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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杜重威率领三十万大军进军瀛州,马军都排陈使梁汉璋轻军冒进,中了契丹人的埋伏,全军覆灭,杜重威率军退兵武强,原本打算袭扰莫州,呼应杜重威大军夺取瀛洲的游击营得到消息后,急忙撤回到狼山藏军谷。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趁着瀛州之战全歼晋军两千余骑精骑,阵斩晋国大将梁汉璋之机,率领十万铁骑挥师南下,取易州,直奔定州而来。
此时杜重威所率的三十万大军已经撤到了武强,距离定州足有数百里地,游击营本待救援定州,谁知没等游击营赶到定州,守军接战即溃,定州轻易落到了契丹人的手中。
游击营再次无功而返,营中的将士气得跳脚。
易州丢了也就罢了,契丹人出兵突然,游击营是在易州丢失两天后才得到消息的。
但定州丢得不应该,怎么说定州周围也有近万兵马,又有游击营这支强军星夜赶往定州,只要定州的兵马再坚持一下,游击营进入定州,凭借定州的城防,以游击营为骨干,周围近万兵马为支撑,契丹人不丢下上万具尸体,无论如何也难拿下定州。
契丹军总共才多少人,又有几个上万人可丢?
这时,若是杜重威能及时赶来救援,也许就在定州城下,便能一举击溃契丹大军。
可是时光不会倒转,为了防止陷入契丹人的重围,游击营再次回军狼山。
听闻契丹大军攻下了定州,兵锋直指镇州,杜重威认为大军若赶往镇州,与契丹在镇州会战,自己的补给线太长,不利于己方,准备继续撤往贝州、冀州一带布防。
先锋都指挥使薛怀让(注1)大声叫道:“大帅,皇上命我等帅三十万大军收复燕云十六州,讨伐契丹,结果大军千里跋涉去到了瀛洲,连半个契丹人的影子都没见着,便慌里慌张撤了回来,反倒折了梁将军和两千精骑。
如今契丹鞑子杀将过来,夺了易州与定州,镇州也岌岌可危,大帅又说要撤往贝州、冀州。若耶律德光占了镇州,仍不肯罢休,继续南侵,来到贝州,大帅请明示,末将该撤往何处?
究竟是我大晋在北伐契丹,还是契丹在南征中原?”
有薛怀让挑头,帐中的诸将顿时鼓噪起来。
这些日子,杜重威带着大军来回奔波,梁汉璋首战失利,让原本斗志昂扬的军心沮丧万分。近来军中流言不断,说杜重威带兵打仗徒有虚名,没有什么真正的本事,只知一味的消极避战,保存实力。
当初阳城、白卫团村一战,其实靠的都是李风云、皇甫遇在外围拼命搏杀,出奇兵夺回了阳城,又从背后偷袭了耶律德光,这才取胜。若非李风云,当时的二十万晋军,就被杜重威带到阎罗殿去了。
镇州大捷更是因为郭威、李风云率领的救兵及时赶到,杀了杨光远一个措手不及。要不然,镇州也未必能够保得住。
更有传言,杜重威在悄悄与契丹联系,意图投降契丹。
……
如是种种,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是亲眼看到一般。
杜重威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喝道:“薛将军,你说此话是何意,究竟本帅是主帅,还是你是主帅?”
薛怀让犟嘴道:“主帅自然是大帅,末将也是想代大家问个清楚明白,免得日后也像粱将军那般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末将是带兵的人,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活,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幸也,战死了也就战死了。但是末将不想像被撵死狗一般被活活地累死,那样,死得也太不值得了。
所以,末将想请大帅明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带着大家跟契丹鞑子痛痛快快的干架?”
看来世上没有傻子,杜重威借契丹人之手除掉梁汉璋之事终究禁不起有心人的推敲。不过这一次,杜重威的确是认为该退守贝州、冀州一线。
他与契丹之间的合作还没有谈妥,这三十万大军便是他的底气,若是真与契丹人在镇州一带对峙,那大晋的补给线太长,要保证这么长补线的安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要知道,契丹人两次南征中原,河北早已经被破坏非常严重,河北的百姓逃的逃,死的死,掳的掳,还有大批人沦落成土匪,说十不存一也毫不为过,自身的粮食都难以保证,又怎么可能供给三十万大军的粮草?
河东刘知远以河东之地也惨遭兵乱之祸为名,拒绝给杜重威三十万大军提供粮草,所有的粮草都是从河南、山东运来,劳民伤财不说,还容易收攻击。
契丹人来的可都是骑兵,来去如风,可以在任何地点对他运送粮草的部队发起袭击。
粮草要是被契丹人断了,这三十万大军不战自溃。没有了这三十万大军,他杜重威又拿什么与契丹人谈判?
