会造成严重的大脑机能障碍。身心交瘁、精神恍惚下,许多人会将普通的树木看成敌人,把坚硬的石头当作面包,甚至出现各种奇怪的幻觉,时间长了精神便会崩溃。

    坐在雪里,凉湿的感觉钻进屁眼,顺着肠子开始向上爬,穿过的部位反而没有了冰冷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滚烫的热意,仿佛肚子里烧起了一把火,炙烤着包裹在外的皮肉,力量挤开僵缩的血管激活了无力的肌肉,原本疼不可抑的肋骨被热流扫过,也化成了淡淡的舒畅。但这股热流没有让我有星点的享受感,而是吓得我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腾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失手走火?这可不像你!”狼人拎着我的武器在我眼前晃了晃,“是不是不行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抢过枪紧紧地握在手里,希望借着手里的充实感找到力量。狼人端详了我片刻,疲惫地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开了。他也不是铁打的!

    按着肚子揉动了片刻,驱散原本应是如此冰天雪地中求之不得的暖意,当冰冷和疼痛重新收复失陷的阵地后,我才缓缓地长舒了口气,但心中的恐惧并没有随着这口热气离开我的身体,不安和紧张咬住了我绷紧的神经。

    “感觉热?”水鬼拄着自己的枪挪到我的身边,看着我揉肚子的手笑问。

    “你也……”我猛地抬头,盯住眼前整张脸已经冻成酱紫色的家伙。

    “嘿嘿!”水鬼想咧嘴大笑,却挤不动冻僵的脸皮,只是做出了个比鬼还难看的古怪表情,然后摇摇头径自向前走去。

    冻死的人不少是裸体的,这是因为体内失温过度会导致肠胃功能紊乱,肠温一旦低于34℃,人便会神志不清,感到倦怠瞌睡和甘美的恍惚感,最终失去正常的思维能力和产生幻觉。很多冻死的人的表情并不痛苦,甚至是“热”得脱光了衣服。

    刺客仍在试图重新理顺杰丽的意识,唐唐却眯着眼走到我的身边无精打采地哆嗦着。她犹豫了片刻后鼓起勇气向我问道:“我已经穿得极厚,一直都没有感到冷,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开始越来越冷,现在已经冷得受不了了!这是为什么?”

    我还没解决自己因失血造成的体温流失问题,竟然成了别人的取暖顾问,上帝真是和我开了个振奋人心的玩笑。但别人已经问上门了,我总不能拒之门外,只能仔细打量起眼前已经裹成球状却还不停颤抖的女人。

    过了片刻,我似乎看出了点儿端倪,直接问道:“你穿的什么内衣?”

    “什么?”她明显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竟然脸红了,踌躇了半天后才低声说道,“艾丽丝的浪漫闲情系列……”

    “我没有问你品牌!什么材质的?”怪不得她会不好意思,看来她穿的一定是性感型的。

    “纯棉的。”唐唐看着我,为自己的误会不好意思起来,头垂得更低了。

    “脱了!”我抽出刀子递给她,“棉质内衣吸汗是好,但在高寒的地方活动的话,棉质内衣简直就是杀手。如果不是专业的排汗内衣,吸收了汗水的棉质内衣变凉后会吸走你的大量体温。”

    “现在?”唐唐看着我递过去的刀子,迟疑了。

    “如果T恤也是棉的,就把你从睡袋里抽出来的羽绒层垫进去,隔开它和皮肤。”我钩了钩她塞在军衣里的原本为睡袋衬里的保暖层,“注意头盔内的保暖,人体一半以上的热量是从头部和颈部散失的。”

    “噢。”唐唐慢慢地把贴身的纯棉衣物褪掉后,从领子和裤腰里扯了出来。在里面不觉得多么湿的内衣,到了外面经寒风一吹冻成了冰坨后,唐唐终于明白手里的“浪漫闲情”偷走了她不少存活下去的概率。

    加上进山前的两天,大家已经五天没有睡觉了。边上受过相同训练的结婚男已然支撑不下去,离无意识状态相去不远了。但唐唐仍然能保持清晰的思考能力,不得不承认,男性不及女性耐寒、耐饥、耐疲劳、耐受精神压力。

    我伸手入袋摸了摸所剩不多的巧克力能量棒,我们千辛万苦训练出的强悍躯体消耗的能量成倍于普通人。普通行军我们只准备一个星期的口粮,这种环境下能量消耗会加倍,即使尽量节省,剩下的余粮也已经不多了。

    受伤失血的身体能撑到现在,我已经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了。但看着一望无际的雪原,我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面临死亡的威胁早已不是第一次,有几回的经验比现在还糟,甚至肚破肠流。但这次不同,虽然我仍有体力,却明显感觉到死神的双手已然掐紧了自己的脖子。

    “你怎么了?”唐唐整理完自己的衣服后,努力睁大眼隔着防风镜打量我的表情。

    “没事!”阵阵昏睡感从眼底传到脚底,引起肌肉一阵阵轻颤。骨骼寒战提供了微不足道的热量,随之而起的沉重酥麻感从骨神经线放射到皮肤,舒服极了!

