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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宁姝崩溃地大喊一声, 整个人脱力往前一趴,咸鱼般瘫在案几上。
竹简虽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抓在手里, 生怕一用力就捏坏,可吕宁姝望向它的目光恨不得把这折磨了她一个月的东西给吃了。
这时, 门外亲兵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将军啊……恕属下直言,一月之期已至,主公明日就要唤你去检查成果了。”
言下之意就是将军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快背吧。
出声的正是平日里与吕宁姝最熟的那个亲兵, 颇爱八卦不说,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哦。”吕宁姝闷闷地应了一声, 继续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歇会儿, 就一小会儿。
先前她听曹丕那自恋的家伙醉酒时絮絮叨叨说的甚么“余五岁便熟读诗文”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来……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嘲笑人家酒量差的!
搞得现在都不敢去向人家请教了, 就怕曹丕暗戳戳给她传达“这书我x岁就背出来”的暗示。
她才不会给这家伙得瑟的机会呢!
曹操搬给她的竹简上虽然非常贴心的带着古人的释义,然而这对吕宁姝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她连释义都看不懂!
比如说《左传》里头的这句“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 吕宁姝就看得一头雾水, 连忙摊开手边的另一个竹简翻注解。
结果注解上明晃晃的写着十个大字:“一定者为轨,当然者为物。”
这下, 吕宁姝睁大眼睛凑近瞧着这拆开来都懂、合在一块儿就彻底完蛋的十个字, 更加抓耳挠腮了。
——这到底说的是啥呀这是???
最恐怖的不是对原文一知半解, 而是你看了注释之后发现你连一知半解都做不到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
吕宁姝从案上爬起来坐直,认命地拾起竹简,继续逐字逐句地死背这些让她头痛欲裂的文字。
只剩一点点了,明天去交差的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
***
翌日傍晚。
一天的公务这会儿也忙得差不多了,曹操刚好得了空闲便立即派人把吕宁姝召了过来。
熟悉的司空府,熟悉的主公,旁边居然还坐着一个很久没见的程昱。
不过那老头正提笔低头忙活着,没空理她。
吕宁姝上前对着曹操一礼道:“禀主公,那些竹简已背完了。”
曹操点点头,直截了当出言考教了吕宁姝一番。
一开始曹操考的都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取上句对下句,也就是背书。
见吕宁姝能满怀自信地对答如流后,又开始问她注释。
——依旧能把竹简上写的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曹操见她态度认真的模样,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随口问道:“你既背了这些,可有什么感悟?”
既是随口一问,在曹操看来肯定是很简单的问题,本来是只消吕宁姝随口一答,这次的考教便能过去了。
谁知吕宁姝闻言却一脸严肃地对他讲:“读书人真不容易!”
天知道这真的是一个月以来吕宁姝最深切的感悟。
曹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可知,《孟子》讲了什么?”
吕宁姝表情一僵,眼神开始飘飘忽忽,心虚的样子暴露无遗。
她思索了半天,才道:“讲了……一个叫孟子的先贤见了不同的人,在不停地叨叨叨……”
……
曹操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一口气好险没喘上来。
一旁的程昱不小心听到了这句话,只听“啪”的一声,沾着墨的毛笔脱手,自由落体滚到地上,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在骤然寂静的书房里头显得颇为响亮。
而后,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僵着脸没去管身上溅到的墨汁,以衣袖掩面,一声一声不停地咳嗽起来。
吕宁姝满脸无辜地朝曹操眨了眨眼睛。
曹操沉默地拍了拍吕宁姝的肩,叹了口气:“可是没念懂?”
吕宁姝点头如捣蒜——太难懂了啊!
“我先前不是说过,你有不懂之处可去请教丕儿,他平日里闲暇,你若是去请教正巧可叫他温习一番。”
吕宁姝小声道:“……我不好意思。”
当然是不好意思凑上去给人嘚瑟的机会啊。
曹操笑着调侃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姑娘家。”
吕宁姝好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低了头。
不过这会儿曹操正沉浸先前吕宁姝语出惊人的那句话里头,罕见的没分心注意到。
一个叫孟子的先贤见了不同的人叨叨叨……为什么听起来感觉有点道理的样子!
打住!这是对先贤的不敬!
程昱此时终于咳完,虚弱道:“主公啊……朽木不可雕也。”
吕宁姝听到他这句话顿时生气了。
是谁之前夸她有灵气的?骗子!
不管程昱怎么想,曹操还是对吕宁姝道明了叫她来的原因。
不止是为了考教她,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派吕宁姝领兵出征。
袁绍确实经过官渡一役便一蹶不振了,可这并不代表他的势力就没有威胁了。
他先前坐拥幽、并、冀、青四个州,还好死不死地把这些地方分给了他的儿子们。
虽然袁绍的这些儿子已经开始有窝里斗的迹象了,看上去确实能省去曹军不少功夫,但是曹操还有个人没解决——刘备。
官渡一役之前,刘备被曹操打的鼻青脸肿只能归附袁绍,现在正以联合刘表为由,驻于汝南。
他确实是个聪明人,晓得袁绍大势已去,已经开始给自己找退路了。
但曹操不爽啊,他瞧着刘备并非池中之物,于是以高官厚禄待刘备,结果人家转眼就掺合“衣带诏”,还在叛变之后联合袁绍想打他。
若是等刘备强大起来,再想掐灭他的势力可就难了。
吕宁姝兴奋地跳起来:“打!干掉他!”
曹操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幻想:“书还是要继续读的,至少你要把它吃透才有效果。”
吕宁姝朝他投去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曹操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不为所动,立场十分坚定。
吕宁姝鼓了鼓嘴,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
而就在此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阿翁。”
吕布?
这位仁兄的大名倒是如雷贯耳,尽管名声有污,却依旧瑕不掩瑜,还是成为了军营当中许多人偷偷摸摸暗自崇拜的对象。
吕宁姝不禁想起了之前被她捎走藏起来的玉带。
经过了这么些日子,她倒也不像刚来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了,自是慢慢觉察出其中的深意来。
若说这条玉带是吕布的,倒是有可能。
心里正思索着,吕宁姝在此刻却没了紧张的感觉,而是异常镇定:“禀主公,殊乃是冀州魏郡人士。”
吕殊是魏郡人,她既得了吕殊的身份,那么自称魏郡人也没错。
袁绍闻言,抚了抚袖子,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我误会你了?”
“殊不敢。”吕宁姝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状似问心无愧道。
颜良这会儿倒是仗义开口了:“主公,这小子箭法倒是一绝,况且此战立下的功劳也不低……”
袁绍满意的点点头:“好,便依了你,对他论功行赏吧。”
没听过吕布有儿子啊……或许真的只是巧合罢。
就在吕宁姝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向与河北派系、也就是颜良等人不合的郭图突然凑上前对袁绍悄声道:
“主公,先前您不是还在追捕那吕布之女,若她去逃去寻了亲眷来报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吕宁姝恨得牙痒痒——瞎扯!
颜良面沉如水,目光不善地望着郭图。
“公则所言好似也有些道理。”
袁绍屈指,往手心轻轻一敲,有些犹豫:“你先把他带下去,看起来罢。”
依照郭图的整人能力,没罪也能硬生生打成有罪。
此刻,吕宁姝的第一反应不是试图喊冤,而是低下脑袋,从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暗自估量着自己知道的一些逃脱路线,计算着成功跑路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