当初他支持北伐,是因为他想把握住这三十万人马,如今真的开打了,他又怎能拿他这些资本去冒险?
如若将大军撤到贝州、冀州一线,甚至更博州一线,背靠黄河,补给就会容易许多,而且不容易被截断。相反,契丹的补给线就要漫长许多。契丹人打仗向来是就地筹粮,可是看看河北之地如今的形势,就差人吃人了,还抢得到粮食么?
这样,他杜重威完全能再复制一场阳城大捷,无论是与契丹人打下去,还是与契丹人合作,他都游刃有余。
杜重威抬头望向李守贞,希望他出来帮忙说两句话。
谁知李守贞的头歪向一边,根本不朝他这个方向看。杜重威明白过来,李守贞只怕也在私下里与契丹人接触,而且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杜重威与契丹人接触的事。
原本杜、李联盟是以李守贞为主,谁叫永固宫主支持的是李守贞而不是他杜重威呢,现在的形势正好反过来了,变成了杜重威为主,李守贞为辅。如今又听说杜重威与契丹私下接触,而契丹又似乎颇有偏向杜重威的意思,这教李守贞如何能接受。
所以,李守贞也有为难杜重威之意。
看来李守贞是决意不会为他说话了,杜重威又将目光移向亲信符彦卿,这大帐中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他了。
符彦卿眉头紧皱,低头看着脚下。
“别人也罢,你是老夫亲手提拔起来的,你也一句不吭?”杜重威心中大怒,点名叫道:“符彦卿将军,你如何看?”
营帐中顿时静了下来。
符彦卿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犹豫了一下,答道:“末将也在想此事,按理说,退守贝州,的确能减轻不少我军后勤粮草的压力,是万全之策。可是契丹人来势汹汹,将士们又求战心切,如果就这样撤到贝州,对军中士气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况且,契丹军为骑兵,若不取镇州,而是星夜兼程直奔我军而来,我军多为步卒,我军又有多大把握能赶在契丹人之前撤到贝州、冀州一线?与其这样,还不如奋起一博,与耶律德光决战于镇州一线。毕竟,镇州是坚城,有坚城可守,我军的胜算要大出不少。”
原来,符彦卿竟然是支持薛怀让的。
薛怀让大叫道:“说得好,符将军,你们读书人肚中就是学问多,俺老薛憋在肚中说不出来的话被你一语道尽!”
众将纷纷应和,又是一片嘈杂之声。
杜重威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哆嗦,心中暗道:“好你一个符彦卿,老夫算是看错你了!”
符彦卿本是执公道之言,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却不料被杜重威看作是赤果果的背叛。符彦卿心里面当然明白,暗叹一声,心道:“我还有话没说,难道躲在贝州、冀州一线就一定能耗走契丹人?大帅,你也未免太小看契丹人了。
这次契丹人南侵,势在必得,不会轻易撤军。没有粮草,人肉便是粮草,更不消说契丹人还有那么多马匹。
我军最重要的是什么,便是士气,若是没了士气,将士们失去了血气之勇,还怎么能指望他们与如狼似虎契丹人作战?
坐守贝州、冀州一线,只有败亡一途。
我将本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注2)”
正在帅帐中气氛微妙之时,忽然有亲兵报道:“报大帅,彰义军节度使张彦泽将军率军抵达营外,请示大帅是否许他率军进营驻扎?”
杜重威眼睛一亮,大声喝道:“准!速请张将军来帅帐!”
张彦泽是杜重威最信任的心腹爱将,绝不似符彦卿那般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家伙。
不多时,张彦泽大踏步进入帐内,插手施礼道:“末将奉大帅将令带兵来会合,彰义军已经带到,前来交令!”
杜重威点了点头,道:“好,张将军辛苦了!”刚要提及帐中的争论,谁料让薛怀让抢先说道:“张将军,你来得正好,大帅正在为难,究竟是前去镇州,与契丹人决战于镇州一线好呢,还是退守贝州、冀州一线好。”
张彦泽一愣,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是去镇州一线好!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注3)如今契丹人已经两次败于我军,我军士气正旺,正该趁此良机,一举攻克敌军,怎可出退守贝州、冀州一线这等丧我军志气之策?”
帐中众将暗中骂道,这薛怀让够损的!
注1:薛怀让(892—960年),五代时著名战将,祖上为西北少数民族,后移居太原。后唐庄宗李存勗镇守太原时,他投到帐下,作战勇猛好斗,深受后晋高祖石敬瑭赞赏。抗击契丹入侵,屡立战功。历任绛州、申州、沂州、辽州、权州、密州、怀州刺史,任上横征暴敛,贪婪无度而留恶名于青史。
注2:出自元代高明的《琵琶记》,啊~啊~别咬我!
注3:出自左丘明《左传?庄公十年》中的《曹刿论战》。