    不能睡!不能睡!我不停地在心里呼喊。但身体却不听从大脑的指挥,不断突突地抖动,没法协调。

    “还能走吗?”在我沉浸于与自己的身体战斗时,狼人走到我身边问道,“食尸鬼!食尸鬼!”

    强烈的摇动把我拽回现实,用手指顶了顶眉头撑开些眼皮,我看着已经走在队伍前面的水鬼,心中不由得产生一股强烈的惭愧感,咬了咬牙逞强道:“嘿嘿,我是鬼,怎么会有事?”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再搭个雪屋!”刺客拎着吃了点儿提纯咖啡因后醒点儿神的杰丽走了过来。前天我们费了数小时的工夫才搭了个雪屋,谁知才刚进去喘口气,后面的追兵竟然骑着毛驴追了上来。人数不多,都是侦察兵,见了我们也不交火扭头便撤,不费一枪便逼得我们放弃了半天才建造的休息室,带着追踪后加倍的疲劳再次开始行军。

    “不,那来不及!他们有驴子代步,我们不能停。”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没事,只是对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色有点儿厌烦而已。狼人,你知道我的能力不限于此。”

    “兄弟们,快来!”水鬼越过面前的山头突然急促地大叫起来,吓得刺客还以为遇到了敌人,丢下杰丽匆忙向他跑去。狼人听到叫声迟疑了一下,慎重地审视了我片刻,把手搭在我肩上点了点头,才跟在刺客后面向前跑去。

    “噢,上帝呀!”狼人和刺客的低呼同时从无线电中传来,其中包含的惊诧让我莫名地心慌起来。我跺了跺受伤的左脚,借着些微疼痛为双腿夺回的知觉,拔腿向他们消失的山头跑去。

    当我翻过山坡到达山顶时,蓦然间,一方碧蓝仿佛自天而降闯入了我的视线。五天,除了白色什么也没看见,突如其来的新鲜颜色刺痛了我的眼球,顿时将我们那因为贫乏而开始干渴的眼睛清凉地安抚下来。

    大家都愣在了那里,看着谷底纯净的蓝色湖水,乍看之下,平静的湖面衬着的雪山,如同一颗巨大无瑕的蓝宝石镶嵌在洁白的天鹅绒上。

    那种蓝,是如此宁静地躺在遥远的谷底,它就像是蓝的家园,它就是蓝本身,就是宁静与遥远本身。

    那种蓝,那种凝固、深沉、矜持的蓝,在四周峭立的褐黄峭壁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种雍容和高贵,仿佛深藏着人类无法知晓的一个秘密,因为这秘密,却又显得如此泰然自若。

    等我慢慢适应了眼前的自然界奇迹,才开始注意到眼前的山中湖如同溢出的一杯酒,在山谷狭窄转折处狂泻而下形成层层雪白的瀑布,四处一片水汽氤氲,飞沫在空气中游荡。

    “好美!”大自然的美景投入我的眼中,脑中长久压抑的白色恐怖被这一块蓝色砸得粉碎。

    “蓝色!是湖,是湖!”连已濒临崩溃边缘的杰丽也从茫然中被撼醒,捂着脸痛哭起来。

    “赞美奥丁!”托尔翻过山头跪在地上,手伸着想够眼中的这一片水色,贪婪地汲取跳动的河水传来的活力。

    结婚男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撒腿向湖边跑去。那里有间小木屋,像是捕鱼者居住的船坞。可是他还没有跑出去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头栽进了雪里,等他回头一看,吓得惨叫出声:“人!”

    “哗啦!”我们几个被他的叫声扰醒,本能地抱起了武器,把枪口对准了结婚男摔倒的方向。等他慌张地在雪地里扒拉了几下,显现出一具穿着军装的尸体后,我们才又放松了下来。

    “美国人!”大家围到尸体周围打量面前僵硬的人体后,托尔翻开死人的白色雪地迷彩露出美式军服,抬头说道。

    “难道是我们要找的那群家伙?”在所有人都对本次前来这里的目的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却出现这种转机,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埋怨。

    “没有军衔?他们不是正规军!”托尔继续翻找了片刻后找到一张卡片说道,“保安职业资源公司?是佣兵?”

    狼人从尸体周围的雪地中找出一支施泰尔AUG后点头道:“美式制服,奥地利武器。是佣兵!”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着死亡,对于虚弱的人颇有“振奋人心”的作用。

    “不知道,但不是冻死的。”托尔是北欧人,那里高山雪原多,他对失温致死很有经验,“冻死的人脸色应该红润,像喝过酒一样。但你看他的脸,都快成茄子了!”

    托尔说到这里,翻转过硬得像石块的尸体,背后肩头的防弹背心的布料上一个弹孔赫然入目。

    “把子弹取出来。”狼人对托尔说道。有射入口没有穿出口,那说明子弹还在里面。

    “好主意!”托尔掏出瑞典NL1雷神大博依刀,用尽全力一刀刺在了伤口周围。冻硬了的人肉不但看着像石头,砍上去的硬度也挺像。好在托尔身高力大,手里的家伙又是世界顶级锋利的夹钢刀,这才刨开了地上的冻尸。等看到他取出的子弹,大家都精神一振。

    那个套着外壳的标准锥顶圆柱体,很明显地告诉了大家,这东西不是普通人能搞到的子弹。

    “AP!”我从托尔手里接过那个弹头仔细查看片刻,认出手里的子弹是美国货。

    “M995穿甲弹?”边上的唐唐和结婚男是美国兵,当然了解这种为他们开发的用来对付轻型装甲车的专用弹。

    “从弹头外壳的碎裂程度看,这一枪应该是远距离狙击。最少500米开外!”刺客看了一眼破裂的锥体弹头外壳,摇头说道,“5.56毫米口径?这种天气?这种风力和可见度?绝对是好手!”

    确定死者穿的不是防红外线军装后,狼人用热能探测器对着周围观察了一遍,然后说道:“这里没有活人!”

    “我们先到山脚下面的小屋去休息一下,顺着河走一定能有村庄。无论这些人是哪来的佣兵,他们和我们的想法肯定一样。”狼人搀起刚想跌坐在地的水鬼指着小木屋说道,“如果能找到他们,也许这些家伙有大型的无线电台或卫星电话。”

    看着就在眼前的湖水,走起来却没有那么轻松了。4000米的急速落差让山顶的温度和山脚的温度差了近20℃,这也是湖水竟然没有结冰的原因。原本因极度瞌睡引起的头重脚轻就已经够难受了,加上下山的惯性,脑袋更是冲在第一位,坠着所有人冲下了山坡。

    等连跌带摔地赶到山脚下小木屋的时候,所有人看到那原木垒成的墙壁,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画面便是壁炉和一张床,于是纷纷争先恐后地扑向了那可怜的小门。

    “慢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小屋子里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堆在里面,于是急忙叫喊。可是我话音刚落,门便已经被打开了。冲在最前面的杰丽和结婚男像被钉住了脚一样,直挺挺地戳在门口不动了。

    借着不太明亮的日光,我隐约看到屋里的确有人,而且不止一个。等凑到跟前才看清楚,原来满屋子都是硬邦邦的死人,看样子是在睡眠中冻死的。他们穿着的军装和使用的武器与刚才山坡上翻出来的死人是同一型号,看起来他们是一伙的。

    在屋子周围设了警戒后,我们才钻进屋里仔细观察。这些人中佣兵所占的比例不大,只有三人,用的是奥地利武器,不少人都挂有轻伤。更多的像是学者,都戴着眼镜,满脸的书卷气。

    狼人捡起地上的仪器打量了一下说道:“这些人不是美国军人,而是探测资源的商人。这是资源探测器,看样子不是为了石油也是为了黄金。”

    “战争永远是政治的继续!”我知道大家拼死拼活的原来仍是为了那黑色的液体后,不免有些丧气。

    “好消息是他们这些人有远程通信工具。”狼人又抛出个好消息。

    “我们有救了!”大家都兴高采烈地想欢呼。得知自己有救后,原本硬挺着身体的支柱立刻出现了裂纹,积蓄的劳累从高空径直砸在了眼皮上,我虚弱的身体晃了三晃差点儿坐倒在地。

    “但大家在救兵赶来之前绝不能睡觉。”托尔神色凝重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这些人都是冻死的,而且都是睡姿,这其中一定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